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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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旧事-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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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半晌,隐隐听到衣服响,她的心一下子拎了起来,以为隽宗想跟她说些什么,却只觉得一阵风掠过她身侧,隽宗竟一语不发的离场了。

    笑笑顿首于地,大声哀求道:“陛下一向钟爱子女,求陛下怜恤微臣一片痴心,臣若得偿心愿再无所求,自当为陛下鞠躬尽瘁……陛下……不是曾答应了微臣三件事么……”

    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笑笑跪趴在地上,冰寒彻骨。

    隽宗态度越是冰冷,越是透露出浓重的敌意。她已不是当初温言笑语曾跟她你我相称的友人,今日的她,恨她丢了她脸面,逆了她意思,夺了她儿子的心,还爬到了一个危险的位置。

    笑笑知道她从此已将自己排除在心门之外,说不定还已经把她打入了择日铲除的黑名单之中,可就算再危险她也还得求。倒不是为自己求个护身符,而是,丹麒那小孩,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隽宗能釜底抽薪捏造一个皇子已死的传闻,自然接下来另有一番打算。若她现在退缩不去争取,日后定然就争不到,也无法争了。

    也罢,今日就豁出去了。

    隽宗盛怒而去,也未曾让她起来,自然是跪着等。

    她这一跪,直从华灯初上跪到玉兔西沉,又从曙光初现跪到日上三竿。初时膝盖还觉得冷觉得疼,后来从膝盖一直麻木上来,蔓延到全身,浑身都僵得变成了半截木头。

    应是经过特别嘱咐,偏殿这边不闻人声,早上还有几只鸟雀在吱吱啾啾,到了正午,温度微升,静得却是令人心慌。

    笑笑觉得人已昏昏沉沉的,随时会一头栽倒晕睡过去,咬牙强忍,咬了又松,松了又咬,终于咬到了舌头,她疼得一醒,尝到舌尖一股腥味,恍惚想起在山沟里被误认为吐血的事来,竟不禁笑了一下。

    笑完了忽然想到,自己哪里吃过这等苦,若是放在以前,绝无可以让她这么受苦的理由,她也定然早就放弃了。现在却竟连埋怨也忘了。也不是说自己习惯了逆来顺受,应是心底里有了不能放弃的东西,对于这苦,也就多了些可以忍受必须忍受的理由。

    她动了动头颈,听到关节格格的响,想起那些人工智能机器人,不禁又笑了笑。有点费力的仰头去看殿顶大梁的那些雕花,精致但也孤寂。

    一个人留在这空落落的地方该当有多郁闷啊!丹麒那小孩不会在哭吧?怎么好像老是听到有人哭似的……

    太阳终于开始西斜,退朝好久了吧……不会忘了还有个大官在这里吧?

    唉,单是这样跪着会不会死人的?

    如果真的会死,说不定会被载入史册成为跪死的高官第一人。

    脑袋逐渐晕沉,开始眼花,她只有紧紧闭上眼睛,再没有精力胡思乱想。胳膊撑在膝盖上,尽埋着头,维持着将倒未倒间的平衡。

    恍惚间,似乎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停留在她面前。

    如果是幻觉,我就会诅咒你,贼老天!

    笑笑勉强撑大眼睛,看见莲生站在她面前,微微俯头看着她。她的脸背着光,看不清楚表情,然后却那么强烈的感受到她身上发出的惊怒伤痛。

    笑笑看了她一会儿,受不了她眼神一般垂下眼来,稍微移动了一下手。

    太女马上蹲了下来,凑近来。

    笑笑低声道:“你回去。别告诉丹麒,不要让他担心。”

    慕容媗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张开手臂,猛的将她揽入怀里。

    笑笑听到她胸口传出狂乱的心跳,就像一场暴怒而又凄怆的暴风雨在不住呼啸盘旋,无处发泄。

    她把头抵在莲生的肩窝处,稍微放松下身体,立即感受到从内心泛滥出来的软弱,全身细胞都在叫嚣着放弃吧,逃跑吧,这不是你能争到的东西,可是……

    她咬着嘴唇,推了太女一下,虽然没有什么力气,却很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挤出个笑来:“你,总不希望,我功亏一篑吧……”

    慕容媗道:“母皇正在气头上……不要硬来,从长计议。”

    “不,我怕丹麒他出事。他那性子……你最知道。”

    慕容媗的声音有点哽:“值得吗?”

