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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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的事-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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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晓风事后评价说,老潘的那次发言是超水平发挥。
  当时人们注意到,谷玉森洋洋自得的样子一下子不见了,脸渐渐地白了,是气的,如不是有上级机关的同志在场,他当即就会反击的。接下来又有三位发言,内容都不是他喜欢听的话,这几个虽不像潘树仁那样反驳他,但是为李宪平唱赞歌的,而且说得有根有据,仿佛曙光厂的变化全是因为有了李宪平。其中王富达的发言最令他哭笑不得,王富达的发言竟借用他的话开头,说“刚才谷玉森同志提到李宪平同志工作很有朝气,我对此深有同感……”接下来便是李宪平有工作朝气的例子,说了足有半个钟头。孙长喜因工请假没有到会,如来的话想必也是一个调子。
  李宪平原本要据理力争的,一看有这么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争相发言,为他说话,便打消了要发言的念头。他觉得一来一往的跟小孩打架似的没什么意思,不如等上面找他谈话时再说。但过后并没有谁找过他,他上交的“交心自检”的书面材料也一次就通过了。他弄不清是潘树仁他们的发言起了作用,还是那两位区委派来的人政策水平高。没想到是邹晓风的“交心,自检”材料第一次未被通过,又令他写了一次才算了事。
  纤维板顺利投产本是一件大喜事,偌大的北京城只有三家能生产纤维板的企业,各方面在同行业中都不能与之相比的小厂在新产品生产上跑到了前面,自然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但不知为什么,却让李宪平高兴不起来,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一个人在拼命工作的时候,总有人在背后盯着想找你的毛病,是无论如何也难让人高兴的事。
  吴素梅本准备9月30日的中午让全厂职工吃一次会餐,国庆十周年,食堂也要表示一下,搞几个甲菜,弄点酒喝一喝。王富达去请示时,李宪平说:“还想找麻烦?到时候喝高兴了,碰杯你碰不碰?算了吧,让食堂搞两个好菜卖便宜一些,职工自己打回去吃,愿意喝的自己弄酒,就甭往一块凑了。”
  从本意来讲,李宪平怎会不愿意会餐?他巴不得能借欢聚一堂的机会与奋战一年的职工们一起聚一聚,亲自为那些劳苦功高的主任和劳模们的碗里挟挟菜,斟斟酒,说几句贴心话,相互笑骂几句心里都是舒坦的。利用这样的机会,他还可以和那个“特殊群体”的人们聊上几句家常,以厂领导的身份说上几句勉励的话。曙光厂之所以取得如此大的成绩与这个“特殊群体”贡献是分不开的,不能公开对他们进行褒奖,饭桌上随便说几句奖励的话总是应该的。但他却不能这么做,至少眼下不能,“反右倾”的斗争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稍不留神就会出差。死不甘心的谷玉森正不声不响盯着他呢!
  李宪平过去一直以为谷玉森只是左,是思想认识上有偏差,即便背后打他的小报告也是因为认识太左做崇,但这次“反右倾”使他对谷玉森的看法大变,觉得他是心理阴暗,品格扭曲,甚至将他与水浒传中谋害宋江的黄文炳联系起来,觉得他的身上颇有几分“黄蜂刺”的影子。
  厂里对9月30日这一天的安排是上午工作生产半天,下午上班后打扫卫生一小时,而后是自由活动,可以参加厂里组织的娱乐活动,也可以提前回家。食堂为这天的午餐准备了六样甲菜,每个职工凭票可以任选两样,只收两角钱的饭票。餐票提前三天便发下去了,所以不少车间准备以车间或班组为单位会餐,各部门都凑钱准备了酒。这一年的下半年,副食品供应开始明显紧张,但国庆前好转了一些,吴素梅又动手早,四处求人,鸡鸭鱼肉和鲜菜一样不少。
