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知道，他在羞辱她！
是，她是傻。
在渔网里挣扎了两三年，好不容易逃掉了，又为着那一点点难言的情愫，稀里糊涂地自投罗网。
她可以瞧不起自己，可他，他却没资格来羞辱她！
在乔薇反应过来之前，她的巴掌印，已经醒目地盖在了公子玄一白皙的脸颊上。
公子玄一似有些错愕，目光渐渐沉冷下来，阴恻恻地盯着她。
这个表情，乔薇相当的熟悉。
每当他在思考怎么折磨她更有趣时，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乔薇身体抖得厉害。
这回，她没有再退缩认怂，而是强行逼着自己挺直了腰杆，省去了那些扭捏的心思，开门见山地问：“公子玄一，你究竟拿我当做什么？”
公子玄一笑了。
当做什么？
他也想问，她拿他当做什么？
做任务的道具？
必须攻略成功的角色？
利用完就随手丢掉的垃圾？
“你觉得你是什么？”他满怀恶意地反问道。
乔薇反常地没有再对着他破口大骂。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原来如此。”
她自嘲地笑了笑，语气沉痛而绝望。
“原来如此。”
第497章 宠妾难为（四十八）（）
在这一刻，乔薇彻底醒悟了。
于公子玄一而言，她不过是一个玩物。
她生下的孩子，也难逃小玩物的下场。
不，不！
她自己怎样都好，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不能因为她的身份而受尽屈辱！
哪怕公子玄一想要留下它，齐王也不会放过它，整个齐国都不会放过它。
既然如此
乔薇的手紧握成拳。
在医者再一次偷偷送来牛膝汤时，她毫不犹豫地仰头将汤药灌入口中。
就在这一刻，乔薇忽然感觉到肚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奇妙。
像是像是有一个小生命在抗议地踢她。
乔薇明白这是她的错觉。
不到两个月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胎动？
然而，她却如梦初醒般趴在窗台上，拼命抠着自己的嗓子眼催吐，将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咽下肚的汤药一并吐了出去。
乔薇虚脱般挂在窗台上，久久愣怔。
她在做什么？
这不止是公子玄一的庶长子，也是她的孩子啊！
即便它的父亲不爱它，全天下的道德规矩都会谴责它的到来，依然改变不了它是她孕育的第一个孩子这一事实。
一直以来，她似乎陷入了一个死胡同，好似齐国容不下她们娘儿俩，它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其实，其实还有另一个法子。
逃出朝乐府！
从此以后，隐姓埋名，山高水长，永不相见。
她的孩子，她自己来养育！
只要她不说，谁能知道这是公子玄一的庶长子？
它会成为一个秘密。
终其一生，只会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百年之后，她将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护住她的儿孙。
想通以后，乔薇主动联系上了姜少傅，谈起了逃走一事。
这三年时间，乔薇心里想过无数回逃走，可真正实施的却少之又少，只因她内心惧怕半路被抓回来，再次受到公子玄一的惩罚。
她第一次逃跑，失去的是手筋与脚筋。
第二次逃跑，失去的是尊严与骄傲。
第三次逃跑
若是再失败，她将永远失去她的孩子。
代价，实在太沉重，太沉重了。
“十日后大王会召公子领兵攻楚，到时候女郎跟随商队晚几日出发，即便公子半道听说女郎逃走而杀个回马枪，也决计想不到女郎敢走同一条路。玉姑子已在楚国边境备妥一切，随时准备接应。”
容不得多想，姜少傅立即丢出了最佳的方案。
乔薇奇道：“为什么是楚境，而非鲁境？”
