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风斗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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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春风斗古城-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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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我认为,高自萍不光意识不好,政治情绪也比较低落;我第一个建议,是把他调出去,如果认为他有上层关系不便离开,我建议换一位同志同他联系,我可要回避他啦!” 
  杨晓冬意味深长地说:“你的看法有道理,这次进山讨论干部的时候,决定调小高到根据地学习。肖部长叫二处给咱们派个政治上强的同志跟高参议联系。但在此之前,你还得同小高接头,不光是传达工作,更重要的是加强对他的教育。……”眼前不远摆设着烟酒摊,那里也有卖烧饼肉肠的小贩,杨晓冬冲着小贩连连投了两眼,他不说了。 
  银环看到他的神情,问道:“你吃过中午饭没有?” 
  杨晓冬答道:“要吃过中午饭那敢情好,我连早饭都没吃呢!” 
  银环听罢就奔向小贩去买东西。 
  杨晓冬从背后看着她那轻盈而俊丽的身材,自言自语地说:“真是个好姑娘!……”他心情经过种种活动,叹出一口气,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晓冬呵,晓冬!党派你进都市,是来开展工作,还是追求什么个人问题?你知道吧!下面对领导,固然看原则,更多的人是看生活作风。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好坏,很大程度上是从生活作风来的。你才二十八岁,年轻嘛,为党为人民再工作五年、十年,再来谈这个问题,有什么大不了?也许,这种观点遭人反对,甚至连年迈的母亲都不同意。但这终于是一种观点,一个共产党员情甘愿意的观点。” 
  银环用手帕提了两套烧饼夹肉,笑吟吟地走回。到跟前,先拿了一套递给他:“烧饼夹肉,省城最有名气的。” 
  “在这冲要地方吃东西,怪不好意思的!” 
  “到杏树坡去吧!那里背静。” 
  杏树坡地势很高,靠近公园西部的边缘。杏花已经脱落,从雕谢的花瓣下面,长出掌形的绿叶。他们漫步登上坡顶,一时感到视线非常开阔,鸟瞰西关全景,一览无余,三百米外有一片青堂瓦舍的楼房,外面环绕个大围墙,正是伪治安军司令部的所在地。看到司令部,杨晓冬的心头又浮起他那个大胆的想法,专注地凝视着敌人的司令部,很久,他发誓般地说:“张牙舞爪跑到山里张狂,你们这里也有家底。……” 
  她在旁边提醒他:“别光顾说话,你可吃呀!”“对!一定吃掉它。”杨晓冬所答非所问地挥动着胳臂,已忘记了他手里拿的是烧饼。 




  经过短时间的仔细侦查,得知伪治安军司令部确乎只剩下个空架子。八大处的机关人员是上下班制,多数人晚上回家住宿,只留勤杂通讯少数值班人员。原来专司守卫的伪警备连,跟随高大成出发了。新调来守卫的是关敬陶的伪一团第八连,就是邢双林当文书的那个连。伪连部跟伪司令部隔一条河,驻在河对岸火磨旁边的新房里。该连轮流派一个排给司令部守卫,并负责监护司令部南边的仓库。仓库里也有几十名武装库兵,不能进行有组织的战斗。此外车站内外有伪护路队警务段警察大队、机炮连武装干训团等。还有日本鬼子一部分零星分散互不协作的武装。根据上述情况,通过银环姐妹往来三次传递消息,按照杨晓冬的意图,制定了袭击伪治安军司令部的计划,战斗决定在第二天夜里开始。 
  第二天上午十点,袭击伪司令部的指挥所,移到西关小斜街的一家旧书铺里。这条斜街与司令部驻地背靠着背,相距不过一里。指挥所里只有杨晓冬一个指挥员,他安坐在书铺的板凳上,一本挨一本地翻阅书刊,搜集敌情资料,等候侦查敌情同志的到来。 
  十二点钟,小燕来了。她汇报:在司令部门口蹲了整个上午,发现通讯摩托车出进了两趟,运输粮食菜蔬的卡车来了一遭,兵力没见增减,旁的也没有什么变化。杨晓冬点了点头,叫她立刻返回迎接哥哥他们去…… 
  吃过中午饭,从西关火磨旁边蹬来一辆三轮车,车上躺着一位穿着时装的魁梧的汉子。车到桥头突然停了(一般行人很少在这里停留,因为河流两岸一面是伪司令部首脑机关,一面是它的警卫部队)。拉三轮的下来,磨蹭着检查前后带里有无跑气,魁梧汉子没下车,但他象个看阴阳宅的风水先生一样,不断地东张西望,研究这两侧地形。几分钟后他咳嗽了一声,拉三轮的又蹬车前进了。三轮拉过了桥,掠着伪司令部的围墙绕向北来,走到伪司令部门外摊贩跟前,又停住了。这次是三轮车夫饿了要买东西吃,乘客也跟着下来,他摘下墨晶眼镜,露出那因涂了大量药水而显得红肿的眼皮。乘客向商贩说他的眼睛害了急性角膜炎,催车夫赶快吃点东西拉他到医院挂急诊,三轮车夫说:“事忙先吃饭。”他从一位眼睛含笑的小姑娘的竹篮里,又拿了一套烧饼馃子。“眼病不妨碍吃东西,你先点补点补!”乘客接过烧饼闭着眼睛大吃大嚼。一分钟后,这个患眼疾的乘客瞪圆两只大眼睛珠子,忽悠忽悠地盯着伪司令部的门口,恨不得把一切东西都看到眼里去。他这样做时,周围摊贩没人注意,他们忙于照顾自己的生意,早已忘记了乘客和三轮车夫的存在了。只有小姑娘特别对他们挂心,在他们要吃第二套烧饼的时候,她低声对三轮车夫说:“哥哥!你们该走啦,叔叔叫你们早点回去哩!” 
