《开到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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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到荼蘼-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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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香港启程前,还接到了朋友的电话。
“北京很冷,很冷很冷很冷。”听着朋友的口气,仿佛那里并不是北京,而是北极。
却也真的把他吓到了,特地叫妈妈准备了许多厚实的衣服,手套、围巾,行李托运到北京的剧组,自己背着一个运动包,只身上了路。

下了飞机才知道,他朋友的那句“很冷很冷很冷”后面,还可以再加一串“很冷很冷很冷”。无限循环的冷,让这个城市对他而言更显陌生。

剧组的剧务其实早早就等在了大厅里,高高地举着牌子,很大很大的“钟汉良”三个字用毛笔写得龙飞凤舞,也许念在他是香港明星,香港刚回归两年,有必要领略一下国粹。
然而,国粹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的,尤其是对连识别简体字都很困难的他而言,这样的一相情愿式灌输属于自取灭亡。于是路过的人都知道这个举着牌子的在等一个叫钟汉良的人,惟有那个真正被等的人目光茫然地从剧务身边走过,无视掉了那个举的和他身高都快差不多的寻人牌。

他上TAXI的时候不是不怨念的,说好剧组会有人来接他,结果让他在大厅外的候车道吃了半小时的冷风,什么人都没有等到,好在他事先为了以防万一问剧组要了地址,而且又已经把行李早早地托运,如今就算没有人来接他,他也可以自己找过去。

想到自己的英明,他有点得意地嘿嘿笑两声,TAXI的司机从反光镜里看着他,暗暗纳闷为什么这个男孩子人长得不错,却会自己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前面上车后也是一句话都不说,使劲在掏口袋,找了半天摸出一张便条递给司机,指手画脚了半天,完了后半天才憋出一句“谢谢。”
香港人,而且第一来北京,司机迅速做下判断。
转头便向目的地驶去,等到车子开到了剧组所在的影视城门口,司机随口问他说:“你是来观光的吗?”
一口浓重的京片子,他没有听懂,微笑着挑挑眉毛,表示能不能再说一遍。
司机想起来他们之间存在着沟通障碍,看着那个男孩子笑笑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改了自己的语调;用全国上下大力宏扬和提倡的普通话,也就是港台同胞海外侨胞所说的国语,重复了一遍。

他脸色黑一黑,略带点腼腆地说:“不是。”
“那是来找人的?”
他侧着脑袋想了想,他的确是来找剧组的,而剧组里当然都是人,于是很郑重地点点头。
“难为你这么冷的天到北京来找人啊…………74块,只收人民币。”司机很感叹,边感叹边问他收钱。
他摸出台湾的几个先前到过大陆拍戏的朋友给他的人民币,看着那些纸钞不由暗暗叫糟,那时候只顾着和朋友吃饭,也没让朋友教他识人民币,如今这些红红绿绿暗暗亮亮一堆,哪个又是哪个?
愣了半晌,一沓钱展开给司机看,说:“你自己拿。”

司机看看他,再看看钱,再看看他,最后看看钱,抽了几张,然后找零,末了末了觉得不合适,很好心地提醒他:“钱放放好。”
他咧嘴笑着点点头,觉得北京的司机都是好人。 



下车后,他仰望影视城,感到非常欣慰,没有迷路,没有迟到,没有被抢。所有事先吓唬他的人统统都该下地狱,先吓他说北京很大,有种东西称之为胡同,听说进去后就再也绕不出来,所以如果在北京迷路是最最痛苦的事;然后又说大陆治安极差,黑车又多,所以TAXI不能乱拦,弄得不好就送你到荒郊野外,然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把钱拿走不算还让你克死异乡……
如此种种,等等等等。
他是坚决不会承认他被吓到的,但是听那些朋友们说完后马上向经济公司申请要个助理随行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公司自然没有答应,理由是没有一个助理有档期——那时候接了这部戏后不是没问过他要不要助理,他自己拒绝了,如今就快出发去报道,哪里有多余的助理安排给他。看见他神色黯然,人事部的负责小姐还很温柔很体贴地对他说:〃Wallace,你不用担心,这次你拍的戏是内地大公司投资的,你到了那里人家会给你安排助理的,何况公司已经为你买过保险了,就算……”