  赵贵臣提前两天便来请李宪平,装配车间将在30日的中午举行全车间的会餐,届时他们正组装的几十张办公桌将当作餐桌使用,上面铺上一层纤维板和报纸。全车间长长地摆上两排,会餐完了是象棋比赛,厂工会提供了三副新棋子做为奖品。这半年多来,曙光厂生产的家具在同行业联合质量检查中连得了两次第二名,一次第一名,装配车间上上下下都觉得光彩。
  李宪平以当天下午有会为名不想去。赵贵臣说,不给我面子可以,装配车间的面子你可要给,我是代表装配车间几十口子来请你的!过节了,又是国庆十周年的大喜日子,当厂长的还不该和下面喝一杯?车间里不少臭棋篓子还惦记和你杀一盘呢,怎么也要给大家一点面子!赵贵臣硬磨软泡,直到李宪平答应吃饭时去,他还是硬要走了李宪平的餐票才走人。
  孙长喜也来请,他说亲戚送了他两瓶茅台酒舍不得喝,拿到厂里准备和大伙儿一起喝。孙长喜既是中层领导又是党员,厂里“反右倾”的各类学习少不了他,但那次谷玉森发难的会他请了假,他去关系单位加工磨具去了。事后得知此事很是生气,这次他弄来茅台酒也有赌气的意思。他说咱们喝咱们的茅台,谁爱生气活该,听拉拉蛄叫还不种庄稼了!孙长喜是实在人,这实在人要生了气也好跟人较劲,不然的话茅台酒他不会轻易往厂里带。
  李宪平好言劝慰了半天终于说服了他。李宪平说喝酒的时候替我敬大伙儿一杯吧。
  潘树仁想请他节日期间去家里喝酒,也来约日子。他先找过邹晓风,老邹让他挑日子,说就“十一”这天不行,他是厂里参加游行人员的带队。李宪平“十一”这天在厂值班,十月二日和一个老战友又约好了,于是定下十月三日去老潘家,邹晓风也去。这几年,每到国庆或春节期间,老潘和邹晓风总要约他到家里聚一聚,让他感受一下家的感觉。
  李宪平要见的这位老战友是抗美援朝期间与他一个部队的营教导员张向东,两人一个团,一起负伤住进了野战医院,又一起回国治疗,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张向东伤好后又回到朝鲜前线,他则转业留在了北京。但二人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张向东的父亲是位军级干部,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但张向东待人丝毫没有高干子弟的优越感。
  前不久,张向东转业分配到交通部门工作,李宪平得知这一消息后打了多次电话才找到他,定下了见面的日子。李宪平隐隐感到对方情绪似乎不高,得知他在一个基层单位只担任了一个副职,而他在部队已是副团级了,猜想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盼望早日见到老战友的念头也更加强烈了。
  三十号这天一早,吴素梅就找到李宪平给他派活,让他盯着中午去食堂卖饭。因往日是百十口子吃饭,这天是人人手里有餐票,一个饭口要安排两个卖饭的才行。平日里李宪平常帮着卖饭,这种日子口小吴自然又想到他。
  李宪平说,这种美差别总想着我呀,找老谷,老东西总闲着没事找事,你让他忙乎一身汗对谁都有好处。吴素梅笑笑走了。她刚走,生产技术股的田伟光又过来请,副股长包永刚新近已正式调离生产技术股,出任纤维板车间的主任。股里的人分别准备了好酒,好菜,想用中午食堂发甲菜的机会请过老包喝一次酒,也算是欢送的意思。老田是想请厂长过去凑个热闹。
  李宪平说,我已经答应赵贵臣了,你们那儿就不去了,参加国庆游行的人今天最后一次练队,老邹吃不成把他的餐票给我了,我借花献佛,给你们做点儿贡献吧。说完不容推辞,将那张餐票给了田伟光。
  田伟光又提出给他股里增加人的事,因小包一调走,股里管技术这一块就没人了。年中的时候,李宪平与他提过一个人选王玉蓉,老田表示没什么意见,还提出不如将宋辉或范建国也一起调给他。邹晓风当时也答应找机会在支委会上议一议,但后来风云突变,全国又掀起了“反右倾”的运动,这事就放下了。王玉蓉虽然始终没调到生产股搞技术工作,实际上却一直干的是专职的技术设计,只不过她的办公桌摆在了机修车间老孙的屋里。
  李宪平摆摆手说,眼下时机尚未成熟,还是等一等吧,最晚年底能给你准信儿。你可以把王玉蓉先当作编外人员使用,有什么需要她搞的跟老孙打声招呼就行。对他们车间的其他人也可以这么办。