  拉车的听了她的话,招呼乘客上车,带着特有的强健身姿蹬车前进了。 
  拉到西关的斜街,三轮停住了,拉车人有节奏的捺着喇叭。听到声音,一位看书的顾客拿着几本书出来,在背静地方,他同乘客作了下面的对话: 
  “梁掌柜!那批货物看好了没有?” 
  “我从外表粗粗看了一遍,不赖。” 
  “可以成交吗?” 
  “我看行!” 
  “运货的时间和地点还变不变?” 
  “我看都不要变啦!” 
  “我派姓韩的伙计帮你们运运货。” 
  “算啦。这年头,道路并不安定,你们出钱股就行,别出人股了。” 
  “他道路熟,出出入入的引个道不好吗?” 
  “当然好罗!其实你们柜上不出人股,按照总柜的意思,除了让我带几个零钱回去,主要红利,统归你们支配呢。” 
  “这儿有点物价资料,可供验货参考。再会!当心些,里面有照片。” 
  照片正是伪团长关敬陶的,物价资料是伪司令部八大处住所的拍照。这些都是从伪治安总署内部刊物《治安月报》上找到的。伪军保密观念不强,杨晓冬从书铺里花几分钱买到手的。 
  太阳靠西山了,斜街显出白天稀有的热闹,赶夜市的人陆续增多了。摊贩们带着发财的欲望,兴致冲冲地拉电线、接灯头、清扫地摊、摆设货品。烙芝麻烧饼的已燃起发红的木炭,油煎凉粉咝咝作响,豆腐脑儿锅开的滚滚腾腾,骨头汤海米煮馄饨的气味,被风吹的香气四散。在这为生活奔波忙碌的人群里,金环冒着蒸腾烟气,悄步敛声地来接杨晓冬。按照计划,这位指挥员,在部署完了后,应该直接跟她到八里庄去。八里庄住着金环不久前认的老干娘;老干娘一辈子没亲生儿女,认下一位这样干练的干女儿,感到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在生活上十分照顾金环,有啥好吃的都给她留着。在这样的感情基础上,金环同老人很好地谈了几次,逐渐唤醒了老干娘的阶级觉悟,因此她竟敢于深夜把梁队长他们十几个人迎接进来。今天武工队就藏在八里庄,金环特来接杨晓冬,请他到那里调兵遣将,处理善后工作。 
  杨晓冬不肯早走,他要等待最后的敌情变化,金环是性急的人,见他这样安闲地坐着心中十分焦躁,竟引起了牙痛复发。她痛的嘴里咬着一根细柳条棍,坐又坐不定,立也立不安,一会儿看看将落的太阳,一会儿瞧瞧杨晓冬的脸色。 
  杨晓冬故意不看她,自己背过脸去望着街头,表面看来仿佛他是消磨时刻,实则他的精神也很紧张,胸膛里滚水般的沸腾着,生怕在最后的时刻里发生什么意外。如果敌情没有新变化,再等四个钟头,他和他的伙伴们将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突然伸出铁拳,猛捣敌人的心脏,那时节会叫全城的敌伪人员惊呆,叫进入山地的敌军丧胆,叫正在进行反“扫荡”的边区军民兴奋地出一口气。…… 
  最后的情况陆续收到了。周伯伯回来说车站没有增兵,小燕回来说:伪司令部周围平静无事。杨晓冬又把这些消息转告金环,金环一口吐出哪里的柳条棍,高兴地催促说:“快走! 
