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02-偶尔远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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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02-偶尔远行   -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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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个海中孤岛上,这片充满不测的荒凉冰原上,一个父亲带着他的七岁的女儿,他们要共同体验生命的极限。我也是一个父亲,我有一个更年幼的女儿,但是,哪怕我的女儿长到了七岁,长到了不止七岁,我都不会带着我的女儿来冒这样的险。因为什么呢?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在中国人的血管里,流的是父慈子孝的血,而不是冒险的血。即如在这极地,或者毋宁说正因为在这极地,我们站里格外强调集体行动,强调安全第一,个人化的冒险行为是大忌,难怪迄今为止在南极丧生的都不是中国人了。那么,看来所谓极限体验是求之者有,避之者无,基本上是一种文化现象。


第二部分  岛上日记生命的极限在哪里(12月13日)

    在一定意义上,极限体验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做试验,试验的目的是测定生命的极限在哪里。    
    所谓生命的极限,可以从两个方向上理解。向下理解,即生命得以维持的最低限度的条件,这条件包括能量的摄入、器具的使用和社会的交往等,这些都要降到最低限度。试验的方式是苦行和隐居,吃最少的食物,住最简陋的居处,尽量不用现成的人工制品,尽可能不与社会发生联系,其极端者便是野食穴居,回归原始人的生活。向上理解,即生命能够战胜的最高限度的危险,这危险主要指威胁生命的自然环境和自然力量,例如沙漠、海洋、激流、高峰、火山、冰盖、暴风雪等等。试验的方式是冒险性质的体育运动,如冲浪、漂流、滑雪、攀崖,以及以沙漠、险峰、汪洋、极地等生命禁区为目标的探险旅行。    
    人为何会有寻求极限体验的冲动呢?很可能是因为,正是在逼近生命极限的地方,人的生命感觉才最为敏锐和强烈。从生命的观点看,现代人的生活有两个弊病。一方面,文明为我们创造了越来越优裕的物质条件,远超出维持生命之所需,那超出的部分固然提供了享受,但同时也使我们的生活方式变得复杂,离生命在自然界的本来状态越来越远。另一方面,优裕的物质条件也使我们容易沉湎于安逸,丧失面对巨大危险的勇气和坚强,在精神上变得平庸。我们的生命远离两个方向上的极限状态,向下没有承受匮乏的忍耐力,向上没有挑战危险的爆发力,躲在舒适安全的中间地带,其感觉日趋麻木。因此,在实质上,对极限体验的追求是对现代文明的抗议和背叛,是找回生命的原始力量和原初感觉的努力。1…20    
    可是,生命的极限究竟在哪里呢?所谓极限,岂非在不达与过之间,而不达就不是极限,稍过就丧失生命,因而最后唯有死亡才能标出极限的所在?事实上,对极限体验的追求确实具有向死亡进军的趋势。苦行的结果即使不是冻馁而死,至少也会严重损害健康。探险家倘若不克制自己的探险冲动,不断地向更大的危险冒进,死于某一似乎偶然的险情几乎是他的必然结局。那么,以损伤乃至丧失生命为代价来体验生命的极限,这究竟是否值得?或者,是否只应该有节制地进行极限体验,把它限制在一定的时间和程度之内?我向自己提出了这一系列问题,同时立刻意识到,我这样提问很可能仍然是循着中国人的秉性在思考。然而,我无法设想,有冒险精神的西方人可以不面对这些问题。


第二部分  岛上日记海边闲看企鹅(12月14日)

