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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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旧事- 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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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那个……”带她来的宫侍面有不忍之色,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快说!你快说啊!”笑笑跳起来扼住他脖子,“你不说我就掐死你!”
  “他……他服的不是毒药……是要……下掉胎儿……”
  宫侍脸露苦笑,想起在贫困的家乡,家人没法养活过多的孩子,发现怀上了就吃药让孩子胎死腹中,然后再剖开肚子把死婴取出来。只是这种打胎之事自是越早越好,对父体的损伤比较没那么大,可面前这位腹胀老高,怕已怀了有七八个月,此时才……
  “他这副样子……里面的孩子已经……腹腔里面充血,要是不赶快取出……”
  “……太医……快叫太医……”笑笑一把抓住他的手。
  “……”宫侍忽然低下头去,不言不动。
  门内,静静站着脸如寒冰的慕容媗。
  笑笑咬牙便要跟慕容媗说话,忽然身下的人一动,冰冷的手死死抓住了她。
  “烟岚……?”
  “……小姐……”烟岚睁着失神的眼睛,气若游丝的挣扎道:“我……不是……”
  “我不管你是谁,我跟你说过,你就是你,我永远只记得你给我弹琴,抓着我手,说要赔我一辈子……你到底听懂了没?”
  笑笑觉得脸颊痒痒,早就爬满了一脸的泪,怒道:“你这般不爱惜自己,我……我……”
  擦一把脸,“你先活下来,日后再跟你算账!别想死得这般轻易!”
  她又要往慕容媗那边走,烟岚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拽住她不放。
  笑笑胸口憋闷酸痛得要炸掉,咬牙回头掰他的手,嘴里乱七八糟嚷道:“你要存心气死我对不对,你就是存心气我,你要我伤心难过,我有什么对你不起,你要这样对我,你竟然这样对我!”
  眼泪不绝淌下,浇了一手,越是急,越是掰不开。
  “……”烟岚张了张嘴,鲜血倒涌的喉咙咕咕作声,似乎吐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都这样了,还不放手,还要讲话!
  笑笑恨得牙都要咬碎了,眼看烟岚那死白死白的脸露出一丝非常着急的表情,失神的眼蒙上了一重水雾,竟让她觉着有几分好转过来的错觉。
  她摒了息,凑过去,磨着牙道:“要是遗言你就省省吧,我怎么也不会让你死的。”手下也不挣扎了,反握着他冰冷的手,把自己的内力传过去。
  烟岚受到她行动的鼓励,又精神了一些,眼睛睁了睁大,噏动着嘴唇,低低的,断断续续的,说出了他想说的句子。
  “我……不是……小王爷……骗你了……孩子……也没了……我……跟……小姐……没关系了……就……让我……”
  还没有听完,笑笑身上的毛“嗷”的一声都竖了起来,要不是看在他这般辛苦,命悬一线的份上,她大个耳刮子就扇过去了。
  她浑身都抖了起来,竟然还让人毛骨悚然的笑了笑,就在大家都愣了神的时候,她猛的扯开烟岚的手,一阵旋风般的冲出屋去。
  她笔直冲出殿外,“砰”的一脚踢翻了台阶旁边的高脚花盆,“出来!给我出来!”
  负责护卫的侍卫们冲出来包围了她,她盯着君行,“尹侍卫,请把你的佩剑借我。”
  她脸色铁青,双目炯炯喷火,跟平日心不在焉可有可无的形象大相径庭,更兼衣冠凌乱,手上带有血迹,一副凶犯的模样。
  君行审视着她,没有过多犹豫,解剑。
  旁边侍卫惊呼,“大人,不可!”
  笑笑已经等不及,握住剑柄已抽了出来。
  一泓秋水,声作龙吟,正是飞碧。
  笑笑顾不上心痛,手腕一抖,众人“啊”的一声,眼睁睁看着她把剑插入宫墙,直抵剑锷前三寸,然后挥拳直击扁平侧锋——“喇”!
