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2-百年老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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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2-百年老课文-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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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些年担任系务,越来越腻味。去年因胃病摆脱了联大一部分系务;但还有清华的缠着;行政不论范围大小,都有些烦麻琐碎,耽误自己的工作很大。我又是个不愿马虎的人,因此就更苦了自己。况且清华国文系从去年下半年起,就只剩了一个学生。虽不一定是我的责任,但我总觉得乏味。今年请求休假,一半为的摆脱系务,一半为的补读基本书籍。一向事忙,许多早该读的书都还没有细心读过;我是四十多了,再迟怕真来不及了。    
    下面说到他的工作计划:    
    我的兴趣本在诗,现在是偏向宋诗;我是个散文的人,所以也偏爱散文化的诗。另一方面,我的兴趣又在散文的发展。今年预定的工作,便是散文发展的第一个时期,从金甲文到群经诸子。这个范围也够大的,但我只想作两个题目。我还有一方面的倾向,就是中国文学批评史中问题的研究,还有语文意见的研究。这些其实都是关联着的。    
    写作方面,我想写一部关于语文意义的书,已定下名字,叫“语文影”。已经发表过一些。第一篇得罪了人,挨了许多骂。但我用阿Q的方法对付他们,一概来个不理,事情也就过去了。还想写一部,想叫做“世情书”。但担心自己经验太狭,还不敢下手。有人说中国现代,散文里缺少所谓Formalessay;这部书就想试试这一种体裁。但还得多读书,广经验,才敢起手尝试。    
    这信正是他带着严重的十二指肠溃疡的病,在我所传闻的,为了避空袭,背着仅有的一卷被子;进城去上课,住了几夜;又背着被子回乡下寓处那样的生活中写给我的。长有二千字;在此不必全部抄引了。    
    我不舍作评论,关于朱先生在文艺学术方面的成就,这里也不能道及。以上我只拉杂琐屑的把我所见的他“这个人”细略叙述了出来。我要指明的是,他不是那等大才磅礴的人,他也不像那等人们心目中的所谓大师。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大时代中一名小卒,是个平凡不过的人。(见《背影序》)是的,他的为人,他的作品,在默示我们,他毫无什么了不得之处。你甚至会觉得他渺小,世俗。但是他虔敬不苟,诚恳无伪。他一点一滴地做,踏踏实实地做,用了全付力量,不断地前进,不肯懈怠了一点。也许做错了,他会改正的;也许力量小了,他会努力的。说他“老好”也罢,“随和”也罢,他可一直忠于自己的思想与感情,一直忠于社会与时代。他把牢了大处——    
    知识阶级的文人,如果再能够,自觉的努力发现下去,再多扩大些;再多认识些,再多表现,传达,或暴露些,那么,他们会渐渐的终于无形的参加了政治社会的改革的。那时他们就确实站在平民的立场,做这个时代的人了。    
    (见《标准与尺度》)    
    下面我再摘抄民国二十三年他二十六岁时所作的长诗《毁灭》中的末段:    
    从此我不再仰眼看青天,    
    不再低头看白水,    
    只谨慎着我双双的脚步;    
    我要一步步踏在土泥上,    
    打上深深的脚印!    
    虽然这些印迹是极微细的,    
    且必将磨灭的;    
    虽然这迟迟的行步!    
    不称那迢迢无尽的程途,    
    但现在平常而渺小的我,    
    早看到一个个分明的脚步,    
    便有十分的欣悦——    
    那些远远远远的    
    是再不能,也不想理会的了。    
    别耽搁罢,    
    走!走!走!    
