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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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青云-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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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后有人告诉她,作者正是她的他。

  他没有来送飞机,那天是他的截搞日,走不开。

  晓敏还以为已经忘却他。

  她自斟一杯威士忌加冰,朝着满院落花举一举杯子,吟道:“谁道闲情抛却久,每到春来,惆怅伥还似旧……”晓放在此处忘却数字“……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朱颜。她伸手摸摸面孔、朱颜是红粉绯绯的脸蛋吧。

  她乾却手中之酒。

  小阳出来说:“妈妈叫你。”

  晓敏伸手去摸外甥面颊,“这才是朱颜。”

  那小女孩却笑说:“不,我的名字叫茱莉亚。”

  那些诗词歌赋都是他教她看的,他的中文程度相当高。

  他对她的影响也很见功,晓阳一直觉得妹妹变得古灵精怪,就是这位男生的德政,本来好好蛮秀气的女孩子,跑新闻之后,忽然大刀阔斧,不拘小节起来,喝了两杯,往往手舞足蹈,价值观也变了,动辄抱怨家人有铜臭味……

  这时晓阳出来说:“菜都凉了。”

  晓敏这才拂一拂身上花瓣,走到饭桌前一看,“嗳,这鸭舌头下酒最好。”

  晓阳问她:“有没有遇见人?”

  做妹妹的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没有。”

  “在外国更难遇,”晓阳感喟,“新移民阴盛阳衰,大学里都是些小毛头,唐人街则多老阿伯。”

  晓敏笑,“听你说,简直前途茫茫。”

  “我劝你学老华侨,回乡下找个对象,婚后把他带出来。”

  晓敏吃得半饱,站起来说:“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备课。”她向大门走去。

  “瞎起劲。”

  门外那洋妇正在打理海棠花,见到晓敏,继续诉苦:“做他们的邻居真受罪。”

  晓敏安慰她,“别悲观,总有一天,你们会打成一片。”

  “不可能,”洋妇摊摊手,“我一辈子也学不会中文。”

  “林太太会说英语呀。”

  洋妇讶异地张大双眼,“她?她几次三番说她一句不懂。”

  晓敏立刻掩住咀巴上车,该死的晓阳,她真到家了:这人一九八零年以一级荣誉在香港大学英文系毕业,成绩比晓敏好一倍,居然有胆在外国人面前说不懂英文。

  不过真是好办法,一句我不会什么烦恼都没有,不会.怎么样,让能者去多劳好了,做多给多,愈做愈错,你会做?做死你,不会做、不用做,什么都没做过,白纸一张,不受批评。

  姐姐的智慧为什么妹妹没有承受到?

  晓敏把小汽车开回公寓。

  抵远贵境已经半年,姐姐专等妹妹坐食山崩,然后投靠她麾下听她指挥。

  小小公寓麻雀虽小,设备齐全,晓敏开亮灯,独自做一会儿笔记,便睡了。

  晓敏一直自嘲她所能做的、喜欢做,以及做得最好的,便是睡觉,从来没有失眠这回事。

  第二天早上,摊开太阳报喝咖啡,追读本市新闻专栏,一边看一边骂,这个专栏已经连载到第五天.作者署名却尔斯郭臣,每一篇文章都大肆抨击来自香港的新移民如何地离群、傲慢、自私、嗜利……开头一两天,晓敏还有点幽默感,一边叫苦,一边还能拨电话到编辑室问“有日尼加拉瓜乾涸、帐会否算在香港人头上”、今早,她已经笑不出来。

  晓敏一边脸气得麻辣辣。

  可恶,枝笔用歪了就变得这样贱、挑拨离间,把原有的裂缝加工使之成为鸿沟。

  这人倒底是谁,她曾多番打听,都不得要领。

  晓敏曾叫晓阳拜读这数篇文章,晓阳嗤之以鼻说:“我没有空睬这种人,我的时间要不用来赚钱,要不用来享乐,你去研究他的心态好了。”

  晓阳一向有智慧有层次,晓敏就做不到,她用力团皱报纸扔到角落去。

  晓敏拿起电话拨到编辑室去要求与老总说话。

  秘书说:“关于什么事?”

