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才女--石评梅传 作者: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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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才女--石评梅传 作者:柯兴-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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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女高师的栉冰室。

  长方形甫道式的栉冰室,早、午、晚,总是弥漫着水蒸气,和扑鼻的令人心醉的粉脂香气。一面面菱花镜前,映照出少女们娇羞、艳丽的女儿态。

  晚饭后,评梅走进栉休室,看看小鹿正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她便走近前,低声叫了声:小鹿。

  小鹿见是评梅,冲她一乐,没吱声,继续梳自己的头发。

  “今晚,别去上自修了。”评梅说。

  “干吗?”

  “陪我向‘红楼’告别呀!”

  小鹿含笑点点头。评梅转身要走,小鹿撒娇地说:

  “别走哇,梅姐!你看我的头发,怎么老也梳不好?”

  石评梅带着一种十分爱怜的神情,挖了小鹿一眼,拿过小鹿手中的梳子,站到她的身后,替她慢慢地梳起来。评梅知道,比她小五岁的小鹿,在她这位大姐姐面前,时不时地要撒撒娇呢!

  对小鹿来说,她唯一最知心的女伴就是梅姐。梅姐像母亲般爱护着她,又像姐姐般抚慰着她。使过早失去母爱的小鹿,从梅姐那里得到了多少母性的爱抚和温暖啊!她有眼泪总在梅姐面前流。她们的友情与别人不同,她们互相分担彼此的忧愁,她们互相倾吐自己内心的秘密。

  评梅一边给小鹿梳头发,一边叹口气说:

  “唉,你呀,我伺候你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哇!”

  小鹿低着头,偷偷地乐。

  评梅扭脸看看栉冰室里的姑娘们,都在忙着自己的梳洗、涂脂抹粉,便凑近小鹿的耳边悄悄地说:

  “大概,只有等你找到婆家,我才能撒手吧?”

  小鹿听罢,使劲儿撅着小嘴,举着小拳头,拨郎鼓似地捶打评梅:

  “暖呀呀,梅姐,坏死了,坏死了!”

  评梅和小鹿从栉洗室出来,走出走廊的小门,来到空阔的广场。不管人的心情如何,民国十二年的秋夜,碧空高爽,气候宜人。

  广场对面,大礼堂在暮霭中静静地矗立着,庄严而且雄伟。评梅记得,大礼堂正中,悬挂着“忠信笃敬”的校训。四周墙上,挂着许多世界名人的肖像。这校训,这肖像,四年来评梅见过无数次;四年来,给了她多少心灵上的启迪,留下过多少美好的难以忘怀的印象!她曾经多少次,一个人来到大礼堂里,站在“忠信笃敬”那块白地金字的校训匾额下,仿佛是个虔诚的教徒站在圣母玛利亚的像前,坦白自己的心迹,剖析自己的灵魂,检查自己的言行。她也曾在这里,聆听林砺儒①先生讲书,许寿裳②校长训话,陈独秀演讲,以及李大钊、鲁迅那振奋人心、教人智慧、给人力量的演说。

  

  ①林砺儒(1889—1977)广东信宜人。原名林绳直。曾留学日本。历任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授、中山大学教务长、广东教育学院院长。曾与人合办《新建设》杂志等。建国后,历任教育部副部长、北京师范大学校长等职。第一、二、三后全国人大代表。1977年在北京患胃癌病逝。有《林砺儒教育文选》行世。

  ②许寿裳(1882—1948)浙江绍兴人。字季弗,号上遂。曾留学日本,在此与鲁迅相识,结成终生友谊。1922年出任北京女高师校长。并先后在北京大学、中山大学、西北联大、台湾大学等执教。卒于台湾、著有《鲁迅年谱》等。

  如今,我要离开你了,母校!为了你,我才眷恋人生,因。为你是一切伟人的摇篮!我在你温暖的摇篮里,与女友结伴,受师长教诲,潜心攻读,已经四年。如今,我要离别你,走上荆棘丛生、险象迭起的社会了。

  啊,母校,别了,我永远怀念你!

  记得三个月前,女高师第二组国内旅行团回到北京,她代表旅行团,就是在这座大礼堂里向学校师生作报告。散了会,林硕儒先生正在礼堂门口等她。评梅给林先生行了礼,喊了声“先生”,林先生忙说:

  “评梅,跟我到教务处来一趟。”

  “有事吗?”