  田伟光之所以此时又旧事重提,是因国庆前夕报纸上刚刚公布了“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摘掉一部分确已改造好的右派分子帽子的决定”。他知道,厂里的这些右派分子肯定将有一部分人要摘掉帽子,这时候点名要谁,肯定有助于这个人摘掉头上的帽子。他早看准了王玉蓉,那是个既肯钻研,又很有灵气的姑娘。他见李宪平口风很紧,知道不便多问,说了几句闲话走了。
  中共中央关于右派分子摘帽子的文件正式下发后,曙光厂党支部已开过两次会进行传达,学习、部署。邹晓风对此事抓得很紧,国庆前事情虽多,他还是硬抽出时间开了两次会。根据中央文件精神,审议右派分子是否摘帽的权力在这些人现所在单位的党组织,邹晓风组织支部全体委员,对文件进行了认真的学习领会。最后统一了基本认识,即曙光厂先后两批接收的四十九名右派分子绝大多数表现较好,其中一部分人表现突出,在工作和劳动中有一定的贡献。而表现一般的是极少数,表现不好的只是个别人。
  文件规定,摘掉帽子的人必需具备下列三个条件:(1)真正认识错误,口服心服,确实悔改;(2)在言论行动上积极拥护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道路,拥护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3)在工作中和劳动中表现好,或者在工作和劳动中有一定的贡献。让各地各部门根据这些条件和实际情况,把右派分子仔细排队,确定哪些人可以摘帽。这次摘帽的比例是可以稍大于或稍少于百分之十。
  曙光厂的右派分子总数整整五十人。按照文件规定的摘帽比例,应是五人,即便大于这个比例也多不了一两个。这让邹晓风、李宪平私下都感到有些为难。李宪平主张至少报八个,说能批几个是几个。邹晓风认为报多了明显违背中央文件精神,弄不好会让推倒重新审查报批,他主张最多不能超过七人,比例是百分之十四,接近中央文件精神。
  第二次开会即是排队审议摘帽的人选,这个会开了足足四个小时,才初步确定了七个可以摘掉帽子的人选。
  第一个被通过的是厂里土成土长的右派分子达进士,审议他时全体支委一致通过。论表现,达进士算不上十分突出,但他的工作精神有目共睹,这么多年始终兢兢业业,认真负责,一年到头连病假也不休一天。更重要的一点是全心里有数,知道如不是当初“反右”有名额限制,他这个右派八成当不上。如同当初戴这顶帽子是“名额”的因素被全票通过一样;如今他摘这顶帽子则是同情因素起了作用,再次被全票通过。
  其余的六人是石国栋、宋辉、王玉蓉、范建国、霍希古、史丽云。审议到范建国时出现了明显的分歧,谷玉森明确提出反对意见,理由是范建国说过对除四害不满的怪话,还动手打过人,违犯过厂纪。说第一次摘帽子不应考虑这种人。
  后来是李宪平据理力争,例举了范建国在制材车间期间搞技改的一些成果,又用孙长喜说过的话,对范建国调到机修车间后的表现及在研制新产品有关设备起的作用讲得有根有据,驳得谷玉森没有话说,在其他支委纷纷表示同意的情况下,他只好自己找了个台阶说,同意上报,但他保留意见。
  李宪平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反右倾”的会上谷玉森笑眯眯地当众对他发难,又抓辨子,又扣帽子,他如当场反驳,会显得他气量狭小没有风度,弄得他有话不好说,有气只能忍着。如不是其他支委仗义执言,为他争辨,说不准会是个什么结果。而这个会上情况则不同,他李宪平是为别人据理力争,也是为了公正。为了公正,他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况且他也是有备而来。会前,他就想到了,谷玉森不会轻易放过范建国,他特意找过一次孙长喜,请老孙介绍了一下范建国的情况。李宪平清楚得很,谷玉森之所以盯住范建国不放,很大程度是由于他欣赏范建国,他觉得因为自己的原故使一个年轻人丧失重归革命队伍的机会太不公正,也使自己欠下别人一笔无法偿还的债,为这,他绝不放弃,也不会退缩。他深知谷玉森为人色厉内荏,欺软怕硬。
  审议到史丽云时,谷玉森第一个发言同意为其摘帽,他例举了史丽云在大炼钢铁时的积极表现,以及厂里宣传工作中的突出作用,并借陈爱兰的话对其表现予以充分肯定。而在评议同样在大炼钢铁中有积极表现的何小波时,他却吸起了烟一声不吭,支委挨个表决时,他执的是暂不考虑摘帽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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