  “关于却尔斯郭臣”

  秘书笑,“你是今晨第十五位投诉者了。”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郭臣有种族歧见,他的报道不知有几许偏见,编辑室根本不应刊登这连串文字。”

  “我会转告编辑室。”

  “告诉郭臣他是法西斯。”

  “女士,我认为那句置评太过偏激。”

  “才不呢。”

  “请问尊姓大名。”

  “顾晓敏。”站不改姓,坐不改名,晓敏逐个字拼给他听。

  “谢谢你。”

  “慢着,我们的意见几时得到回应?”

  “一切看编辑室如何处理。”

  晓敏这才明白在报上拥有专栏地盘的好处,在香港,她也有特权,文章登在畅销日报上,不平则鸣,月旦社会畸怪现象,亦纯愿私人意见,现在、她是客人,只能降为读者。

  人家已经挂断电话。

  星期六,晓敏不想在家打困笼,带看资料纸笔到附近图书馆去写稿,她在香港之声还拥有投稿权。

  摊开五百字的原稿纸,看到右下角小小的顾晓敏稿笺字样,心头就先一阵温暖接一阵空虚,这是他俩感情全盛时期他特地为她印制当礼物送赠的。

  他说:“我做的工作在香港有先天性缺憾;水远没有可能赚钱,这生这世都不会送你珍宝玉石,这样吧,你爱写作,我赠你稿纸两万张,好好把它们写完,你一定会有成绩,礼轻人意长。”

  移民时不知扔下多少东西,这一箱原稿纸她紧紧带在身边。

  晓敏不知道如何动笔,套句陈腔滥调,没有灵感。

  图书馆工作人员早就认识她,以为她是用功的好学生,不住写写写,是以尊重她,对她总是和颜悦色。

  登记的小姐过来打招呼:“你们东方学生最用功。”

  晓敏谦逊地答:“将勤补拙嘛。”

  “那边那个女孩也每天都来。”

  晓敏看过去,咦、又是范里,她一定就住在附近,是以尽在这个范围出没。

  晓敏见她全神灌注捧着一本厚书阅读,一边又做着笔记,不知道好不好打搅她。

  正在犹疑,管理员说:“你们可能会成为好朋友呢。”

  晓敏笑一笑,决定到中午时分才过去叫她一起吃饭。

  她要找的一本重要资料册被人捷足先登,正在找其他图文,有人叫她:“顾晓敏。”

  晓敏笑答:“范里,我一早已看到你。”

  “你也到图书馆来写稿?”

  “这样理想好地方不利用多可惜。”

  “我请你到附近馆子吃点东西。”

  晓敏忍不住问:“你写什么?”

  范伫立刻摆手,“哪里见得人,不过是一个轮廓。”

  晓敏的好奇心炽热,可是一本长篇小说?

  她们走出因书馆,晓敏灵机一触,姐姐在这个时候可能在四季酒店咖啡座谈生意,不如去碰碰运气,找她结帐。

  她对范里说:“跟我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晓阳坐在近窗处正用国语向一位中年男士推介某一幢豪华住宅。

  晓敏向范里笑说:“我姐姐的普通话不灵光。”

  “你讲得比她好得多。”

  “我男朋友找人正式教我的,苦学一年多,他说,在今时今日,普通话说不好,十分无知。”

  “那是真知卓见,他在哪里?”

  晓敏答:“我们分开了。”

  范里呵地一声,多可惜,她想,随即看到晓敏眼中有泪光。

  她俩在邻桌坐下,晓阳立刻过来笑骂:“不帮忙不特已,还要出言讽刺,何故。”

  晓敏答:“这一轮的地产,哑巴做经纪也提销得出去,我是你就不担心。”

  晓阳看着范里说:“你听听我妹妹这口气,你同她做朋友要当心点,我不说了,要陪客人到北部看房子。”讲完就走。

  范里羡慕地说:“令姐充满精神活力。”

  “嗳,不晓得我为何老是奄奄一息,同她没得比,自惭形秽。”晓敏诉苦。

  “也许你心情不好,很多时我也以为自己疲倦,其实是闷。”范里告诉她。

  晓敏忽然发觉范里已经成为她的知己。

  她问范里:“下午有没有事?”

