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之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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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之未落-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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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尘尘的缘故,我跟萧然熟识起来,其实我们所谓的熟识也就是课间空闲时说的话多了些,什么结伴出去玩之类是不可能的,时间精力都不允许,彼时我还报名参加了数学竞赛,每天忙的恨不得能有三头六臂。不过这次竞赛的规格很高,前几名可以保送J中,J 中是省内一所以竞赛著称的高中,每年都有大量学生被保送进国内外的名校。而且J中是城里的学校,作为乡下孩子的我,即使成绩很优异,中考时也没有报考的资格。所以如果我想进心仪已久的J中竞赛班,这是唯一的机会。机会是如此难得,就算竞争再激烈,我也不会放弃。
  那时侯本着能者多劳广撒网原则,很多人都参加好几门竞赛,周六周日的竞赛辅导班个个爆满。因为人多老师又不点名,不少人常常借故缺课(彼时竞赛辅导是免费的,这在现在听来像童话),我也动过偷懒的念头。有一次天在下雨,我午觉睡过头了,不想尴尬地喊着“报告”进教室,干脆没去学校。结果星期一在办公室碰到教竞赛的赵老师(他平时不教我们班的),他劈头就是一句:“任书语,昨天怎么缺课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恩恩啊啊说自己头疼的厉害。结果他不仅叮嘱我好好休息,还把教学笔记主动借我回去补,末了又加一句“下次头疼一定要请假”,吓的我上他的课再也没敢头疼过了。
  竞赛班的学生来自整个初三年级,每半天两节大课,中间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老师的本意是让我们及时讨论上堂课留给我们的题目。结果男生都跑出去打篮球了,女生则聚在一起闲聊。那个时候,小镇上的少女还不懂得什么时尚,所以谈论的话题不会是阿伊莲也不会是ONLY。情窦初开而又单纯的女孩子所关注往往还是男生。真的,也许是大家都在谈论的缘故,没有人会觉得不好意思,坦诚地像是在说心仪的偶像。萧然来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有无数双怯生生的眼睛在偷偷地观察,这个漫画中走出的美少年,他今天穿了什么衣服,他和谁说过什么话,他为什么不参加物理竞赛,他喜欢什么东西爱做什么运动,都是女生乐此不疲的话题。很久以后,我偶尔会想起曾经的这一幕幕,也会好奇那个时候,我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谈论这些,才可以这么讨论一个人却永远不觉得乏味。
  一天中午,萧然的母亲来看他,她是我见过的气质最好的女性,儿子都这么大了,皮肤还如少女般白皙光洁,身形高挑柔美,眉眼如画是个很没新意的词,用在她身上却恰倒好处的合适。萧然长的像她,难怪如此美丽。可惜萧然对优雅的母亲并不热忱,简单地说了几句就回到教室,他母亲带给他的东西被随手丢到了一旁。他母亲有点怅然,但接了个电话就急忙离开了。我透过窗户玻璃看到她上了楼下一辆黑色的轿车,那辆车的标志很独特,一个有翅膀的人站在车头,下面的方框里是两个前后立体交叉的R。
  “任书语,到黑板上来做这道题。”班主任对他的得意门生也分神看不相干的事很不满,沉着脸把我叫起来。我赧然,低着头走到黑板前开始演算。
  下课的时候,尘尘跑到萧然位子上好奇地问长问短,他避重就轻地敷衍了几句,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我看他没有什么想说的兴趣,赶紧把话题转移到那大包小包的食品上了。奢侈啊,别的不说,刚看精美的包装也知道它们的价格不低。
  打劫了几包雅士利,我笑:“你还爱吃话梅啊。”
  萧然似笑非笑:“这是她自己爱吃的东西。”
  尘尘从袋里翻出了喜之郎果冻,惊呼:“天啦,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是吗?那么都归你了。”他温柔地看着尘尘,笑容却有点漫不经心,“我喂你。”
