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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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的事-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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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又重新静了下来。霍希古似乎受到了气氛的鼓舞,他读报时的语气如同是广播员在读一篇重要的社论。留着小平头的霍希古有一张表情生动的脸,一看他那张脸便知是个性格外向,好说好动的人。在他的那张脸上难以找到忧愁,更看不出倒霉相,他心宽,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没心,没肺”。霍希古在建工学院是数一数二的高材生,他不仅学习好,而且多才多艺,能玩好几种乐器,学院里每次有文艺活动都少不了他的节目。他的外语很好,考大学时,他的第一志愿是外语学院,想当外交家的,但因他出身资本家,成份高,只能进了建工学院。整风时,他没给任何人写过大字报,用他的话说是懒得动这种脑筋。但往往在看大字报时,他一旦觉得上面的观点正确,就会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以示同意其观点。整风期间,他的名字总共这么在大字报上出现过五六次,最后是大字报的原作者有两位被打成了右派,他也跟着“粘光”成了右派。他自封为“签名右派。”
  阴阳顿挫,霍希古将那篇批判文章朗读得声情并貌,仿佛文章的作者就是他自己。文章的开头是这样的:
  “1956年的春天,电影董存瑞刚放映的时候,张良同志在几篇文章和几次讲话里都说,他的演出还有许多缺点,影片得到观众的喜爱,主要是由于董存瑞同志的高贵品质和英雄行为本身太感人了;如果说他自己还能多少表现了一点优秀的青年共产党员的思想感情,那就是由于自己在整个创作过程中不断地向董存瑞学习的结果。应该说,对于一个出身地主家庭,缺乏实际斗争的锻炼,政治上和业务上都还十分幼稚的青年演员来说,这个估价是合乎实际的。但是,可惜得很,他的话并不完全是出自真心,实际上他是沾沾自喜,自以为了不起;在报刊上陆续刊载许多表扬鼓励的文章,各学校团体争相邀请讲演联欢,许多青年不断地来信赞扬以后,他更冲昏头脑,俨然以名演员自居,甚至把自己和董存瑞相提并论,仿佛自己也就是一个英雄人物了,于是,他开始目空一切起来。但是,骄傲使人落后。一年多来,张良一方面钻进           了个人名利的小圈子,追求享受;另一方面又以名演员,专家自封,对党的文艺事业和周围事物不满,并且开始不相信党和不听党的话。这样,在去年反右派斗争的时候,他的许多资产阶级思想表现就暴露出来了。”
  文章读到例举批判对象的一些具体表现时,屋里开始出现窃窃私语的议论声。霍希古也似乎受到了影响,放慢了读报的节奏,但语气依然非常投入,已渐渐流露出故意做作的样来:
  “……在电影董存瑞上演以后,许多青年给张良写信来,其中有鼓励的,也有过份的颂扬。那些日子,张良的头脑完全昏了,整天沉湎在那些大量的“赞美诗”里,并且每信必回。经常废寝忘食。有时,当个别青年同志对他每天能收到这样多的来信表示羡慕时,张良却总是炫耀地说:‘这还算多,比前两天少多了!’看,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里,包藏着多少得意和傲慢呀!”
  读到这里,霍希古停顿下来,夸张性地长嘘了一口气说:“做人真难呀!每信必回也不对?”
  这一来,屋里立即乱了营,纷纷附和他的意见,连一直没吱声的王玉蓉也尖着嗓子叫:“人家出了名不摆架子,废寝忘食地给影迷一一写回信有什么不对的?”她旁边的史丽云没说话,却对王玉蓉投过了赞许的目光。
  石国栋一见乱了营,站起身用劲拍了拍巴掌才使大家静了下来,他显得有些激动地说:“我们大家都是在大学里受过多年教育的,怎么能一点纪律也不讲啊?等读完了,有什么不同意见你再说不迟。没读完嘛,我想绝不会就为一点点小事批他,这是人民日报啊!”说到这,他的语气变得相当诚恳了又说,“有句话我本不想说,但为了大家好,我还是要说,咱们可要注意吸取自身的教训啊!自己还没弄明白的事先不要急于发表意见,好不好?”