这就是他最后很愤然地一个人上路的原因,如今他安全抵达,最想做的自然是打电话给那些曾经吓唬过他的朋友们,不过作为一个敬业的艺人,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去剧组报道。

七转八转,终于找到了剧组的落脚地方,《白手风云》的招牌耀眼醒目,光是一个剧组招牌就可以做得这么威风,看来人事小姐说的“大投资公司”不是骗人的,他认出了“白手”两个字,知道找对了地方,跨槛而入。

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导演,在门外工作人员的指点下找到了导演的房间,彼时导演正在和一大群人说话,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做着要开镜的部署,然而当这个高高的男孩子裹着羽绒服略带羞涩地敲门而入时,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他,纷纷一窒,视线不移。

“大家好,我是钟汉良,来报道的”低低的声音,那个男孩深深的笑着,有着俊朗而漂亮的脸,唇红齿白,仿若是自月份牌上的美女面孔上借过去一般,却也不显有多胭脂气,因为那条LEE牌的牛仔裤,衬得他高大英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阅尽无数俊男美女的鞠导,走过去拍拍他,笑着说:“我们的楚云来了。”   

白手风云,清装戏。 

他一直对清朝人的审美不敢苟同,尤其是那个发型,同他的品位相去甚远。 
所以工作人员为他剃头发的时候,他有点泪眼汪汪地看着鞠导,虽然明知没什么用,但还是要表达一下他对要剃发的极度不情愿,而后者则意味深长地对他说:“Wallace,做演员要吃得起任何苦。” 

奇耻大辱。 

他怎么会吃不起苦。北京那么冷,风吹得他的皮肤干燥似裂,剧组周围饭店的那么少,经常半夜饥肠碌碌,举目无亲的陌生城市,就差没有水土不服一病不起,而他却统统都忍了下来,没有向任何人抱怨——至少没有向剧组里的任何人抱怨。

越想越委屈,索性眼睛一闭,任人宰割,风吹鸡蛋壳,发去人安乐,只是他更加地确定了,清朝的人很无聊,无聊到拿人的头发开刀。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头发已经在很多人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往下掉,也有人拿出照相机把这一刻拍了下来,说是具有纪念意义——原来有人比清朝的人还要无聊。


完工后,工作人员帮他带上那条长长的辫子,换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衫,鞠导对着他端详了许久,说:“Wallace,很好看”

很好看。
短短三个字,让他瞬间复活。
“是吗?”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两只眼睛打飘,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善解人意的导演,立刻叫人从道具房里搬来了一面古色古香一人多高的铜镜,摆在他的面前。他定身一站,看着镜子那头的自己。
“你看,翩翩公子。”鞠导说。

他开始充满信心地又一次翻阅着剧本,同时和剧组里其他的演员见面。这位是老前辈,会演和他有很多对手戏的萧远风,那位也是老前辈,演的是萧老板的太太,脸蛋精致小巧的是青梅竹马之一的小燕,瓜子脸蛋白皮肤的是不讲理的萧家大小姐,而那个姗姗来迟最后来报道的大眼美女李婷宜,则是他剧中的妻子青青。


一切似乎都妥当了,开镜,赶戏,慢慢上了正轨。

唯一的纰漏似乎就是他,他每次和萧老板对戏的时候都会觉得对方似乎对他欲言又止,而话到嘴边似乎又觉得无从说起,如此反复,搞得他很是茫然,所以每次一到他们对戏他总是特别紧张,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直到有一天,拍他们两个在书房吵架的时候,老前辈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小钟啊,我看,你还是用粤语说台词吧。”
“…………”

他有点受伤地回头看着导演,导演却在那里频频点头,略带欣喜地说:“好主意,Wallace你从现在开始,就一直用粤语对戏吧。”
…………
…………
…………
北京不是属于他的地方,他再一次确定了,他愿意成为杀青后剧组里第一个离开北京,并且如果可以的话第一个飞到夏威夷去渡假去晒太阳去吹惬意的海风去看美女去大声讲着英语的演员。



那一天,是一场夜戏,虽然是最后的剧情,却放到了开头来拍。楚云受人挑拨,为向萧远风做报复,假意和那个不讲理的萧大小姐情投意合,半夜在萧府门口你浓我浓。

对手戏一次性过,鞠导对大小姐的情绪很满意,特地叫摄影师为她补拍特写,转身对他说:“Wallace,去休息一下,过一个小时后有你的戏。”