  “你说什么?”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羞涩地左顾右盼,“好多人。”
  “我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见。”我立刻化身空气,“这个,梅子,谢了。”
  萧然笑笑,抓起小勺,舀了一小口,小心翼翼地送到尘尘嘴里,后者脸色绯红绯红的。
  教室里一片夸张的抽气声,我看见了陈瑶珈阴晴不定的脸。
  彼时流行叠幸运星,几乎一有空闲就可以看到亮晶晶的软塑料管在女生的纤细的指间上下飞舞,灵动如蝶。我从小就手笨,小学时劳技课作业几乎都是我同桌帮我完成的,小小的幸运星在我手下织出来永远奇形怪状。好在那时侯在我们这所镇上的中学里,地位与成绩成正比,倒不会有谁因此而嘲笑我。但我还是会有遗憾,因为自己奇怪的特质,一路走来,我错过了很多很多。
  冬天刚到,这座小镇就开始下雪。雪在这个四季分明的地方并不是稀罕物,然而被沉闷的升学气氛压抑了许久的我们还是开心莫名,人人见面都喜气洋洋“哎,看到没有,下雪了”。课间的时候跑下楼,将积在花坛边缘瓷砖上的雪团成篮球大小,捧在掌心里,脸冻的通红也不觉得冷。操场上,有低年级的学生在打雪仗,白花花的雪球飞来飞去,看得人眼花缭乱。我天性畏寒,只敢躲在教室里微笑着张望窗外。
  雪,已经下了很厚的一层,并且还在下。
  班上有男生团了很大的雪球进来,菁菁跑过去分了一部分攥成两个小雪球,见我瞅着她笑,丢了一个到我手里。我连忙脱下手套,幸好今天戴的不是绒线织的那双。我欢喜地在手里滚来滚去,雪球的表面已经近似透明,剔透得宛若水晶。有人把雪块捏成小小的珠子互相砸来砸去,十四五岁的乡下男孩,表达心中爱慕的通用方式就是故意捉弄心里的那个她,菁菁一时间全面受弹。怕有池鱼之灾,我蜷缩着躲在座位上精神高度紧张,依然祸从天降,呵,块头还不小,我怀疑其直径绝对超过两厘米。我没找到凶手无从反击,只好哀叹坐在美女旁边永远倍受打击。
  班长且战且退,站到了我桌旁。那是一个相貌酷似几年后红遍全球的哈里?波特的男生,当时他还没有魔法,正手忙脚乱前后受敌。我嫌雪珠抓在手里快化了,随手丢进他的衣领。班长顿时大叫起来,跳着脚问身后“谁?!谁!!”,我已经把头扭到了别的方向。好巧不巧,兔子刚刚回到位子上,手里还捧着团雪。见我茫然地摇头,班长很自然地将目标锁定无辜的兔子,“林朝!!!我要拔掉你的兔牙!”然后满教室的追杀。可怜兔子还没顾上喘口气,又被迫踏上了逃亡的不归路。
  我在后面哈哈大笑,班上同学也大多停下看兔子指天发誓他没有丢。班长向我求证,我作壁上观说什么也没看到,缺乏人证,物证又不利,兔子三堂会审后被处以极刑。我在胸口画十字,阿门,愿主保佑你。
  得意洋洋之际,撞上了萧然漆黑如墨的眸子,他正意味深长地对着我笑。他神清气爽地站在那里,身上没有半点雪屑,班上的男生很有默契地孤立他,什么活动都不叫上他,我想他也没有想融入他们的念头;心仪他的女生则有点怕他,生怕一不小心激怒他,后果不堪设想。他就像个不相关的过客,孑然独立于热闹之外,清醒地看着一切。我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个时候他跟尘尘已经挥手再见,正跟邻班的几个女生暧昧不清。美丽的男子是祸水,永远有大批女生前仆后继,如飞蛾扑火般义无返顾。十二月学校里的重点是全省的英语竞赛,我们星期六下午(英语辅导的时间)谈论的话题却是萧然的下一任女友是谁。奇怪的是从来没有哪个女孩指责他花心薄幸,或许在我们自己看来都认为,这样的美少年钟情于任何一个女生都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可怜的萧然,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在我们心中的地位又与牛郎有何种区别。
  唯一希望他专情的是他的现任,单纯愚蠢的女生总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却不知(也许仅仅是假装不知道)他的目光已经瞄向了下一个。大批的女生早已整装待发,又岂会容她独享其美。
  让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处世之道,他居然可以和那些女生“再见亦是朋友”。在我看来,陈瑶珈跟他的关系反而比以前更融洽。尘尘说到他时也绝口不提他给她造成的伤害,满口都是他曾经的好,我在心里翻白眼,当然好,也不想想你帮他做了多少作业,还带挈上我这个免费的长工。真正愤怒的好象只有我一个,如同跟风车作战的堂吉诃德。也许是我心底的自卑产生的对城里人的莫名的敌意所造成的敏感,我像一只刺猬一样张开尖刺,而我的敌人却像是空气。