  众人下巴都要脱臼,她却已提着那柄断剑返身冲回殿内,一时间大家还没有意识到带剑御前,该是弑君罪。
  笑笑提着断剑奔回房间,烟岚伏在床上抽搐,血从他口鼻中倒涌出来,他已不再挣扎,只是用被褥紧紧的压着肚子,就像压着他仅余的生命。
  听到笑笑的呼唤,他茫然的仰起脸来,脸上血泪交融,一时神魂恍惚,只以为是临死前的幻觉。
  “忍着些!”笑笑撕下块布条,勒进他口里,在脑后打了个死结。
  “嘶”的一声撕开他的衣服,鼓胀的腹部呈现大块的红与青紫,是毛细血管壁迸裂出血的模样。她再顺手点了他穴道,如果能睡过去……可很怕他失去知觉,再也不会醒来。
  “听到吗?你要撑着,我不让你死。我说过,你的命,是我的!”
  她死命控制着手,不让它颤抖。
  我就这么不可靠吗?烟岚,你宁愿选择死也不敢选择留在我身边。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弱的女人吗?
  她深深吸气,握紧手中的断剑。
  吹毛断发的飞碧,如果手脚够快,是可以杀了人也不会沾上一滴鲜血的利器。
  微微合上双眼,脑海中回忆着那时给沉璧剖腹时,他的引导……直到完全找到那种感觉。
  “烟岚……你听着……如果你死在我手里……我……我也不想活了。”
  她冷静的,一字字说出听在旁人耳内具有毁灭性质的疯狂话语。
  看着他忽然睁大的眼睛里忽然溢出的惊慌……
  手起,剑下。
  站在门侧的慕容媗身体晃了一下,那么多的血,浸透了被褥,染红了地面,逼痛了她双目。
  那个人,竟然可以……
  她要亲手剖出自己的孩子……
  就如同割裂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与她之间,到底还是这般收场么?
  到底还是得在这一天一地的血红之中,崩裂。
  她又退了一步,脊背触到了门槛,坚硬无情的抵着,她,退无可退。
  她瞧着那张跟死人差不了多少的灰白的脸,痛得失了焦还没忘记躲闪她视线的微蓝双目,愤怒从脚趾往头顶一寸寸往上升。
  早就应当知道,早就应当下手……竟然教他那副娇弱的模样欺骗,竟然留着这么个祸害!
  十二年前,从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此子不像外表这般柔弱,然而她却并没有把他放在眼内,终于养虎为患。
  钟仪带着两个小孩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在想,比较矮的那个瘦得秸秆一样,饿狼见到他也会哭,恐怕养不大。结果后来养不大的却是比较高壮的那个,若曦族长的孙子,在异国的土地上水土不服,一场发热便丢了性命。
  两个孩子骤眼看上去长得很像,差别只在眼睛的颜色,以及,本土的小孩少了眼睑上那颗朱砂痣。
  把这个孩子当作另一个人来养,钟仪说,若曦现正内乱,这是一枚难得的棋子。
  为了让他跟死去的孩子更像,慕容媗还对他施了秘法,改变了他眼睛的颜色,在他眼睑上凝了一颗跟若曦小孩一样的朱砂痣。
  这种秘法很疼,如抽筋扒皮刮骨剐肉,她当年也尝过,可这小孩确实隐忍,疼得晕过去又醒过来,牙关咬出血来,却是一声不吭。
  事后才知道,钟仪跟他说,如果他撑不过去,就是一个死字,而且会变作乱葬岗上被野狗抢食的一团烂肉。
  他熬过去了,钟仪把他送到属下的柳坊里养着,作着两手准备,如果他顶替的身份没有用,凭他的姿色,将来也可起另一番作用。
  这个人一直都是逆来顺受的乖巧模样,直到他遇上了常悦。常悦被他迷惑,竟杀了西南王世女,带他避祸远走。
  那是第一次,这只风筝想挣断系在他身上的线。
  再后来,他让自己找到,接受了监视常悦和通报消息的任务,一直表现伶俐,谨小慎微,可如今想来,也不知私下欺瞒了多少。
  丹麒远嫁,遣他相陪,也是让他见机行事,本来对他装扮别人没抱过多希望,只希望让若曦国主见到他的容貌,能顾念旧情,不致行事太绝。不想此人竟使出浑身解数,把他昔日跟那小王爷相交时套到的话用在自己身上,敷衍得滴水不漏,生生把自己的身份转换成小王爷。
  再后来,请嫁常悦,相陪回京,完全脱出了她的控制。的
  甚至,在她着人引爆炸药时,他竟然让常悦躲在他车上避祸,坏了她一手筹谋。
  尽管,当她下这个决定时,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尽管,当她在京城苦等这个时刻时坐立不敢茶饭不思心如刀割,尽管,她忽然觉得借此栽赃慕容熙的事情也不是很重要,尽管当她知道常悦并无大碍时,心里的那失而复得的狂喜淹没了整个人,几乎让她忘记了所有……尽管她从不承认自己后悔了,从作出这个决定一开始就在后悔,直至今日。
  尽管,是这个人救了她,可她还是不能原谅他。当日,她明白表示此事可以不再追究,但她需要一个只对自己忠心的人。假如他不能忠于自己,留着他也没有用处,假如让她知道他在转什么异样心思,或者怀了常悦的孩子,她不会手下留情。
  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她记得自己这样厉色以对,也记得当时他那张惨白惨白的脸,满是惊恐和绝望。
  却不知,狼终究是狼,无论他伪装得多顺从柔弱,在你不设防的时候,他还是会呲出牙来咬你一口。
  他竟敢偷偷怀了常悦的孩子,还竟敢在这个要紧的时候,自己害死自己的孩子,为的只是要陷自己于不义!