姜少傅顿了一下，随即道：“因为公子若发现女郎失踪，肯定会在鲁国安插大量人手搜寻。所以，女郎最好能在楚国多住些日子，等风声小点之后，再打道回鲁。”
他回答得很顺溜，好似私下里演练过无数回这样的对话般。
“可是，我想先见一见母亲大人。”
自打和洛秋泉有过一段对话后，乔薇心里头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发生着。
她以为收买了府里的下人就能探听到十国的大小事，可是，若是这些人说的，全是公子玄一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呢？
公子玄一不希望她知道的，兴许她一辈子都不可能知晓。
难道母亲大人真的
不，不！
怎么可能呢？
母亲大人身体一向很好，再说了，如若真有此事，宣夫人也不可能在府里穿红着绿毫无顾忌。
“这”姜少傅略有迟疑之色，“等女郎在楚国安顿下来后，夜会设法传信给乔太常夫妇与女郎相见的。”
乔薇总觉得他的神情不太自然，似乎竭力想隐瞒什么。
她狐疑地问：“当真？”
“女郎且宽心。”
“我听说我母亲大人身子不适”
姜少傅打断她的话，“令堂身强体健，女郎多虑了。”
乔薇心里也不愿意相信母亲大人会病逝，勉强点了点头，“希望如此。”
房间里静了一会，乔薇忽然留意到姜夜紧张地挽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明显是心虚至极的表现，她一下子变得戒备起来。
“姜少傅乃是公子的表亲兼夫子，何必搅进这趟浑水中？”
“不瞒女郎，夜为大王安插在公子身边之人，直接听令于大王。女郎能够轻易惹得公子方寸大乱，大王认为这实非一介君王应有的仪态，特命夜‘解决’掉女郎。”
“解决”的方式有很多种，有暴力的，也有和平的。
姜夜倾向于和平的解决方式。
乔薇依然十分疑惑。
这明显是一桩两边不讨好的事情。
姜夜帮助她逃跑，会彻底得罪公子玄一。
而帮助她肚子里的孩子逃跑，会彻底得罪齐王。
为何姜夜要走最冒险的路？
“何况”姜夜顿了顿，脸庞上忽然飞起一道红霞。“何况玉姑子有所托付，夜不敢不从。”
玉央跟姜夜？？？
乔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一对，明显不是同一路人好么！他们到底是怎么搅和到一起去的？
姜夜拘谨地朝乔薇作了个揖，“还请女郎多多在玉姑子面前替夜美言几句。”
乔薇留意到，姜夜说这些话时，眉梢眼底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人只有一张嘴，却能说无数个谎，能有很多个面。
可独独细微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玉央此生，能得一郎君真心相待，真是令人羡慕啊！
乔薇收拢了戒心，点了点头，“好，劳烦姜少傅安排。”
目送姜夜远去，乔薇又怔怔发了许久的呆。
正因为她以前顾虑太多，这也不敢，那也没胆的，才会导致三年来举步维艰的境地。
如今，为了顺利地生下这个孩子，她必须得果断一回。
她贸然回国会否导致齐鲁交战什么的，已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她只想好好守住她最后拥有的东西。
离开公子玄一，离开朝乐府，离开齐国！
十日后，公子玄一如约领兵攻楚。
理由是两个月前楚国联合蛮夷进犯齐国，破坏十国盟约，背信弃义，其罪当诛。
这些年，公子玄一的野心越来越大，屡次挑衅他国，惹来他国动怒讨伐，他再打着平息事端的幌子挥兵而下，名正言顺地攻占掉对方最紧要的几座城池，扼其咽喉。
第498章 宠妾难为（四十九）（）
公子玄一出征前，乔薇混在朝乐府送别的队列中远远地望着他。
他穿了一身寒光凛凛的铠甲，手执长戟，更衬得面若珠玉。
这些日子，公子玄一起先还频繁地去找乔薇。
由于乔薇有意的回避，两人的关系闹得特别僵。
到了后几日，两人谁也不愿意搭理谁，在府里撞见了也只当没看过，不约而同地甩脸就走。
是以，乔薇在人群里远远看着公子玄一时，颇有种恍如隔世般的感受。
公子玄一的目光在她脸颊上稍稍停顿了须臾，又淡淡地掠了过去。