  “你有什么好建议。”

  “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谁,”范里问了又不好意思,“不会是异性朋友吧。”

  “可以那么说。”晓敏笑。

  结帐的时候,不出所料,晓阳已经付过,难怪范里说:“真是一个好姐姐。”

  晓敏补一句:“亦是一个好经纪,过去十八个月所推荐的住屋,没有一幢不涨价的。”

  晓敏把车子驶到东边质素略差的一带住宅区去,沿途问范里:“闻不闻到咖喱味?说没有种族歧见是骗你的,我歧视人,人歧视我,不亦乐乎。”

  范里点点头,“我看医生就绝对不桃黑种人。”

  晓敏的气略平,今日上午本欲把炸弹扔进太阳报编辑室去,现在已经不想冒险。

  车子在一间旧屋前停下。

  “来,我们的朋友住在地库。”

  两人都穿着球鞋,毫无困难走过泥地,敲一敲门,发觉并没有上锁,晓敏轻轻推开,扬声:“老伯、老伯。”

  范里这才知道,住在这间大约五十年历史木屋内的,并不是顾晓敏的男朋友,而是一位老人家。

  室内光绵幽暗,她们自木楼梯下去,都说外国居住环境好,也有例外,这里与晓阳那五房三厅五个半浴室的大宅不能比。

  地下室有一股潮湿味道,后园一位华裔妇女探头过来说:“今日老伯精神略差。”

  晓敏告诉范里说:“这位梁太大是老伯房东。”

  这时有人用粤语应她们:“我在这里。”

  人转出来、范里吓一跳。

  手里提着茶壶的,是一个身量短小的老人,脸上及颈项皮肤一层一层的皱褶密密麻麻,依次序排列,似一种流行的布料纹路,他的眼睛、鼻子、咀巴,全在皱纹寿斑中生存,已经没有头发了,戴一顶绒线帽子,但是很明显,他的听觉尚可,说话亦还清楚,动作不算蹒跚。

  范里肃然起敬,必恭必敬鞠躬,叫声老伯。

  老伯细细打量,“你带了朋友来,坐呀。”

  他转到里面去。

  范里同晓敏说:“他至少有九十岁!”

  晓敏答:“才不止。”

  “一百岁?”范里充满讶异。

  晓敏笑:“再添一点。”

  范裹在她耳边说:“没有人可以那么长寿。”

  “也许你我不够清心寡欲。”晓敏微笑。

  “老伯倒底什么年纪?”

  “本国建太平洋铁路的时候,他是童工。”

  “不!”范里霍一声站起来,“不可能,那是十九世纪的事了。”

  晓敏把她按在椅子上,“嘘,请你控制你自己。”

  “怏告诉我他真实年龄。”范里睁着圆亮的双眼。

  晓敏说:“他是历史的见证宝藏,他今年已有一百一十五岁。”

  范里呆呆的看着晓敏。

  晓敏说:“老伯记得很清楚,他父亲在清咸丰四年亦即是一八五四年出生,他是家中十名子女中最小的孩子。”

  范里震惊,“那么,他是同治年间的人?”

  “不,他在光绪元年即公元一八七四年出生。”

  范里意外得不能出声。

  “一点都不错,光绪皇与珍妃的故事他也许全知道。”晓敏轻轻的说。

  范里深深吸一口气。

  老伯再次转出来的时候,手中已捧着茶盘。

  范里连忙伸手接过茶杯,老伯笑笑朝她们点点头,像是完全明白她们在说些什么。

  这时范里已对顾晓敏五体投地,很明显,晓敏认识老伯已有一段时间,并且时常来采访他,对老人和善,对朋友一定不赖,范里庆幸无意中结识好朋友。

  老伯开口了,“你们都来听我讲故事?”声线相当稳定清晰。

  两个女孩子异口同声说是。

  “今日我精神不好。”

  “我们改天再来。”

  晓敏拉一位范里,示意她告辞,一方面范里听得出神,根本不愿意离开,见晓敏推她,才呵一声站起来。

  那老伯又笑了,他已经没有牙齿。

  正在这时候,门外响起谈话声,是房东梁太大与一位陌生男子,对白用粤语。

  他问:“老伯吃过饭没有?”

  梁太太答:“今日吃牛肉粥,胃口还不错。”

  一名年轻男子探头进来,看到两位妙龄女客,不禁一怔,随即客气的问:“两位是谁?”

  晓敏也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叫郭剑波,老伯是我太太公。”

  晓敏答:“我们是老伯的朋友。”

  只是这样一来,辈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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