  今日之后,常悦永远会记得她的孩子是自己逼死的,她与她之间的裂缝永远无法修补。
  这个男子,顶着柔弱无比的外表,竟然有这么狠的心肠,对人狠,对自己更狠!
  狠到她这旧主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就算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祈求他留着一命。
  他若是死在这里,死在那人面前,她还能凭什么,再跟他争?
  狠,真的好狠! 
  她尝到自己口里的血腥味。
  这辈子,算是记住了这个人!
  这番,败在了这样一个男人手上!
  “皇上!”宫侍忐忑的禀告:“太傅大人说想要热水,干净毛巾,止血的创药……”
  慕容媗满脸都是累,疲倦的合上眼睛,无力的点了点头。
  犹豫一下,冷冷吩咐一句,“去叫御医来吧。”


一生回首白云多1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死。
  在家乡水灾逃出来时,爹爹、娘亲、哥哥,邻居家的姐姐,一个个倒下之前,都跟他说,留着命才是最重要的。
  家人一个个都气绝在那种浑身红肿流脓的恶疾下,可他想不通,自己身上除了污秽灰土之外,一点儿也没有沾上。
  全都死了,只留下他一个。
  这是不是就是老天爷的主意,要自己要替她们活下去,要把她们的份活回来。
  后来,碰到一个年岁相当的小孩,异国人,操着并不熟练的扶凤语,与唯一的姐姐失散,竟然没有一点惶然的表现。
  一起走吧,他对他说,连比带划,等我找到姐姐,带你一起回家。
  只一刹那,他就崇拜上他。
  后来他跟他讲自己的姐姐,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玩伴,甚至他娘亲聘他爹爹时的趣事。那么短促却又耀眼的人生,像是一道光照进他黯淡的生命里。他是那么崇拜他,对他说的每句话都像久旱甘露一样不肯放过点滴,很快,表达和接收都不成为问题。
  只是后来连他也染上了疫症。
  他很慌,知道这是会死人的,会夺取他在乎的人的性命。
  他反而安慰他,说起他家乡的一个传说,长着兽头人身的神祗,信它者死后可以到一个繁花似锦的地方,活上万年千年。他笑得向往又自信,说自己跟神有缘,要是有一天有人拿那样的神像来寻他,便是神遣的使者,接他去那幸福欢乐的所在。
  他讲得那么动听,那么快乐,以致看着他咽气的时候,他还傻傻的,好长一段时间都认为他是丢下他去了那神的所在。
  他也很想去,可没有神来接他。
  他只好活下来,好好的活着,替他们活下去,努力的。或许有一天,他也可以等到来接他的神使。
  他盼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担过惊,受过怕,吃过旁人无法想象的苦,惹过旁人无法想象的祸,到了他都以为自己再也迈不过那么一道槛时,忽然有人抱着他,给了他一个神的雕像。
  他忽然就明白过来,原来过去的苦都不成为苦,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甜。
  那之前,也有人待他好。
  给他吃,给他穿,养着他,着人教导,虽然转换容颜时他疼得死去活来,虽然她们说他如果撑不过就会连名字都没留直接轻烟一般抹煞在世上的一切痕迹,可他知道,她们是为他好。
  他从闹瘟疫的家乡逃出来,一路来见多了残酷的景象,有人上一刻对你露出笑容,下一刻就为了半块长绿毛的窝窝头掐断你的脖子。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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