  快走!别叫那边人急的瞪出眼珠子来!” 
  杨晓冬说:“别慌,在关敬陶家布置的潜伏哨还没回来呢!” 
  金环想起这个潜伏哨必是银环,她狠歹歹地说:“什么事情轮到她个死妮子头上,总得磨磨蹭蹭的没个干净利索劲。”她刚撂下话把,银环骑车赶来了。她跑的满脸绯红,额头冒汗,下车后都顾不上跟姐姐打招呼,就径直走到杨晓冬跟前没头没脑地说:“你知道今天是星期六吗?”这话问的太突然,大家都被闹懵了。 
  金环走过来抢白她说:“你说不出个青红皂白,开口来个星期六,对!今天是星期六,明儿礼拜天,后儿礼拜一,有啥用,谁是一年级的小学生!” 
  银环急的抱怨说:“我的好姐姐,你嘴下留点情。”她回头对杨晓冬说:“怎么你们这些明白人倒糊涂了呢。每逢礼拜六,公务人员不是都回家吗!我刚才从公共电话旁边看到关太太给她爱人打电话,他们夫妻规定好今晚一块看电影去!” 
  “嗐!净怨我糊涂。干吗偏选这么个日子。”杨晓冬悔恨自己久居都市,竟忘了这样常识范围里的问题;要是早些意识到这种情况还可补救。现在太阳已落,老梁已在集合人马,他紧皱双眉寻思办法。 
  金环催促说:“依我看瞎子害眼,也就是这回事啦,怎么安排的就怎么执行;抓不住大鱼,捞他把小虾米子。既然兴师动众的来啦,还有打退堂鼓的?” 
  杨晓冬沉默片刻,从犹疑到坚决,两只眼睛象由暗到明的调光灯一样渐渐闪亮了:“金环哪!我们捞把虾子,空闹满手腥气呀,不能!你立刻回去告诉梁队长,要他按兵不动,是长是短,等我亲自通知他。” 
  七点钟,新民电影院门前出现了关敬陶夫妇。关敬陶外披风衣,内着深绿色军服,他的小巧玲珑的爱人,身着南京蓝旗袍,两人没跟随员,并肩行进。银环发现了他们,悄悄通知面壁看海报的杨晓冬。两人脸上都有喜色,怀着渔夫张网的等待心情,盼望他们入场。不料关敬陶看到售票口有几个买票的市民穿的很褴褛,他不肯同他们并肩购票,对他妻子说:“不看新闻加片没关系,先遛遛。”说着挽了他妻子的胳膊,转奔正东马路。顷刻之间,银环他们的猎物消失了,两人陷于一种失望和尴尬的境地,越等越不回来,等到忍无可忍的时候,银环就出去朝着东马路的天空叫喊:“电影开映罗!” 
  那对自视清高的夫妇,终于走了回来,女人买票后,两人比肩缓步进场登楼,坐在楼上后排的空闲座位上。 
  银环早已暗中盯准关敬陶的座位,她同杨晓冬一再挪动,最后挨在他们不远处坐下。 
  银幕上演的什么内容,银环和杨晓冬根本没看,他们的全部精力集中于两点:一是关敬陶夫妇的语言和行动,一是舞台口右面挂的夜光钟。 
  这对夫妇保持了长时间的沉默,后来看到映片中有位当时红极一时的女明星领着一群女影星跳裸体舞,夫妇开始对话了。 
  男的说:“女影星浑身上下只剩一块巴掌大的三角裤叉了,再进化怎么办?真个光屁股?” 
  女的说:“电影吗?不这样能叫座儿?” 
  男的说:“电影也是一样,慢藏诲盗,冶容诲淫——你看那个大屁股女人。恋爱你就恋吗,干么哥哥妹妹的喊,那么轻贱!” 
  女的说:“管它呢!给,口香糖!” 
  男人嚼着口香糖时,下半场接着开演了,色情趣味更加浓厚,男人哼咳叹气,坐卧不宁。女人低声用安抚和温存的语气说: 
  “不愿意看的话,咱们回家去吧?” 
  “回家去,嗯,回家也好。”说着他们站起身来。 
  杨晓冬听到关敬陶夫妇要回家,感到银环今天探得的情况很准确,感到他们这种钉梢跟随很成功。他心想:“幸亏……”这个“幸亏”没想完,失望的阴云来了,给他煞费心血的计划蒙上了个大黑形。他想随同站起,想了想,又颓然入座了。 
  关氏夫妇起身走时,银环知道事情败坏到不可收拾了,不知什么原因。兴许,是工作习惯的关系,她紧紧尾跟在他们后面。快下楼梯时,她才发觉拉下了杨晓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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