  “关于……关于借重你的事啊。”

  林砺儒原来是女高师体育系教员,后来调到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当校长。师大附中设了女子部,两年来很难找到适当的教导者。今年六月,林硕儒和女高师当局商量此事,当时校长许寿裳和体育主任曾仲鲁先生都一致推荐石评梅。许校长还说:

  “我本来是要留评梅在本校任教的。不过,看在你去年代理教务长为本校效过劳的份上,我就忍痛割爱让给你请去吧!”

  现在,林砺儒找评梅去教务处,就是要说明请她去师大附中任女子部学级主任的事。

  评梅答应了。现在已经毕业,就要离校去附中工作了。她站在大礼堂门口,想起四年来学生时代的往事,想起三个月前林先生的聘约,恍惚如在昨天。昨天,是多么值得留恋呵!

  但是,评梅,她哪里想到,五年之后,她的师长,她的学友,她的学生,她社会上的文友以及崇拜者们,正是在这座大礼堂里,为她开追悼会!

  小鹿看看评梅站在大礼堂门口,愣愣地出神,便神神她的衣襟,揶揄道:

  “多情的小姐,走吧!”

  评梅苦笑一下,又和小鹿在校园里四处转悠。梅花式的花池,荷叶式的养鱼池,碧绿清雅的游廊,宽敞明亮的讲堂,别致新奇的八角形园门,幽美静穆的病人疗养院,女高师的校园里,哪哪都留下过她少女时的春恨,梦影,足迹,泪痕!

  最后她们来到疗养院。当她刚一踏进那座幽雅的小院时,脑袋里立刻闪现出四年前她初来女高师,和今年年初的情景。四年前初来女高师时,就是在这座花园里,吴天放来找过她;那时,她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是绿苗草坪上一只欢快的小白兔。今年年初,高君宇躲避追捕,与她邂逅,也是在这座花园里;那时,她是一朵刚刚开放又被风雪摧残的花。前者,是她把爱交给了不能承受她心的人;后者,是不该爱她而看来偏要爱她的人。

  评梅和小鹿,又坐到那张葡萄架下的藤椅上。俩人,好像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好像都怀着依依惜别的淡淡的愁绪。

  农历八月十三了,一轮明月已从东方的天际升起,悬挂在高爽碧蓝的空中,投撤下柔和的清辉,那么淡泊,那么幽远!院中轻轻摇动的竹影,疏疏密密的花草,像盖着一层轻纱,像罩着一层薄雾。

  “哈哈,梅花小鹿!”

  突然有人在她们身后喊了一句,吓了俩人一跳,扭脸一看,庐隐已经站在她们背后。

  “我就知道,你们俩准是跑到这儿来说悄悄话。背后说我的坏话了吧?”庐隐耸一下消瘦的双肩,笑道。

  “梅花小鹿”听了,相对一笑。中秋明月朗朗,如同白昼,庐隐看得清清楚楚。

  “笑我?”她转到她俩面前,双手往腰间一搭,俨然是位法官,质问道,“说!两个大胆狂徒,为何取笑于我,快快从实招来!”说着,便入了韵调儿。

  评梅笑道:

  “哪个敢取笑你?我只不过对小鹿说,你看孟尝君①来了!鹿鹿笑笑,我也笑了。”

  

  ①孟尝君,战国时齐国贵族,姓田名文。战国四公予之一。益尝君是他死后的谧号。

  庐隐在女高师二年级的时候,与几个志趣不凡的同学自称为战国四公子,她被封为孟尝君。一时传开,同学们私下里都称她是孟尝君。眼下,庐隐见评梅睫毛上沾着点点细碎的泪花,她叹了口气,坐到评梅身旁。

  “颦儿,”她心疼评梅,声音很低,但是十分真挚,“又哭了?”

  评梅辩解道:

  “谁哭了?”

  庐隐说:“还嘴硬!”

  小鹿抢过话头儿:

  “是哭了,就刚才!”

  评梅低声骂道:

  “死小鹿,你就会揭我的底!”

  庐隐掏出手帕,替评梅擦了擦眼边上的泪花,借着月光看着她那张俊俏然而苍白的脸。庐隐心中突然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以她少女的敏感,和文学家的先觉,凭这双重的本能,凭她与评梅几年来相濡以沫的情谊和了解,她从评梅孤高清峭的丰神中,感到评梅的灵魂深处,潜伏着人生悲剧的种子。庐隐严肃地说:

  “评梅,不要总是事事伤感,触景生情,不要锁住自己正常的爱的萌动。这样容易使人消沉,从而湮灭了你文学的天才和神妙的灵思。”

  小鹿忙插言道:

  “说的是,说的是!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就凭梅姐的才华,大约要影响几代人呢!”

