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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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玩意-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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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看施君就知道是位好好先生,身上围着围裙,一步踏向前来,伸出手与我握。

  “不要客气,国香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施的热情爽直感动了我。

  他说:“今天我们在后院烧烤牛肉,你要尝尝我的手艺。”

  “施太太呢?”

  “啊,她还没有回来。”

  我大表意外,“既然约定了,我也不想取消约会,反正是便饭。”

  我把一直拿着的巧克力盒子放在茶几上。

  施峻圆得似桂圆核般大眼看着那盒糖。

  我心中暗暗好笑,孩子再老练也跳不出甜头的五指山。

  施君笑着说:“去,把施峰叫出来招呼客人。”

  人家女儿总是叫大囡小囡,或是阿宝二宝,施家另有作风,只看见小施峻移动胖胖短腿跑进去。

  我笑说:“唤作这样的名字,将来做法官最好。”

  做父亲的笑,“她的志愿是当消防队队长。”

  啊!

  施峰出来,服饰与妹妹一模一样,表情成熟得多,头头是道,问我要什么饮料。

  既来之则安之,我决定留下吃烤牛肉。

  盛教授若知道这一家生活得这么幸福,老怀必然大慰,我会以英国文学底子,把今天的经验详加描绘,告诉盛教授。

  当下我对施峰说:“威士忌加冰。”

  她父亲说;“黑啤酒一杯。”

  施峰手势纯熟,“母亲也喝威士忌加冰。”

  我有点遗憾,“可惜她去了开会。”

  “她出发到爱尔兰海。”

  “啊,搜集标本?”

  施峰听我作出这样置评,有点对我另眼相看,“是。”

  我再问:“该处的海洋生物有什么珍贵之处?”

  施峰的兴趣上来了,她自己喝沙示加柠檬,给妹妹一杯樱桃可乐。

  她像足一个大人般招呼我坐下,说:“爱尔兰海岸受核废料严重污染,各类海洋生物,尤其是软体科,都变形残废。”

  我点点头,“这么厉害。”

  “母亲说,人们以为住在一个岛上,就可以随意把垃圾往海洋中扔,那么大一片水,会冲淡一切,有什么关系呢。事实不是这样的,辐射性废料沉淀在海底泥土中,又冲回岸上,遗祸无穷。”

  我睁大眼睛看着施峰,老天,她才不像十二岁的小女孩,她可不怕陌生人或爱咭咭笑,她言正词严,十足十似个在电视时事节目中发言的社会团体代表。

  我咳嗽一声,打开巧克力盒子,“吃一块糖吗?”

  一旁的施峻立刻说:“谢谢你。”

  她小小胖胖的手抓起件最大的果仁糖,放进嘴里。

  施峰不满地看她一眼,对我说:“孩子就会挂住吃。”

  我忍俊不住,又怕她见怪,用拳头遮住嘴,唔唔作声。

  施君从院子探头进来,“十五分钟便可以了。”

  嘹亮的蝉声自院子传来,不知谁在洒水,红砖地发出一股蒸气味,一切都具热带风情,客人不由自主松弛。

  我问施峰,“请问令尊做什么工作?”

  他似乎时常在家,又特别懂得生活情趣。

  “父亲是电影导演,他陪我们放暑假。”

  我又一次意外。

  难怪如此好气质,但施氏夫妻的事业似乎风马牛不相及,难得他们相处得这么好。

  冰凉的小施峰问:“你呢,林自明,你何以为生?”

  我吓一跳。

  林自明,我至少应该是林叔叔,这一家太开通太不拘细节了,但不打紧,坦白热诚可抵销一切。

  “我,”我宣布,“我是作家。”

  小施峰一呆,像是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职业,也难怪,到底是行冷门的职业。

  有机会再同她解释。

  “目前,我兼职教书。”

  “噢,同妈妈一样。”

  “是,不过地位比我高。”

  施峰扬扬眉,“不要紧,你还年轻,加油。”

  我掏出手帕擦汗,真不好应付,幸亏这时候,施先生叫我们出去吃肉。

  他的手艺一流,肉质鲜美绝伦,保持了汁液,外层略焦,内里软嫩松。

  很少吃到这么好的牛肉,这种没有花巧的食物最考厨艺,我佩服到五体投地,连忙讨教。

  施先生不嫌其烦,将材料步骤一一告知,我牢记在心。

  饭后再与施君客套两句,便起身告辞。

  施峰送我到门口。

  她说:“我问过父亲,作家是写故事的人,像狄更斯,像哈代。”

  我惊喜,“好极了,说得一点儿也不错。”

  她却皱皱眉头,“那真是古怪的一门职业。”

  我啼笑皆非地摆摆手,“你长大又打算干什么?”