  天真的很冷,冷的天空分外清明,而我却越来越看不清。

  第 6 章

  寒假里,我借口要好好学习,拒绝和爸爸妈妈出去走亲访友。奶奶在脚炉里煨上黄豆,喷香。我一颗颗的数着豆粒往嘴里送,一边默默地背英语单词。奶奶在一旁纳鞋底,她永远都嫌外面卖的保暖鞋名不其实,没有自家的棉鞋暖和。我上高中之前都是穿她做的鞋,真的,以后我都没穿过更温暖的鞋子。
  外面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有人在大声叫“任书语”。我跑出去打开门,菁菁和尘尘一人举着一串糖葫芦对我灿烂地笑。我跟奶奶打了声招呼,系上围巾,戴好帽子,又套上手套,全副武装后跑了出去。那时侯,过年的气氛比现在浓烈多了,到处都是张灯结彩,仿佛整个天地间都笼罩着节日的喜庆。我也买了串糖葫芦,红艳艳的,即使不吃,看着也觉得喜庆。
  我们一路上笑闹着,说到堆积如山的作业,一个个愁眉苦脸,咬牙切齿对天发誓,考完了,全都烧掉泄愤。那时侯,我们真的很容易满足,老师少布置几道题目或者小测验多得了几分就可以让我们偷笑好久。
  在街上陆续碰到班上的同学,他们有的是跟父母一道来办年货,有的则是结伴出来玩。见了面不免寒暄,我觉得中国人跟老外最大的共通点就是没话找话说的方式,都是“今天的天气……哈哈哈”,寒暄这个词实在是巧妙。在街上同她们散后,我独自一人往家走去,想到这些,不由微微一笑。
  抬头看见萧然正对着我微笑,在对面的街角。他站在前面的路灯下,身上罩着件粗线毛衣,很普通的款式,却衬得他越发眸亮如星子。F4走红以后,班上有女生说周渝民是最适合穿毛衣的男生,那时侯我就很不服气地想,那是她没有见过穿毛衣的萧然。
  他站在那里,斜侧着身子,头微微向下倾,头发似乎长了一点,伏顺地贴着鬓角,松松软软的,没有一丝桀骜的味道。整个面容柔和而亲切。华灯初上,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射出明亮的光晕,只是让人觉得很温暖,很温暖。
  我忽然就释然了。
  于是我也对他微笑。
  补课的时候正赶上情人节,也就是在那天,萧然的女友尘埃落定。我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使用这个词,可那时侯看到他牵着林雪的手走进教室,出现在我脑海中的第一个词就是这个。林雪是个安静的小美人,什么部件都要比同龄女生小上一个尺码,十分娇巧可爱。我笑着对尘尘说这对金童玉女是夏桀与妹喜,她却并没有接我的腔,只是沉默着做化学习题。我讪讪地回过头,一切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风轻云淡。
  很多时候,我都茫然,我要怎么想,怎么做才不会是错。尘尘越发默然,我对萧然的怒气也一点点的膨胀,凭什么他可以这么嚣张高调,一点也不顾别人的感受。你优秀你的优秀,有什么资格在别人面前自以为是。
  陈瑶珈跑过来对尘尘冷笑:“现在尝到滋味了吧,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不容取代?”尘尘白了她一眼,继续看书。她当了半天空气,终于觉得下不了台面,气呼呼地踩着高跟鞋走开了。那时侯,她是我们学校唯一穿高跟鞋的女生。
  等我长到足够大,仔细想想,我还是有一点欣赏这个叫陈瑶珈的女孩子的,大胆而直接,矫情的带着股少女的娇憨;怀念她嘴唇上浓艳的口红和她咚咚响的红色高跟鞋。这个女孩子,中考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她的书记父亲,也在我念大学的时候因为经济问题身陷囹圄。
  现在的林雪可以说是众矢之的,女生不想搭理她,她原先的朋友害怕被连累,都不敢跟她说话了。男生也不好对有主的花太过亲昵,毕竟他们还是顾忌萧然传说中的拳头的。那个时候萧然是因为打架问题被原先的学校劝退的说法已经传开了。当然,传播者不是我,没有人知道是谁在散播这个消息,我甚至怀疑是萧然自己,以这种方式跟其他男生划开界线。
  好象那时侯,我是班上唯一不拒绝跟林雪说话的人。我没有什么立场去孤立她,所以完全没必要对她视而不见。因为其他人刻意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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