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两个人吃得还挺和谐，算不上安安静静淑女样，至少吃得相安无事。秦雨默是极其排斥这类奇怪东西的，偏偏对面的这个女人情有独钟，一年四季都乐此不疲。她喜欢，他就陪着她。
席岩故意用筷子在两个锅底间用力地倒腾着，不管他放什么锅料，只要一下锅，都被她眼疾手快地捞走，汤底浮起了一层辣椒油，光是闻着都呛鼻。
看着秦雨默的吃瘪样，席岩摇头晃脑，一脸得瑟。
秦雨默对她翻了个白眼，用大汤匙拨开红彤彤的辣椒油，用筷子勉强挑了一块牛肉，在大碗的清水里过了过，才蘸上花生酱放进了嘴里，表情痛苦得似是以身试毒药。
“墨鱼，尝下你的本家。”她从漏勺里一块块地夹到他的碗里，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是墨鱼爸爸，这是墨鱼妈妈，这是墨鱼老婆，这是墨鱼的孩子……”
秦雨默嘴角抽动，恨得牙痒痒的，端着碗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墨鱼“一家几口”漏干了油，可表面还是沾满辣椒，他不禁蹙眉低吼：“岩石头，你还可以再幼稚点吗？”
而坐在对面的女人压根没时间顾上他，埋头吃得酣畅淋漓，整张脸上挂满了鼻涕和泪水，一边用手扇着哈气，一边大口灌着雪碧，然后继续大快朵颐，那张脸红得跟火锅的汤底有得一拼。
“你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随手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顺手拨开了沾在她嘴角的纸巾碎片。
“墨鱼，真的很过瘾。”
秦雨默一时无语，低头看着一大碗大大小小的墨鱼片，挑了最小的一块，学着她蘸了蘸她碟子里的酱，放进了嘴里。一阵辣意袭来，来不及咀嚼就整片吞了下去，一阵剧烈咳嗽。
席岩乐不可支，换她好心跑过去，又递饮料又拍背顺气。
秦雨默的手机响起的时候，他还是咳得说不出话来，指了指手机示意让她代接。
“就不怕你的女人吃醋？”
他毫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还带着巨咳后的泪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又连续灌了三杯饮料才缓和过来。
席岩按了免提，毕恭毕敬地回着对方的话，对着空气连连点头，“大哥，嗯，他去洗手间了，我们就到。”
小心翼翼挂断，她舒了口气，“赶紧换衣服，老大招。”
“也没见你在我面前那么服帖啊，接个电话还行注目礼，他又看不到。”见她接陆向东的电话，表情和行动皆丰富，像是对方能看到她的样子。
“那你也得拿出让我愿意装老实的样子来，就你现在这样……”
“我现在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两个人怨气满腹地一前一后走进“夜色”，迎面撞上了老大一家。秦雨默顺手掐了掐陆向东女儿的脸，小公主吃疼哇哇大叫抗议，扯着嗓子大喊“三叔叔坏蛋”。直到秦雨默讨好似的叫了冰淇淋，她才安静了下来，蹦蹦跳跳地跑到自己的小电脑前玩“愤怒的小鸟”。
陆向东和展延正比拼着飞镖，玩得热火朝天，秦雨默提不起兴趣，又坐回了沙发。
莫奇眼尖，看出了秦雨默的异样。
“老三，你得罪女人了？”为了看得更清晰些，她特意凑近了，秦雨默没来得及躲开就被她用手指搓了搓，疼得他咝了一声，“啊，还是你的嘴唇开荤了啊？被女人咬成这样？”
被莫奇这么一冷嘲热讽，秦雨默的火气就更大了，狠狠地盯着席岩，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底蹦了出来：“是有一个恶毒的女人！”
席岩在一旁笑得畅快，说他娇贵还不承认，不就那么一口辣椒，嘴角就红成这样。她憋着笑接过服务员拿过来的饮料就喝，苦得随口就喷了出来，抓起纸巾捂着嘴使劲擦着，“苦瓜汁？谁的？”
“我的。”秦雨默绕开莫奇，从席岩手里抽出了自己刚叫的苦瓜汁，仰起头就喝了个见底。
微辣的感觉又在嘴唇泛了开来，皱了皱眉，晃着杯子看了一圈，猛然回头盯着席岩，“你吃完火锅没漱口？”只有刚才她喝过一口……
席岩咬了咬嘴唇，一脸无辜，“没……”
好吧，这一回合，他完败。看着席岩呆呆傻傻的样子，他将另一杯果汁放在她的面前，“喝这个。”
呃，这个家伙吃苦比她吃辣还要勇猛。这回她举起果汁在灯光下看清楚了，才敢喝下去。
秦雨默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别把我想得跟你一样无耻。”