他喜欢乖巧听话的女子。
可这小东西被他宠得越来越不像话，三天两头跟他置气，故意吐他身上恶心他，还敢朝他动手。
哼，他才不要这么轻易地原谅她！
就应当晾她几个月，教她知道他也是有脾气的人，逼她乖乖地服软示好！
公子玄一一夹马肚，疾驰而去。
这位风神灵秀的齐国公子，正应了战神转世的传闻，所向披靡，前方捷报不断。
在公子玄一征战天下的同时，乔薇趁夜背着小包袱，悄悄钻出了朝乐府的角门，全程没有任何不适感。
姜夜说得没错，他果然有法子破解她身上的地缚阵。
甫一出角门，乔薇便被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唬了一跳。
什么情况？
披甲执锐的家将们举着火把，自小巷深处鱼贯而入，将她团团围在其中。
“拿下！”
领头的家将振臂一呼，家将们呼啦一声涌上来，擒住了乔薇的胳膊。
她的手脚筋曾断过，家将们擒着胳膊如擒一只小鸡仔般轻松。
“你们做什么？！”乔薇又惊又怒，徒劳地挣扎着。“我是公子的人，你们怎敢动我！”
领头的家将冷笑一声，“正因为你是公子的姬妾，竟胆敢做出如此寡廉鲜耻之事，我等才要捉拿你！”
这家将，乔薇是认得的。
他常跟随公子玄一左右，只听候公子玄一的差遣。
乔薇心头沉了沉。
她拼命告诉自己，这件事与公子玄一无关，也许是此人叛变了也说不定呢。
可是
她的视线落在人群后冷眼旁观的某个人身上，所有的幻想尽皆成空。
“唐柏？”乔薇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来。
唐柏跟公子玄一关系何等亲近，朝乐府无人不知。
若说家将还有可能叛变，而唐柏却是最不可能背叛公子玄一的人。
“忍忍吧，很快就过去了。”唐柏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转向家将道。“还愣着干什么？公子临走前说了什么，你们全左耳进右耳出了？”
“吾等誓死追随公子，唯公子马首是瞻！”众家将齐声道，吼声震天。
“明白就好。”唐柏背着手，慢悠悠地踱进去了角门。“这里交给你们了。”
乔薇的心，有如坠入了一个冰冻三千尺的大冰窟里，一时间竟冻得麻木起来。
混乱中，有人揪住她的头发，拖着她来到一处大水缸旁，将她的脸往缸里按去。
待她一口气憋不住即将晕厥时，他们又会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出水面。
“这么玩多没意思，不妨再加点料吧。”
不知谁坏心眼地提议了一句，家将们哄笑起来，七手八脚地往水缸里投东西。
有臭气熏天的夜香。
有滚烫的花椒油。
也有尖锐的兵刃。
乔薇不停地在水下挣扎，试图避开这些无孔不入的恶意。
“这贱女人还活着。”
“先别急着玩死，留她一条命玩玩玩。”
“喂你小子撕她衣裳干什么！她再怎么说也是公子的女人。即便公子玩腻了要让她死，她也不能你小子能玩的！”
“好好好，不玩就不玩，真是扫兴！”
嘈嘈杂杂的水声里夹杂着家将们的说话声。
乔薇身子一僵，而后似解脱般放松了下来，任由自己的意识被臭烘烘的水所吞没。
一整个晚上，她在水里沉沉浮浮，原本秀丽的脸颊被水泡得肿胀发白。
五更时分，家将们拖着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乔薇到巷子深处，她的脸在凹凸不平的石板上摩擦，果露在破败衣裳外的肌肤上处处淤青，一片片皮肉翻卷起来，完全没了人形。
“乔姬，公子待你不薄，你不感恩图报小意侍奉，竟敢趁公子出访鲁国时大胆与外男私通，令我朝乐府颜面尽失，你可有话要说？”
宽敞的道旁静静停着一乘香步辇，高冠盛装的美貌妇人端坐其中，腿上搭着一条大红织金绮祷褥，和指甲上艳红的丹蔻相映成趣。
乔薇脑子里忽然走了一下神。
她想起了七个字：夜黑风高杀人夜。
朝乐府前灯火通明，明明灭灭的火光映在她眼底，奇异地显出几分潋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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