  “我要做太空飞行员。”

  “航天。”

  “正是。”

  “你在太空站里住得寂寞了,一样要看小说。”

  施峰侧侧头,不响。

  小女孩的面庞极其秀丽,使人忍不住想与她亲近一下,但偏偏又有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气。

  施峻挤在她身后问:“你还会再来吗?”

  “会的。”我答。

  她放心地点点头。

  施峰说:“她只是为了你携带的糖果。”

  我学着她的语气:“孩子就会挂住吃。”跟着向她眨眨眼。

  她知道我挪揄她,飞红面孔,转头跑进屋内。

  我摸摸施峻丝般秀发,她也跟着走开。

  奇趣的一家人。

  太太出门办公去,丈夫在家陪孩子做晚餐招待客人。

  他们女儿的气质像男孩子。

  回到家,我学着施峰的语气叫老哥:“林自亮,来开门。”

  活了这么一把岁数,智勇双全的我,连一声叔叔都赚不到。

  来开门的是一位盛妆女郎,我连忙看看门牌。

  “你没按错门铃,”她笑,“是林自明吧,我是海伦。”

  我一怔,“啊——”眉开眼笑,“海伦,我们虽没有见过面,但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贵人踏贱地?欢迎欢迎。”

  她笑,“林自亮说你一张嘴能说会道,果然不错。”

  “林自亮人呢?”

  “下楼买水果去了。”

  我太早回来,打乱老哥的计划,看样子海伦有意思与他重修旧好。

  我打量着海伦,穿着时髦,修饰整齐,一头短鬃发贴着小巧的头型,看上去精神奕奕。

  全是短发,从小女孩到妙龄女士,都不再拥有美丽的长发。

  我对长发有偏好,记得当年念小学,前座的女同学有一把齐腰的长发,家长为她梳各种不同的发型,一时长辫,一时油条,一时马尾巴,我喜爱她,记得她姓卢。

  “你在想什么?”海伦问。

  “头发,你们都不肯留长发了。”我惋惜地说。

  “男人都喜欢女人长发。”

  “以兹识别。”

  “但办公室女职员实在不宜过分突出女性特征,这样做会被老板及同事低估工作能力,还是端庄点好,况且披头散发怎么做事,现在讲究效率,妩媚如世界小姐做不出成绩来也不行。”

  但长发……

  

  







小玩意第二节



第二节

  中学时有位小女朋友,游泳时打散头发,在水底似一条美人鱼,坐在沙滩,我爱捞起她长发深深嗅吻,有海藻香味,她皮肤细白,晒得蔷薇般颜色,鼻端有雀斑,眼珠子在阳光下呈咖啡色,那是我的初恋。

  我固执地说:“只爱长发。”

  海伦笑了。

  “笑什么?”

  “笑你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跳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大哥回来了。

  大包小包,水果冰淇淋饮料,什么都有。

  他还要为我们介绍,海伦告诉他,我们已开过辩论会。

  我说:“巧克力冰淇淋加可乐最好吃,我与林自亮自幼便喜欢,称之为喷火美人。”

  海伦说:“噫?”

  “味道极佳。”我保证。

  “我是说那名称,美人,怎么喷火?”

  我笑着摇头,喷火代表性感,是美誉,有什么不好,但是她偏偏视作侮辱。

  我不语,只是笑。

  好强的女性通常也极其优秀,她们性格独立磊落,能吃苦,不流泪,容易被男人利用,往往打落牙齿和血吞,与她们交往最放心。

  海伦看住我,“你不喜欢我吧?”