“嘿嘿，完全是失误。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展延一屁股坐下，隔开了秦雨默和席岩，左看看右看看他们俩，笑而不语。
陆向东则抱起女儿坐到莫奇的旁边，几个人顺势随着沙发围了个半圈。
这时，服务员拿来了各式各样的冰淇淋，装在水晶杯里，让人食指大动。小公主早就两眼放光，刺溜一下从陆向东身上滑了下来，凑到冰淇淋跟前，恨不得把整个小身子都埋进去。
“秦雨默，你为了讨好我女儿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想冻死她是吧？”莫奇恨恨地说道。
“你哪里看到我是给她吃的了？这里又不是只有一个孩子。”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才把视线都落到席岩的身上，她比小公主抢先了一步，已经吃完了一杯。
“干吗看着我？吃到脸上了吗？”席岩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嘴唇，还拿出了手机当镜子，左右一转，没发现什么问题。
大家还是一言未发。展延压低脑袋凑到秦雨默的耳边偷偷问：“岩妹妹平时也这么有意思吗？”
“随时欢迎你领回去寄养看看。”秦雨默轻蔑地白了他一眼。
“咳咳咳……”展延笑得诡异，起身凑到小公主身边，抱起她放到腿上，“乐乐，叔叔陪你吃。”
席岩狐疑，望向秦雨默，“刚才他跟你说了什么？”
“真那么好吃吗？”秦雨默剜了一眼又被她吃了一大半的冰淇淋，就想不通，她怎么从小就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情有独钟。
“要不要尝尝？这个有点薄荷，清凉降火。”
秦雨默刚想拒绝，她已经挖了一大勺递到他的嘴前，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个，我换个勺子吧……”
“不用了。”说完，秦雨默抓住她打算缩回去的手，一口咬住小银勺，顿时丝丝凉凉的感觉在嘴里蔓延开来，果然让他的喉咙舒服了点，可一回味又感觉麻麻的。他眉心微蹙，是不是产生心理阴影了？
“怎么样？怎么样？”席岩咬着他刚刚咬过的小银勺，一副期待的表情，好像这个冰淇淋是她自行研制的。
秦雨默眼带笑意，盯着那个小银勺，应得心不在焉：“嗯，还不错。”
得到难伺候的秦雨默的认可，席岩满心欢喜，却听到包间里有奇异的笑声传来，“你们笑什么？”
“岩妹妹，哥的这个很好喝，给你。”展延扯着嗓子，递上他喝了半杯的乌龙茶。
“谁要你喝过的。”她嫌弃地横了他一眼。
“哈哈，你这可不厚道哈，你在用的勺子不是秦少爷刚用过的吗？”
席岩还乐在其中，没太在意他的话，无意识地拿着勺子一下下戳着冰淇淋。
秦雨默刚点了一支烟，顺手将打火机扔过去，“一点规矩都没有。”
展延稳稳接住，乐呵呵地又回到秦雨默身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说三哥，据我多年八卦经验，你从小到大连你妈用过的东西都不碰，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你不介意岩妹妹的东西？”
展延的一阵调侃引来了陆向东一家的哄笑，大家都一副了然的表情。席岩郁闷地咳嗽起来，而秦雨默依旧无波无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席岩直接起身暴力解决，老四展延嘴还是不饶人，“岩妹妹，来和我同居吧，让你四哥哥也包养你几天。”
迎接展延的是同时从两边袭来的重拳，他抱头鼠窜，“打人都那么有默契，说你们俩没‘奸情’谁信呢。”
秦雨默心里闪过一丝不舒服，像是自己护了很久、调教了很久的东西，还是被人发现她的好并要抢夺了。他白了展延一眼，手搁在膝盖上转着手机。
展延却是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到底有木有啊有木有？”
啪嗒，小公主手上的冰淇淋华丽丽地盖在展延的胸前，尖叫声起，吓得小公主委屈地撇撇嘴：“小叔叔，是你晃得我太厉害了……”
秦雨默大笑，凑近展延几近瞪出的眼珠子，学着他方才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老四，有木有很过瘾？有木有啊有木有？”
展延一跃而起，颤抖的食指指着秦雨默和席岩，大吼一声：“我伤不起啊……我恨你们！”
伊凡来的时候，大家刚刚玩了一圈，安静下来。