他点点头刚要转身走,又听鞠导说:“记住,不要睡着了。”

凌晨12点多,导演叫他休息但不要他睡着,他在心里暗暗嘀咕说“怎么可能”,只是看向那个越拍越来精神的导演,不免还是有点惭愧。

他最后找了个角落蹲下,安静地看着剧组里的人忙忙碌碌,那件白色的裘袍华服并不能抵挡多少寒意,因为头发也没有了,半夜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冰冷到撕心裂肺。他双手环抱着头,整个人紧紧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即便如此寒冷,最终还是渐渐睡去,梦里竟然是自己并不熟悉的江南。烟雨茫茫,细雨纷纷,楚云,那个自己第一个扮演的电视角色,没有在筹划着如何报仇,没有在为寻找自己一直离家的妻子奔忙,而是在烟雨江南中独自行走,漫无目的,长街茫茫无尽头,他便如此不做停歇地走着走着,走不到尽头,看不到方向,很久很久以后,正要自问该何去何从时,有人在他肩头拍了拍他。

他想回头看是谁,一刹那间,惊醒,抬头,发现的确有人在拍他。

对上的是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眼睛,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他眼前低头看着他,金丝边的眼镜衬得那双眼睛更加冰冷,然而冰冷的背后却又是毫不掩饰的震撼。

时间静止,那个男人打量他良久,震撼一闪而过后,恢复了锐利。

“你是谁?”那个男人问他。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等同那个男人对视的时候才发现那个男人和他差不多高,30岁上下,黑色的阿曼尼及膝大衣,一条长长的白色围巾,身上的配件齐全而考究,保养的很好的皮肤,看得出是个有家底而出来玩的那种人。

“我是这个剧组的演员。”他回答他。

“我知道。”那个男人看了一眼他的戏服,微微地眯起眼睛说:“我是问你的名字。”

“Wallace,你休息好了吗?你的戏到了。”远远传来的是鞠导的声音。

他应了导演一声,转头再看向那个男人:“我叫Wallace,你前面也听见了。”不知道为何,他就是不想痛痛快快地告诉那个男人他的名字,也许是因为前面这个男人称不上礼貌的打量和注视微微有点惹恼了他,也许是他觉得这个男人给一种太危险的感觉,没有必要轻易回答的他问题。

说完,他就跑向导演那里,不久后就听到导演大呼小叫地说:“Wallace!你是不是睡过觉了?!”

那个男人的目光一直尾随而去,一直看到他消失在剧组人群中才渐渐收回,嘴角微微上扬,很多年后,他依然可以记得那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孩在被他拍醒的瞬间,那茫然而懵懂的眼神,以及下一秒,那双恢复清醒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进他心里去的刹那。

许多事情没有原因,一瞬间,可以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鞠导一语不发地示意摄影师给他拍了个特写,拍完后沉着脸向他招招手,他有点心虚地跑过去一看镜头,才明白为什么导演一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前面有睡过觉。

他看着镜头里自己肿似面包的脸,抬头对导演咧开嘴不好意思地笑笑,见导演不为所动,他继续看向导演。

鞠导被他看久了,最终败下阵来,叹口气,说:“今后我嘱咐的事你再不听,我就拿你这个镜头放正片。”

他吐吐舌头。

鞠导最后还是通融他允许明天晚上再拍原本今天该拍的镜头,但是那张面包脸并不决定处理掉,说是等他今后演员事业辉煌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他看看,进行鞭策和回忆。

时耶命耶,居然会落到这样恶劣的导演手上,他暗叹,突然想起刚才遇见的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骤然转身往那个角落看过去,早已不见踪影。

散戏的时候,他找了个工作人员,问那个男人是谁。

“哪个男人?”工作人员被他没头没脑的问题给问糊涂。
“前面有个男人,就站在那里的,穿黑衣服戴着眼镜的。”
“没这样的人,大半夜的,陌生人不会跑进来,我们剧组也没这样的人。”工作人员很明确地回答了他。

大概前面是在做梦,梦里有个男人问他你是谁……

他耸耸肩,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倒头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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