  评梅说:“要死你,小鹿!怎么变成饶舌妇了?越说越走板儿!”

  说着要打小鹿。小鹿机灵的一闪,躲到庐隐背后,虚张声势地叫道:

  “哎哟,庐隐大姐,快救命啊!”

  庐隐拦住评梅,笑道:

  “我倒觉得小鹿的话,有几分道理。”

  评梅生气了,声音也变得严肃了:

  “好,不理你们了!俩人联合起来糟改我一个。”停了一会儿,又说:“其实,要说才华,你庐隐才是真正的名士风流哩!”

  “哼,”庐隐苦笑一下,“即或我是名士风流,也是门庭萧寂,只好抱定独身主义了!”

  说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哎——,”她说,“我是让人感觉飞扬跋扈,不可一世,骄傲得难以使人亲近的人。我不像你,命带桃花运,时时有人追逐!”

  一句话触到了评梅的痛处。吴天放的追逐,给评梅带来的不幸,连眼前这两位最知心的朋友也是始料不及的。她神色黯然,停了半响,只是说:

  “我倒觉得,你胸无权术,光明磊落,心地宽厚善良,不狭窄,不嫉妒,这是能成大气候作家的先决条件。”

  庐隐抓起评梅的手,用劲儿地握了握,半开玩笑地说:

  “知我者,莫过评梅也!我也不相信看见别人有点儿成绩,便两眼发红,心里发颤的人,能成什么大气候。小人而已!”

  几个人正说得热闹,小鹿突然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似地嚷着喊,哎呀呀,熄灯的铃声都响过了,露水也下来了,快收兵吧!明天梅姐离开“红楼”,还要搬家呢!

  评梅约请她俩明天帮她搬家,庐隐沉吟好一会儿,才说她明天确实没有空儿。小鹿要埋怨她,评梅截住说:

  “庐隐是个大忙人,我们就不麻烦她了。好在东西不多,四年前,来时多少,现在走时还是多少。只是我养了十来盆花,得拿走。尤其那四盆白菊花。中秋节,我要做菊花面,请你们俩。”

  庐隐拍着巴掌笑道:

  “这就好,这就好!等你们明咯儿一切布置就绪,我净等着去享清福就是了!”

  

  






风流才女——石评梅传第十章






第十章

  两辆人力车,在马路上飞快地跑着。从石驸马大街女高师的红楼出来,穿过宣武门洞,往西,再往南,出了和平门,在厂甸一座破旧古庙的两扇黑漆大门前停住了。

  这就是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的教员寄宿舍。

  高高的青砖院墙,经过多年的风雨侵蚀,许多地方已经剥落,破损;那两扇黑漆大门,也有些倾斜,凋敝;门上的铜扣环,已经生满了绿色的铜锈;门楼上断茎的野草,在微风中不住地点头。只有大门两旁那对石狮子,龇着牙,蹲在那里,依旧岿然不动。

  石评梅和小鹿,下了人力车,把行李搬到大门的青石台阶上,回手付了车钱。那车夫道了声谢,便操起车,沿着大道远去了。

  评梅和小鹿,拎着帆布箱、行李,推开大门,走进去。

  这是一座荒废的古庙。正殿已经拆除,只剩些配殿和早年间僧人的住房。门房的何妈告诉评梅,她的住处,是前进院东厢的两间房。

  评梅来到东厢,望着破旧得已经有些发黑的红漆门,望着披一片吊一片的窗户纸,叹口气说:

  “真是东倒西歪三间屋!”

  屋前有棵古槐,枝繁叶茂,恰似一把巨大的伞,遮住了院中半个天空,罩住了评梅住屋的半边屋顶。

  评梅把行李放在屋门口,回身拉了一把小鹿,两个身处陌生环境的少女,心中都有些紧张和神秘的感觉。

  站在院中间,往连通第二进院的月亮门里望去,迎面有个六角古亭,蔓草环绕,蛛网片片,显出许多古荒苍凉的景象来。院里面也有几排房子,据门房何妈告诉她们,那是男教员们的寄宿舍。

  评梅初来乍到,谁都不熟悉,没有敢到处走动,只和小鹿在这空旷的院子里转了一圈,便回到前院。

  评梅来到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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