    (原载1948年9月《文讯》第9卷第3期)    
    【点评】    
    吴组缃(1908—1994),原名吴祖襄,字仲华,安徽泾县人。1929年秋进入清华大学经济系,一年后转入中文系。1932年创作小说《官官的补品》,获得成功。1934年创作《一千八百担》。作品结集为《西柳集》、《饭余集》。1935年中断学习,应聘担任了冯玉祥的家庭教师及秘书。1938年发起并参加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担任协会理事。抗战时期创作长篇小说《鸭咀涝》。1946年至1947年间随冯玉祥访美,此后任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教授、清华大学教授和中文系主任,1952年任北京大学教授,潜心于古典文学尤其是明清小说的研究,任《红楼梦》研究会会长。    
    《敬悼佩弦先生》:时间为纬,事件为经,朱自清先生的去世打开了作者记忆的闸门。在昆明,作者见到了面容憔悴却依然充满热情、诲人不倦的的朱先生;在清华大学作者见到的是一位可爱的却有些“迂”的朱先生,一位勤勉认真却又谦虚谨慎的朱先生。朱先生是一个忠于自己的思想理念和感情的人,他生活中这些平凡的小事却在时代的背景中投射出他人格的伟大。


第二部分 往事如烟胡适:追悼志摩(1)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再别康桥》)    
    志摩这一回真走了!可不是悄悄的走。在那淋漓的大雨里,在那迷蒙的大雾里,一个猛烈的大震动,三百匹马力的飞机碰在一座终古不动的山上,我们的朋友额上受了一个致命的撞伤,大概立刻失去了知觉,半空中起了一团大火,像天上陨了一颗大星似的直掉下地去。我们的志摩和他的两个同伴就死在那烈焰里了!    
    我们初得着他的死信,却不肯相信,都不信志摩这样一个可爱的人会死的这么惨酷;但在那几天的精神大震撼稍稍过去之后,我们忍不住要想,那样的死法也许只有志摩最配。我们不相信志摩会“悄悄的走了”,也不忍想志摩会死一个“平凡的死”,死在天空之中,大雨淋着,大雾笼罩着,大火焚烧着,那撞不倒的山头在旁边冷眼瞧着,我们新时代的新诗人,就是要自己挑一种死法,也挑不出更合式,更悲壮的志摩走了,我们这个世界里被他带走了不少的云彩。他在我们这些朋友之中,真是一片最可爱的云彩,永远是温暖的颜色,永远是美的花样,永远是可爱。他常说:    
    我不知道风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们也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可是狂风过去之后,我们的天空变惨淡了,变寂寞了,我们才感觉我们的天上的一片最可爱的云彩被狂风卷去了,永远不回来了!    
    这十几天里,常有朋友到家里来谈志摩,谈起来常常有人痛哭。在别处痛哭他的,一定还不少。志摩所以能使朋友这样哀念他,只是因为他的为人整个的只是千团同情心,只是一团爱。叶公超先生说,    
    “他对于任何人,任何事,从未有过绝对的怨恨,    
    甚至于无意中都没有表示过一些憎嫉的神气。”    
    陈通伯先生说,尤其朋友里缺不了他。他是我们的连索,他是黏着性的,发酵性的。在这七八年中,国内文艺界里起了不少的风波,吵了不少的架,许多很熟的朋友往往弄的不能见面。但我没有听见有人怨恨过志摩;谁也不能抵抗志摩的同情心,谁也不能避开他的黏着性。他才是和事的无穷的同情,使我们老,他总是朋友中间的“连索”。他从没有疑心,他从不会妒忌。使这些多疑善妒的人们十分惭愧,又十分羡慕。    
    他的一生真是爱的象征。爱是他的宗教,他的上帝。    
    我攀登了万仞的高冈,    
    荆棘扎烂了我的衣裳,    
    我向飘渺的云天外望——    
    上帝,我望不见你!    
    ……    
    我在道旁见一个小孩:    
    活泼,秀丽,褴褛的衣衫;    
    他叫声“妈”,眼里亮着爱——    
    上帝,他眼里有你!    
    (《他眼里有你》)    
    志摩今年在他的《猛虎集自序》里,曾说他的心境是“一个曾经有单纯信仰的流入怀疑的颓废”。这句话是他最好的自述。他的人生观真是一种“单纯信仰”,这里面只有三个大字:一个是爱,一个是自由,一个是美。他梦想这三个理想的条件能够会合在一个人生里,这是他的“单纯信仰”。他的一生的历史,只是他追求这个单纯信仰的实现的历史。    
    社会上对于他的行为,往往有不谅解的地方,都只因为社会上批评他的人不曾懂得志摩的“单纯信仰”的人生观。他的离婚和他的第二次结婚,是他一生最受社会严厉批评的两件事。现在志摩的棺已盖了,而社会上的议论还未定。但我们知道这两件事的人,都能明白,至少在志摩的方面,“这两件事最可以代表志摩的单纯理想的追求。他万分诚恳的相信那两件事都是他实现那“美与爱与自由”的人生的正当步骤。这两件事的结果,在别人看来,似乎都不曾能够实现志摩的理想生活。但到了今日,我们还忍用成败来议论他吗?    