  “怎么会,”我又一次跳起来,“我由衷佩服你。”

  稍后他们进书房听音乐,我洗杯子。

  真寂寞。

  大哥说得对,只要谈得拢,双方在一起开心,谁煮饭洗衣都一样。

  她们女孩子也是人,不能规划她们非做什么不可,像海伦,根本不擅长家务,何苦为俗例而逼她不快活地守在厨房中;而大哥,他爱整洁,专喜研过究食经,那么就让他担当这个任务好了。

  幸亏我们这里没有啥子都看不顺眼的老人家。

  半夜老哥把女友送走,找我起床聊天。

  “言归于好?”

  “从头开始。”

  “非常聪明光亮的女孩子。”

  “上次我们龃龉之后,她根本没有接受异性约会。”

  “你也没有吧?”

  “别人都看不上眼。我爱海伦凡事井井有条,组织能力强,又有份高贵的职业,收入稳定。我没有资格喜欢说话大舌头、眼睛会打电报的女孩。”

  “她可有意思成家?”

  “她说要想清楚。”

  “有条件?”

  “有。”

  “说来听听。”

  “不打理家务,不养儿育女,不听命丈夫。”

  “哗,民间三不。”

  “不生孩子怎么行,”大哥很困惑,“婴儿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东西。”

  我安慰他,“会肯的,爱她足够时她会回心转意。”

  “不过怀孕也真辛苦。”

  “睡吧,别想这种血淋淋的事。”

  “晚安。”

  像我们两兄弟这么可爱纯洁的青年,应不愁找不到对象吧,我悠然入睡。

  第二天在床上被电话铃叫醒。

  朦胧地接听,那边的女声非常不悦:“年轻人睡到日上三竿,浪费大好光阴。”

  “谁?”

  谁这么教训我?

  “我找林自明。”

  “在下正是他。”

  “我姓盛。”

  “啊,盛女士。”是盛国香。

  “我是盛太太。”

  我搔搔头皮,“是师母?”

  “唔。”

  那她有权说我几句,用左手取过手表一看,乖乖不得了,已经十一点。

  “教授千叮万嘱让我看看你。”

  “谢谢谢谢,其实一切很好。”单单少个女朋友。

  “你将与国香同校?”

  “是,但还没见到她。”

  “今天下午她来我处吃茶,你有没有空?”

  “有有有。”

  师母说出地址,“准四点,我最讨厌人迟到。”

  心惊肉跳,在家喝杯茶而已,先到先斟,何必做时分秒的奴隶,这老太太的阵仗太过厉害,难怪我师傅受不了。

  盛老从不计较这些小节,但是对工作量却颇有管制。松紧自如,做人才够潇洒。

  我吐吐舌头,当给面子师傅吧。

  一骨碌自床上弹起。

  送花送糖送糕点都不管用,这位老太太不是普通人,我跑到大哥的礼品店里去。

  他正在记帐。

  我问:“有什么东西适合送六十岁老太?”

  “无论什么,你都得付钱买。”

  我坐在店堂里,“是什么令一个男人开起礼品店来?”

  “有利可图。”大哥面不改容。

  “说的也是。”

  “你不必打击我的自尊心,去,叫店员带你看新到的水晶摆投。”

  选中一对水晶书座,大哥闲闲吩咐给我一个八折,店员报上价目,我吓得下巴落下来。

  我问林自亮:“你为什么不去抢?”

  他说:“嫌贵,那买双纸镇好了,便宜三十倍。”

  礼轻人意重,还是要了书座。

  一向着轻老哥这档生意,实地观察之后,几乎跌脚,太狗眼看人低了,原来他在此阴恻恻的一本万利。

  而我,这次回来,担任讲师职位,高贵是高贵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挣得老婆本。

  我问他:“请不请合伙人?”

  他答:“你会不耐烦的,做小生意十分琐碎。”

  “不见得吧,光是这单交易便是我半月之粮。”

  垂涎欲滴。

  大哥摇头,“你根本不懂。”

  女店员抿着嘴笑。

  “大学适合你,弟兄俩一文一武,气氛协调。”

  这是毕业的悲哀,从校园出来,但见他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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