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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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风云-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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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庶昌说:“老师,其实,您是完全可以完美地完成五年任期的,眼下列强争霸,我大清处在夹缝中,如何变法图强,正需您这样的人大声疾呼;就是外交,为了尽量少吃亏,也少不得您这样的人折冲樽俎。说来说去,阴错阳差,只怪当权秉轴者太不知省悟、也不能主持公道啊!”

  黎庶昌此话十分得体,郭嵩焘不由苦笑着说:“我也不希望朝廷主持什么公道,这全是当今政体和制度使然。衮衮诸公,谁说不关心时局,谁不希望振兴?可以说,那一班人说起大道理来无一不洋洋洒洒,痛心疾首,好像人人都是孔明,都有志恢复汉室。可仔细一看,这其实是一种不明事理之能干;不辩皂白之公论;不可究诘之正派;不能体察之清廉;与这班人共事,真有种种说不出的委屈,又岂能怪罪一人一事?我辈处此时势,处此地位,只能承认既成事实,寄希望于未来。”

  话说到这份上,黎庶昌夫复何言?   


从头做起

  郭嵩焘在巴黎前后呆了不到20天,便将公事交黎庶昌、马建忠代办,自己和严复等回到了伦敦。

  一到家中,稍作安顿便缩在书房草写辞呈。

  这天,李凤苞来了,同时还带来了严复的一张成绩单。此番大考,刘步蟾等人都取得了好成绩,严复更是名列前茅,他的流凝二重学、电学、化学、铁甲穿弹、炮垒、汽机、船身浮率定力、风候海流、海岛测绘等九门功课全列优等,其中电学、风候海流等两门功课还拿了头名。

  郭嵩焘看了不由高兴,乃对严复说:“不错,又陵,国运如斯,老朽如我是看不到希望了,要造就一代新人……就靠你们这些人了。”

  其实,郭嵩焘已萌生退志,严复也看出来了,眼下听恩师语意苍凉,不由痛心,乃说:“老师何必如此悲观,只要朝廷痛下决心,发奋图强,希望还是有的?”

  郭嵩焘也不愿自己的消沉感染他人,更不愿让自己的进退在严复心中留下阴影,乃勉强笑着说“当然,只要大家都能看清当今世界形势,都能像洋人一样,凡事实事求是、认认真真去作,希望还是有的。但若像刘云生,身临其境,耳闻目睹,却仍不愿承认事实,不明白眼下之大清,已成了上古时的夷狄,洋人看我们,如同我们以前看夷狄。却仍一味唱高调,说大话,那我们大清就真的要亡了。”

  李凤苞已从姚若望等人口中得知郭嵩焘有了退意,他对此大不以为然。此刻见郭嵩焘意气消沉,说出的话很不合时宜,忙说:

  “李中堂眼下正筚路篮缕、锐意求新,相信不出几年,北洋就要焕然一新。我大清地大物博,人才辈出,有北洋为榜样,大家仿而效之,遵而行之,大清能不崛起吗?”

  此刻,郭嵩焘万念俱灰,也不想和李凤苞争,只淡淡地说:“是的,李少荃是个有心人,也有补天的雄心壮志,可惜独手难以将天补,又陵,这就要靠你们了,将来你们学成归国后,第一要抓人才的培育,这是咸与维新的第一要着。待得洋务人才满天下,真正移风易俗了,才能谈船炮,才能谈火车、电报。不然邯郸学步,一事无成。”

  这时,国内又有邮包递到了,令郭嵩焘奇怪的是湖南的亲友,也知道他在国外的情形,不少人写信来劝慰他,其中颇令他感动的是好友朱香荪的一首诗,道是:

  飓风吹浪浪滔天,簸跌江湖大小船。

  渔父不知溪水涨,芦花深处独酣眠。

  朱香荪这诗,明显地有超然世外之意。看来,亲友们对他在海外的遭遇与心境已十分明了了,他明白挚友是寓规讽于其中。但是,他又哪能做到那一步呢?