门一开，几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门口，最终落在来人身上，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异样。
席岩继续沉溺在五花八门的冰淇淋里，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声“二哥”，平静得看不出异样的情绪，再也没有那天在停车场的针锋相对。
秦雨默和展延热火朝天地玩着骰子，展延喊了一声“二哥”，秦雨默则只淡淡地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一切都非常平静。
陆向东刚才还担心着把所有人叫来会搞坏了气氛，特意把自家的小公主从她姥姥家接了回来，本想着有小孩子在，想必都不会动手。现在倒好，老二回来后的第一次聚会，风平浪静，像是这三年一直如常，反倒显得自己道行浅了。
伊凡抱起小公主，亲了一口，“小公主都长这么高了。”
“你还可以再离开久点，看她还认不认得你。”莫奇嗔怪着，从他手中接过小公主，“快叫二叔。”
小公主露出陌生的眼神，乖乖地叫了一声。
伊凡笑笑，轻捏了一下她柔软的脸颊，就径直走向席岩，从她手中抽走了勺子，“别吃了，别像大二那会儿又拉肚子。”
席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仰起脸对着他，“二哥，别乌鸦嘴。多少年前的事了，我都忘了。”
那个晚上她没有忘，确实是伊凡背着她去医院，折腾了一个晚上。她还答应他以后不再碰生冷的东西……
席岩没有要回勺子吃下去，也没有继续和伊凡聊天的打算，起身走到小吧台前，挨着莫奇坐了下来，逗小公主。
“怎么了？不想听听他的解释吗？”
“说实话，真没这个想法。”
“听老三说，老二还想重新追你？”
“我像是吃回头草的人吗？”
“这可说不准，这几年你们俩不都还是单身嘛。”
席岩笑笑，不置可否。
莫奇朝秦雨默的方向努努嘴，“那么老三呢？”
席岩喝光了手里的酒，笑得有些勉强，“更不可能了。”
“事情哪有那么绝对。”莫奇不以为然，旧事重提，“上次你喝醉那次，老三回去没为难你吧？”
席岩皱了皱眉，说实话她完全记不起那天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
“你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
见她茫然地摇了摇头，莫奇早已从今天他们两个人无意识的亲密互动中，推断出秦雨默自然没有因为“非礼”的事情秋后算账。
“你好奇的话可以去问问老三。”莫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如果他愿意告诉你的话。”
陆向东与伊凡面对面坐着，递给他一支烟被他拒绝，陆向东收回手给自己点上，“还没学会？”
“嗯。”伊凡淡淡地应着，拿起一瓶啤酒喝了几口。
大理石茶几上剩下的冰淇淋开始融化，五彩斑斓的颜色在透明的水晶杯里晃动着，有些迷离。抬眼，他的目光胶着在不远处的席岩身上，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让小公主很高兴，小家伙举着奶油蛋糕，环住她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她红红的脸上顿时留了一圈白色的奶油。他情不自禁勾起嘴，轻笑了起来。
陆向东心知肚明，吐出一口白烟，“怎么，外面找不到合适的，想再续前缘？”
伊凡回过神来，回味着陆向东的话，隔着一层烟雾，看不清彼此真实的表情，但他说得异常认真：“一直都没放弃过。”现在回来，是自己想通了，过了自己的那一关，最重要的是，她还是独身，不是吗？
烟蒂遇水刺的一声灭了，陆向东又使劲捻了捻，“那你离开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你家里的原因？”
伊凡苦笑，摇了摇头，“一言难尽。”他给彼此倒满了酒，两只酒杯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伊凡果然是乌鸦嘴。嗜辣、贪冷，第二日早起，胃闹得翻江倒海。席岩愤恨。
家里药箱的胃药已经全部吃完，秦雨默忙了一个通宵才刚睡下，工作室有几个项目还等着尽快处理，她只能忍痛开了车出去，一路见不到24小时药店。
到了工作室，空无一人，灌了几杯滚烫的水，牵扯的疼痛才稍微缓了。
厚厚一摞的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