  他的话音一落,屋里立刻变得死静死静的了,石国栋知道自己的话刺到了屋里所有人的痛处。他为自己的话有些后悔,更后悔不该读这样的文章,他太了解这些看似大人,实则是孩子的学生了,他们的情绪太易引起冲动,一旦冲动起来就不顾后果,忘掉头上还有一顶“帽子”,就如同任起性来不管不顾的孙猴子,只要当时能痛快就行。
  霍希古显得有些歉意地说:“老石说得对,请大家耐心听我读完。”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读道:
  “……正是由于这种严重的骄傲自满,使得张良在思想上犯了许多严重的错误,甚至在个别问题上和党背道而驰,完全站在资产阶级右派的立场上去了。当人民日报报道了沙蒙、郭维反党集团后,张良颇为不服,说:‘目前报纸上报道右派分子的消息,骂得太多了。如沙蒙、郭维的问题,标题上是牛鬼蛇神,但内容不多,看不明白他们有什么样纲领,计划、言行。看来张良似乎很讲道理,但是对那些想推翻党、挖掉社会主义、以便让资本主义复辟的右派分子,难道说他个牛鬼蛇神还太重了吗?为什么张良对右派分子如此情重谊深?原来他认为”官僚主义对社会主义的危害比帝国主义还严重!”
  “他说,如果领导上没有官僚主义,就不可能产生右派分子。据我了解,长影领导就有严重的官僚主义。因此,即便没有郭维,沙蒙的煽动,别人也会去请愿的。至于郭维、沙蒙,作为党员,向党请愿,也未尝不可。’由此可以看出,张良的尾巴实在翘得太高了,以至使他失掉了重心,站立不稳,去同情右派的进攻,滚向资产阶级那边去了。”
  “虽然,张良同志还没有完全落到像刘绍棠一样成为右派分子,但是已经到危险的边缘了。他的狂妄无知,稍有成绩便居功骄傲,自以为了不起,以至和党逐渐疏远起来等等方面,到是十分和刘绍棠相似的。……”
  霍希古将文章读完,长嘘了一口气说:“老石,读完了。”他站起身,双手恭恭敬敬将报纸递给了石国栋,那样子极像新闻纪录片中外国大使向国家元首递交国书,引得人们一阵发笑。他自己却始终是一本正经的表情。
  石国栋被搞得哭笑不得,同是落难之人,心境却大为不同,他面对的就是这么一帮看似没心没肺的青年人;但争论起什么都能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可往往做起事来又像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该哭的时候笑,该笑的时候又哭。当这样的孩子王实出于无奈,同时也使他感到责任重大。他知道,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一个无形的担子已压在了他的肩上。
  又有人开始议论刚读过的文章,管不住自己嘴巴的又在为张良叫屈,但形式已不像刚才那么露骨,这个说,张良的话也听不出什么啊?那个说,官僚主义对社会主义的危害比帝国主义还严重,也没什么错吧?斯大林不是还说过堡垒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吗?也有人为郭维叫屈,说人家导演的董存瑞是部好电影啊!他导的智取华山这部片子也不错呀,在捷克电影节上还得了奖。但更多的人则是为张良鸣不平,他毕竟是很多年轻人的偶像。
  何小波脸上挂着苦笑嘟嚷了一声:“人家到底是名人,万幸没打上右派。”因为晚看了一场电影,被打成了右派,这是让他怎么也想不通的一个残酷的事实。为这个,他的母亲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变得更加寡言少语,如同一根带气的木头。他是这个家的独生子,父母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那打击对他的父母可想而知。他的父亲虽是继父,但对他如同亲生的一样。
  性急的想回家的开始嘟嚷,说到底讨论不讨论啊?要不讨论就散会。
  石国栋抽出一张写着名字的单子说:“还有一点时间,就不讨论了。我看是不是照着领导给我的这张名单点一下名,大家也好认识一下。”他清楚,早散会不行,组织讨论更不行,这样的文章一议论起来准跑题,到时他不说不行,说重了又伤人,他不能再给他们乱放炮的机会了。
  范建国利用点名的时间,写了一张约史丽云星期天上午九点到北海公园后门见面的纸条,上面写着“很想约你随便聊聊”后面就是地点和时间,而后动作极隐蔽地塞到对方手里。他注意观察到,史丽云接纸条的动作非常配合,接过纸条脸就红了。史丽云扭头想观察一下王玉蓉的动静,结果两人正好四目相对,对方抿嘴一笑,她的脸立刻发起烧来。