  他一时思诸万种,不由立即援笔作下一首诗:

  挐舟出海浪翻天,满载痴顽共一船。

  无计收帆风更急。哪容一枕独安眠。

  这诗作过不到两天,伍廷芳从美洲回来了。原来他已接受李鸿章之聘请,准备回国参议北洋幕府。郭嵩焘一听伍廷芳终于愿意回国任职,立刻忘记了先前伍廷芳拒绝自己的不快,且非常高兴地接待了他,见面忙说:

  “好,好,这是大好事,少荃那里正缺少你这样懂泰西法律的人才,眼下有你去,可是如鱼得水了。”

  伍廷芳不由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华人都有叶落归根一说,我自然不打算当一辈子西崽,再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为自己的国家服务,是我的本意。不过,此番美洲之行,见了容纯甫,听了他诉的一番苦经,心中却有一种不祥之预感。”

  郭嵩焘一听他口中出来个“容纯甫”,不由勾起故人之思——容闳在曾国藩的支持下,带幼童出国留学,这是为国家培育人才的好办法。只是人亡政息,曾国藩殁后,不知幼童境况何如?忙问伍廷芳,是否真的见了容闳,容闳又说了什么话?

  伍廷芳乃喝了一口水,从容说起了会见容闳的经过:原来伍廷芳就是应容闳之约去美国的。同是广东人,伍廷芳与容闳也是朋友,此番去美国,他想借容闳之力在那里立足,不想正使陈兰彬难容,正好又接到李鸿章的邀请,他乃游历美国后,返棹而东,重渡大西洋,准备在英国略作盘桓便回国。

  郭嵩焘对这些经过不感兴趣,只问容闳的近况,不想伍廷芳连连摇头说:“不好不好。”

  郭嵩焘说:“什么不好呢?你这么没头没脑地一说,叫人好费猜疑。”

  伍廷芳深有感慨地说:“容纯甫一生没正式上过汉学,却对孟夫子那句‘得英才而教育之’十分信奉——平生惟一有兴趣的,便是为国家培育人才。须知幼童在美国,几乎是才发蒙,衣食住行,样样要从头学起,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人家美国眼下都不愿接受了。可不料朝廷对此却经常无理指责,不但决定不再派出留学生,甚至要将学生撤回,以示对美国的报复。”

  郭嵩焘不由大吃一惊,忙问原因。

  伍廷芳乃藤长长,叶蔓蔓说起了留美幼童的遭遇——学生成绩如何优秀、詹天佑等如何学有所成,学监吴子登又如何不讲理,不但逼着学生要向孔子牌位叩头,逼学生习时文八股,还常常向国内告状,指责学生中了洋毒,甚至连学生参加体育运动也成了罪状。因这情形引起了校方的不满,要求撤换这个学监,朝廷便要以撤回学生相报复……

  郭嵩焘一边听一边摇头,待伍廷芳说完,他已气得无言可对了。

  这时,正好李凤苞也在座,他见此情形,不由插话说:“此说只怕有些夸张,吴子登也是个翰林,再糊涂,也不至于不因时因地,一味苛求。”

  伍廷芳一听说他“夸张”,不由和李凤苞争了起来。郭嵩焘见状,乃冷笑着说:

  “丹崖,你也用不着为京师那班大老爷们遮饰了,这里的情形不就一样么?吴子登分明是又一个刘云生,都是看清流眼色行事,再无其他出息。”

  李凤苞见郭嵩焘帮伍廷芳说话便不再做声了,他明白老夫子眼下的心境,谁与他争准闹个不痛快。

  待二人走后,郭嵩焘思前想后,心中的失望已到顶点。   


觐见女王

  他匆匆走笔,几下便写出一份辞呈,这时,槿儿用童车推着英生进来了。进门便说:

  “呀,回家便一头钻进书里,也不看看儿子。”

  郭嵩焘赶紧放下手中奏稿跑过来,抱起了英生。已足两月的英生此时已睁开了眼睛,红嘟嘟的脸,小嘴微微张合着十分可爱。他不由把嘴唇凑过去亲了一口。

  槿儿说:“艾丽丝说英国有法令,凡出生在英国的人可获得英国的公民权……”

  话未说完,郭嵩焘不由瞪她一眼说:“英生是我的儿子,我才两个儿子,怎么让他作英国人呢?国家的希望且全在他们这一代人的身上呢!”

  其实,槿儿哪想让儿子成为英国人呢,不过说说罢了。眼下老爷认起真来,她不由没好气地说:

  “嗨,说着好玩的,怎么就认起真来了?再说,我也不想跟着儿子留在英国呢。”

  他们来伦敦快两年,槿儿得风气之先,居然也要处处与老爷平起平坐,敢驳老爷的话了。不过,此刻郭嵩焘也不以为忤。他抱着儿子,心中杂念全消,真觉得一切全寄托在儿子身上了。槿儿见他高兴,乃乘机说道:

  “先生,赫德夫妇已回国度假了,夫人且于昨日来看我呢,还说女王陛下想单独邀我进宫观光。”

  “什么,女王陛下?”郭嵩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槿儿头上没有诰命皇封,在国内,妾仍是奴仆身份,作为海上霸主的女王陛下,怎么会单独邀请她呢?于是他反问道:

  “这话从何说起?”