    在地球上,只有南极是企鹅聚居之地,因而这种憨态可掬的动物几乎成了南极的象征。要看企鹅,必须到南极,因而每一个来这里的人几乎都怀着先睹为快的迫切愿望。到达长城站的第一天傍晚,我们就在站前的岸上看见了三只企鹅。已在图片和屏幕上熟悉了它们的姿影,现在亲眼看见,一面有一种梦想成真的惊喜,一面又有一种仿佛老友相见的亲切。企鹅们也不避人,在我们面前安闲地站着,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两天下来,频频相遇,真觉得它们是老朋友了。1…09    
    长城站面东,略微偏北,正前方是一个小海湾,在视野里与对面的阿德雷岛相连。阿德雷岛的面积约两平方公里,岛上企鹅聚居,因此,我们常常可以看见它们三五成群游到这边岸上来。共有三个品种:阿德雷,帽带,境图。这里没有身体最硕大的帝企鹅。阿德雷岛因阿德雷企鹅命名,想必是这种企鹅最多,但渡海来访的并不多,见得多的是帽带和境图。所有的企鹅基本上都由双色构成,从头到翅膀到尾,背部为黑,腹部为白。使企鹅的形体显得稚拙的是那一个肥硕的白肚子,配上那一对短小的黑翅膀和一撮拖地的黑尾羽,看上去像胖娃娃穿了件燕尾服。帽带的头部最可爱,雪白面颊上一对黑眼睛像两个小墨点,那画家仿佛意犹未尽,又在眼睛下方靠近脖子的地方画了一道细细的黑线,像扣在下巴上的一根帽带,帽带企鹅由此命名。境图的体形较大,红眼眶红喙红足,灰黑的脑袋像鸽子,而躯体则与鹅非常接近了。阿德雷的形状与境图很相像,只是眼眶、喙、足都是黑的。    
    今天傍晚,我们去散步。所谓傍晚,是指晚饭后,其实天还是亮的,还会亮很久。不过,因为阴天,景色比平时暗。我们沿着弯曲的海岸走,右边是海,左边是正在融化但仍然颇厚的积雪,脚下是灰黑色的卵石和礁石。    
    海面上突然出现一朵涟漪,这涟漪快速移动,涟漪中有一个动物的头和背在拱动。是海豹吗?不,比海豹要小。我们看清了,是企鹅。不知道企鹅在水中是这么灵巧,潜在水面下如离弦的箭,一眨眼就没了踪影。如果潜得浅,就可以看见不时拱出水面的头和背,那姿势和速度已经不能说是在游,而是在窜,在跃。企鹅不会飞,也不会凫水,这是它们与别的野禽的一个区别。    
    有一只企鹅上岸了,接着又一只,两只,一共五只。都是帽带。怕惊动它们,我们各自就地坐下来,坐在礁石上。上岸以后,企鹅们似乎失了灵巧,马上换上了一副憨态。它们站起来,挺着大白肚子,张开小黑翅膀,迈着外八字,摇摇摆摆地走路。从一块石头到另一块石头,它们不是举腿跨越,而是双脚并跳,看去就像一个个孩子,伸开小胳臂维持着平衡,在石丛里一蹦一蹦。它们的平衡能力很好,你觉得它们好像随时会摔倒似的,实际上这种情形很少发生。它们在岩石间玩了一会儿,又安静地站立了一会儿,然后,一只企鹅跌跌撞撞地蹦上路边的雪坡,其余的慢慢跟着,都停在雪上。一只企鹅骑到了另一只的身上,第三只试图加入进来,被第二只啄走。那只失欢的企鹅叫唤了一声,从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应答,接着,又一轮叫唤和应答,一块岩石后出现第六只企鹅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加入了这支队伍。    
    我们坐了很久,看眼前的故事。风越来越凉了,我们站起来,开始往回走。在海面上仍然可以看见窜游的企鹅。有一只企鹅身体格外长,不对,太长了,仔细看,原来是海豹。离这只海豹不远,有一只企鹅也在游,仿佛在和海豹周旋。有一种名叫豹海豹的凶猛海豹以企鹅为食,是企鹅的天敌。但这只海豹不像,它一边游水,一边抬头看我们,也许有所警觉,扎一个猛子,消失了。1…16


第二部分  岛上日记热闹中的寂寞(12月15日)