  不知为什么,在与史丽云初次相识的短短接触中,彼此只是几句窃窃私语,范建国便有一种知心故友重逢的感觉,而且那感觉是那样的强烈。那甜美的感觉竟很快便将他心中不快扫荡得干干净净,谷玉森给他带来的烦恼早被他抛在了脑后。他仿佛有一肚子话要对人倾述,却久久地知音难觅,史丽云的出现,无疑是天上落下了一个林妹妹,他自然会欣喜若狂。
  范建国高兴地走了神,石国栋点到他时,连叫了两声他仍然不知,直到史丽云捅了捅他的后背告诉他,他才傻乎乎地站起身来脆脆地喊了一声,“到”
  引得满屋人轰堂大笑。因为刚才点到谁时,人家不是坐在原处答应一声,就是摆摆手示意一下,没一个像他那样郑重其事。
  当点到达进士时,他也学着范建国刚才的样子站了起来,哈着腰向左右点了点头笑容可掬地说:“达进士就是在下,在厂里当会计。本人所犯的错误和大家是一样的,具体内容在这里就不介绍了。惭愧得很,本人只上了两年的高中,与在座的各位大学士相比,真是惭愧得很!往后在学习当中还望各位多多赐教!”说完又冲左右一一点了一下头才坐下。
  他在作自我介绍时没人发笑,大家全都十分专注地看着他,如同是在欣赏一件文物。等他坐下了,大家的笑声才起,才觉得他是如此的风趣。 
  3.同病相怜,两个“老右”产生了恋情
  
  六月的中旬正值初夏,本应还算适合出游的时节,但这一年的暑气仿佛性急了一些,早早就使人有了入伏的感觉;虽是个星期天,北海后门的门前却见不到多少人,到是它对面的什刹海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沿岸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在京城百姓的心目中,什刹海算得上可以闹中取静,避暑纳凉的绝好去处。况且那里不要门票。
  范建国早到了整整一个小时。因走曙光厂那条线的郊区车一到星期天要间隔四十分钟发一趟车,他早上七点就出了厂门。与史丽云第一次约会,他生怕起晚了,头天晚上特意托烧茶炉的老张头六点钟叫他。不想车顺得很,他刚到车站就来车,结果八点半刚过他就到北海了。而过去与女友交往多年,他们之间的约会总是他迟到的时候多,晚到个十分钟是经常的事。迟到了,女友见面总要唠叨几句,他也要找各种理由辨解,最后咧嘴一笑过去了。约会经常迟到,其实并不表明他不在乎女友,更不是不爱自己的女友,相反他到觉得这种随意是相互关系亲密,成熟的体现。他将自己的这个观点对女友说过,女友反驳说,照你的意思,迟到的时间越长,越表明关系亲密?那我下次就迟到一个小时,让他他好好品尝一下亲密,体会一下等人的滋味儿。
  范建国喜欢女友与他拌嘴,相互争论什么,他觉得那是一种甜蜜的享受。即便女友的某些论点足以令他心悦诚服,但他嘴上从不认输服软,总要找出各种站不住脚的理由强辞夺理,并要对方知道这一些都是故意的。时间久了,女友完全领教了他的这种伎俩,也会假戏真作,与他没完没了地争论下去,让他长久地感受这种亲密和幸福。
  范建国自己也知道,他的这种特有的感受是与自己身世与成长环境有关。当他突然彻底摆脱了孤独,有了可以倾诉心声的对象,感受到来自异性的关爱时,他便选择了这种独特的方式想长久地享受这种关爱,想有声有色地品味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喜欢将正话反说,把反话当爱来享受。
  因时间尚早,范建国信步奔了什刹海。他喜欢这里的野味儿,京城里的公园不少,但唯独什刹海带有一种乡间田园风光的野味儿。这里岸边柳树垂阴,水中菏花无际,远远望去,使人心旷神怡。傍晚到此纳凉,更是另有一番趣味。反右期间,挨完了批,检查写不下去的时候,范建国都会来这里散心。今日到此地重游,他的心中更是别有一种滋味。
  重回到北海公园门前,范建国刚看过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史丽云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见面便“哧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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