  槿儿见老爷如此紧张,不由笑笑说:“也没什么,女王大概是读了报纸后才起这个念的。”

  他于是又问什么报纸,与你何关?槿儿只好细说从头——原来郭嵩焘赴法后,槿儿一人闲坐无聊,就在房中绣花。恰巧赫德夫人来访,见了槿儿的手艺夸奖不已,又说起了伦敦的孤儿院,说那里收养了许多孤儿,并办了织绣馆,教孤女们手艺以谋生计。

  一听洋人也有织绣馆,槿儿不由兴趣盎然,乃向赫德夫人问这问那。赫德夫人索性陪她去了一趟孤儿院。

  不想槿儿一进孤儿院,立刻受到了隆重的欢迎,因为绣女们一见她衣着上的花绣,觉得十分美丽,纷纷围着她问长问短,槿儿于是在绣馆传艺。

  此事不知怎么让报馆的新闻采写员知道了,便赶来采访,并写了一篇文章发在报纸上,说清国公使夫人技艺超群,众孤女佩服得五体投地。前天赫德夫人又来到使馆,见面便表达了女王之意。

  “我想,女王一定是读了这新闻了。”槿儿有些惴惴不安。

  “好,既然是女王折节相邀,那你就去吧,不过可要注意分寸,千万不能失礼。”郭嵩焘终于松口了,接下来便谆谆教授槿儿应注意的地方。

  其实,英国宫廷题材的戏,槿儿看得也多了,觐见拜舞的一般动作,大致差不多。再说,有赫德夫人在旁边言传身教,槿儿岂会失礼?

  第三天,赫德夫人在得知槿儿确信后,便带着槿儿母子进宫。

  此时女王居住在温莎宫,他们是乘四轮马车去的。温莎宫在伦敦郊外,乃皇家御苑。高大的城堡内,庭院深深,树木浓荫,环境十分优美。进到里面,只见宫殿基宇宏开,装饰得十分堂皇富丽。虽来自湖南乡下,在伦敦又没有过多的社交,可眼下的槿儿已能读懂古奥的莎士比亚剧作和拜伦的诗,受过欧美文学的熏陶,她的目光对眼前景物不会全是乡下女人的惊诧而有较深层次的理解和欣赏,加之她本身所受过较严格的东方阃教约束,所以,槿儿的行止十分得体,完全是一个贵妇人,半点也不像一个小妾。

  在赫德夫人陪伴下,也不知过了几道门,转了几道弯,最后进入一处傍着大草坪的长廊,这里已是女王和亲人们的休闲场所。这时,女王正傍着栏杆看三公主露易丝荡秋千,她才半岁的小外孙正躺在旁边的吊篮里安静地睡觉,身边仅一个侍女、一个保姆,围坐一边,陪女王说话——完全是普通一家人的格局,女王也是个普通的老太太,半点也看不出海上女霸主的威严和凶狠。

  赫德夫人远远地便指着女王向槿儿介绍了,走近后,女王起身迎接她,她立刻随赫德夫人趋前行礼。洋女人的礼不必鞠躬,也无须敛衽,只提着裙子的下摆,蝴蝶展翅般将身子蹲一蹲便成。

  女王见槿儿不仅长得端庄美丽,且举止得体,不由喜欢。她把槿儿扯到身边坐下,让赫德夫人坐在保姆坐的地方,问过一些诸如来伦敦是否习惯之类的话题,槿儿用流利的英语回答女王。

  女王很高兴,边说边仔细打量槿儿,且立刻对槿儿的一身装束发生了兴趣——槿儿虽只是一个小妾,没有诰命夫人身份,穿不得只有正室才能穿的红门裙,戴不了凤冠霞帔。若在中国官场那一班诰命夫人的圈子里,她是没有身份的。但在伦敦就不一样了。

  因赫德夫人事先叮嘱过,尽管打扮得漂亮一些,她自己也有这个想法,虽不是去献媚邀宠,但不能丢中国女人的脸。为此,出门前颇费了一番心思。那头上元宝髻梳得十分仔细,在女王眼中,那是非常新颖的款式,在英伦乃至整个欧洲也看不到的。梳这样一个头得多熟练的手法和多长的时间?女王不由自主地用手轻轻地触摸它,因见有一小绺头发散了开,乃随手拔下自己头上的一只发夹子给槿儿别上;接着,女王的眼睛立刻放光了——槿儿亲手为自己裁剪的一身直领紧腰身的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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