    我忍不住我的历史癖,今天我要引用一点神圣的历史材料,来说明志摩决心离婚时的心理。民国十一年三月,他正式向他的夫人提议离婚,他告诉她,他们不应该继续他们的没有爱情没有自由的结婚生活了,他提议“自由之偿还自由”,他认为这是“彼此重见生命之曙光,不世之荣业”。他说:    
    故转夜为日,转地狱为天堂,直指顾间事矣。


第二部分 往事如烟胡适:追悼志摩(2)

    ……真生命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幸福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恋爱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彼此前途无限,……彼此有改良社会之心,彼此有造福人类之心,其先自作榜样,勇决智断,彼此尊重人格,自由离婚,止绝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这信里完全是青年的志摩的单纯的理想主义,他觉得那没有爱又没有自由的家庭是可以摧毁他们的人格的,所以他下了决心,要把自由偿还自由,要从自由求得他们的真生命,真幸福,真恋爱。    
    后来他回国了,婚是离了,而家庭和社会都不能谅解他。最奇怪的是他和他已离婚的夫人通信更勤,感情更好。社会上的人更不明白了。志摩是梁任公先生最爱护的学生,所以民国十二年任公先生曾写一封很恳切的信去劝他。在这信里,任公提出两点:    
    其一,万不容以他人之苦痛,易自己之快乐。弟之此举,其于弟将来之快乐能得与否,殆茫如捕风,然先已予多数人以无量之苦痛。其二,恋爱神圣为今之少年所乐道。……兹事盖可遇而不可求;……况多情多感之人,其幻想起落鹘突,而得满足得宁帖也极难。所梦想之神圣境界恐终不可得,徒以烦恼终其身已斗。    
    任公又说:    
    呜呼志摩!天下岂有圆满之宇宙?……当知吾侪以不求圆满为生活态度,斯可以领略生活之妙味矣。……若沉迷于不可必得之令境,挫折数次,生意尽矣,郁邑佗傺以死,死为无名。死犹可也,最可畏者,不死不生而堕落至不复能自拔。呜呼志摩,可无惧耶!可无惧耶!(十二年一月二日信)任公一眼看透了志摩的行为是追求一种“梦想的神圣境界”,他料到他必要失望,又怕他少年人受不起几次挫折,就会死,就会堕落。所以他以老师的资格警告他:“天下岂有圆满之宇宙?”    
    但这种反理想主义是志摩所不能承认的。他答复任公的信,第一不承认他是把他人的苦痛来换自己的快乐。他说:    
    我之甘冒世之不韪,竭全力以斗者,非特求免凶惨之苦痛,实求良心之安顿,求人格之确立,求灵魂之救度斗。    
    人谁不求庸德?人谁不安现成?人谁不畏艰险?然且有突围而出者,夫岂得已而然哉?第二,他也承认恋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他不能不去追求。    
    他说:    
    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惟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他又相信他的理想是可以创造培养出来的。他对任公说:    
    嗟夫吾师!我尝备我灵魂之精髓,以凝成一理想之明珠,涵之以热满之心血,朗照我深奥之灵府。而庸俗总之嫉之,辄欲麻木其灵魂,捣碎其理想,杀灭其希望,污毁其纯洁!我之不流入堕落,流入庸懦,流入卑污,其几亦微矣!    
    我今天发表这三封不曾发表过的信,因为这几封信最能表现那个单纯的理想主义者徐志摩。他深信理想的人生必须有爱,必须有自由,必须有美:他深信这种三位一体的人生是可以追求的,至少是可以用纯洁的心血培养出来的。——    
    我们若从这个观点来观察志摩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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