    到这里仅仅三天,你已经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寂寞,原因却是你无法适应周围的热闹。    
    这里的生活真是非常热闹。二十几人组成一个集体,有了一个集体,便有了集体的活动和事务,有了纪律,有了开会。在北京时,你几乎不参加任何会议,包括单位里例行的会,社会上邀请的会,研讨会,座谈会,纪念会,新闻发布会,等等。你不耐烦开会,在你看来,多数会议可以归入两种情况,不是对一个简单的问题发表许多复杂的议论,就是对一件复杂的事情做出一个简单的决定。可是,自从被编入这个集体以来,天天都有会,你不能不参加,因为在这里人们朝夕相处,你的拒绝会形成特别难堪的局面。    
    你突然落入了很不同的人群中,他们不习惯独处,有事无事喜欢聚在一起,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无论哪个人的生日,都成了热闹一下的由头。这一个刚过完,下一个便开始念叨,盼望着自己也让大伙儿庆祝和卡拉OK一番,觉得这是一种光荣。你在北京从来不凑这类热闹,到了南极反要置身于其中,岂不古怪。你很庆幸你的生日不在这一段时间里。    
    对于那些将在这里越冬的人来说,孤岛上的一年太漫长了,他们害怕寂寞,需要热闹,你无意苛求他们。可是,你们这些所谓的人文学者有什么必要混在其中,随俗从众呢?反正你不想也无法做出喜欢这种生活的样子,因而从一开始就显得落落寡合,自己和别人都觉得你是一个局外人。    
    原来以为,南极至少给你提供了一个机会,得以在一个与俗世隔绝的环境里直接面对自然、上帝和自己。现在你发现一个奇怪的矛盾:暂时远离了大社会,却进到了一个极其紧密的小社会里。你觉得自己好多年没有如此紧密地被与人这种动物捆在一起了。    
    有一个到过南极的记者写了一本书,你翻阅后不胜惊异,里面所写的所谓极地体验竟全是鸡毛蒜皮的琐事。现在你看到,住在这个站区里,平时的活动范围不出周围几百米,如果心性不足以独立自主,那么,生活内容就只能是刷油漆啦,清仓库啦,张三唱了个歌李四打了个喷嚏啦,诸如此类的琐事都获得了特别的意义。没有个人价值目标的人集合在一起,集体生活就会成为价值本身。    
    不少人说起南极来,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极其亲密视为一个优点。你承认,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帮助和合作至关重要。但是,对于你来说,超出这个限度,优点就变成了缺点。你跑到这天边来,当然不是为了把两个月的光阴耗在琐碎的人际关系上。    
    现在你有些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了。探险完全谈不上。旅游吗?太长久了,不像。度假和疗养吗?太热闹了,也不像。如果是旅游,完全可以把日程安排得紧凑一些,半个月足矣。如果是度假和疗养,就应该是轻松自由的。    
    当然,问题仍取决于心性。那么,你就随你的心性游离在热闹的人群之外吧,让你的魂只在上帝创造的自然中和你自己的思想中漫游。1…21


第二部分  岛上日记到风雪中去(12月16日)

    天气转坏,刮了一天大风,还夹带着时小时大的雪。坐在桌前,看见雪如白色的粉末,不是降落,也不是飘扬,而是无休止地横扫过窗口。    
    据说在离长城站不远的地方,躺着一只垂死的老海豹。在我们这个世外社区中,这类消息便已是新闻,人们会争相传播。不过,由于无人亲见,所以实际上还只是一个传说。晚饭后,又是邵、何、我三人,我们出门去寻访。当然,这只是借口,一出了门即被忘掉,到风雪中去本身成了目的。    
    风真大,肯定超过八级,刮得人直不起腰。在这样的风中,不管天上落下的是雪花还是雪片,一律被吹成粉末,以水平方向横扫于天地之间,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我们翻过一座山头,登上另一座山头。离住地越远,越没有了安全感:假如风势再大,真可以把人卷走了;假如乳白天气降临,真回不了家了……我们站在山顶上,望着前面连绵的积雪山坡,都在犹豫。一会儿,何首先把脚插进雪中,我喊着制止他,他未理睬,接着邵也跟了过去。我知道这两个冒险家决心已定,决定不继续奉陪。大风使我有病的右眼锐痛,我必须保护我的眼睛。我退回到了第一个山头上一间废弃的小屋前,严密观察着他们的踪影。为了观察方便,我又回住地取来了望远镜。两个人影在雪野里越走越远,时隐时显。当然,最后终于折回,安全归来了。1…22    
    我向他们分析道:“怀宏是把危险当功课,滨鸿是把危险当游戏。”    
    邵问我:“你呢,是把危险当危险吧?”    
    我坦然承认,并且说:“对于把危险当功课的人,把危险当危险是第一课。对于把危险当游戏的人,把危险当危险是第一条游戏规则。所以,你们都得虚心听我的教导。”


第二部分  岛上日记阿德雷岛(12月19日)

    天气格外好,阳光明媚,海面风平浪静。根据预报,今明两天都是这样的好天气。乘这个机会,站长安排队员们分批登阿德雷岛,人文组是首批。    
    阿德雷岛就在长城站对面,天天隔海相望。那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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