    笑笑愣了楞,这可是你弟弟啊,怎么说得还比我更不重要。不过她脑子已模模糊糊的,也无暇多想。

    “我不知道……不过……弄成这样……是我欠他的……我答应他的……人要讲信用的……”

    她闭着眼睛,想再去推,手伸到一半已经无力,软软的垂落下来,随即,整个人歪倒在太女怀里。

    

卷三:转 桃花带雨千般艳3

    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沉璧。他正坐在床头微蹙着眉头拈着根银针往自己身上扎。

    笑笑条件反射的一缩腿,嘶的一声倒抽凉气。

    沉璧忙把针拔了出来,瞧着皮肤上渗出的血珠子,用手指头捺住。

    “扎偏了。”他的语气很内疚。

    “我不动你就不会扎偏。”笑笑知道扎中穴位是不会疼的,都怪自己乱动。

    “不过觉得疼总比麻木不仁要好啊。”笑笑为恢复知觉而宽心。想起昨夜的折腾,还是心有余悸。

    沉璧的重点却落在个“疼”字,皱了皱眉站起来,“我替你拿点药膏。”

    “不用了,不就是一点点嘛,现在也不疼了。”笑笑一把扯住他,“是谁送我回来的?”

    “是烟岚接你回来的。小姐你前天下午进宫面圣就一夜未归,大家都担心不已。到了天亮,烟岚一定要去找飞鹰将军探听消息,后来飞鹰将军答应替他打探,他又回来候着。可飞鹰将军一直没回来,正是没法,太女就遣人来唤了烟岚进宫面圣。到了傍晚,烟岚就跟你一起回来了。”

    笑笑瞧瞧天色,“我睡了一天一夜?”

    沉璧点了点头:“小姐是关节侵入寒气,昨晚还有少许发热。我用热敷把寒毒散了,这膝盖关节处最是脆弱,若不把寒毒拔净,恐会留下病根,是以我用银针刺穴,希望可以把余毒拔清。”

    笑笑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这难得的一串子话,正要开口。

    沉璧忽然又说:“这金针刺穴之法是我跟林太医学的,时日尚浅,也不及习练,不知……”

    话说了一半突然窒住,腰身已被小姐一把抱住,不禁从脊椎梗到了喉咙。

    听到那人脸贴在他胸口,慢慢的说:“烟岚呢?他是不是正躲着哭?……我求的那些事……没有希望了是不是?”

    沉璧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进眼眶,忙说:“烟岚觉得累先去睡了,小姐不要胡思乱想。”

    笑笑扯扯嘴角:“沉璧,你就是不会骗人。”

    她慢慢滑下,把头枕在他大腿,叹道:“看来皇上这次是铁了心,不肯把丹麒给我了……可他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他是人啊……他是人啊……若是别人我还罢了……丹麒他是会……”

    渐渐失了声。

    沉璧觉得自己的裤子一片温热濡湿,也不知说些什么,只伸出手,轻轻伏在小姐发上,背上。

    过了半晌,腿上那人幽幽的说:“丹麒他那么爱玩纸牌……我真后悔……一局都没有让他赢过……”

    沉璧身子一颤,听到小姐强自压抑的悲声,一阵阵惊涛拍岸。他的手挟了根金针缓缓往下移,针芒无声一闪,小姐睡了过去。

    可以不嫉妒,不记恨,可是不能让最重要的人受到伤害。

    坚持自己最后的底线,也就足够了。

    烟岚那日被召入宫面圣,皇上只丢给他一句话:“若曦王爷,把你的妻主领回去!”

    他的指尖触到那冰冷的手心时,心都要抖了起来。

    只想抱住她,马上离开这个阴森森的地方。真怕多留一刻,都会被那华丽的坟墓给吃了去,再也出不来了。

    他跟着抬着小姐的两个宫侍跌跌撞撞的冲出殿门,忽然就瞧见了庭中跪着的那个人。带着墨色切云冠的头微微垂着,双手搭放在膝上,绣着凤纹的深色衣袂委地,上面还零落着几根微白的枯枝。

    他不禁对那人多看了两眼,两位宫侍已赶忙来催,低声道:“太女从太傅晕倒就一直跪在那儿了,皇上不肯跟她说话,只让她跪远点儿,她也跪了好久了……小王爷,不该管的事情不到我们管,快离了吧。”

    他忙垂了眼,跟在小姐旁边走了。

    上了马车,他知道小姐怕颠簸,教人加了厚厚的褥子,又把小姐的上身抱在怀里,双手揣进自己衣服里暖着。

    走了一程,府邸已在望,车马却停了下来。

    车夫走近车厢低声说:“二爷,有人要跟小姐说话。”

    “是谁?”

    “她说你把帘子掀开就见到她了。”

    烟岚把车帘掀开一条缝,看见乔珏微笑着站在车旁,朝他点了下头,墨玉般的眼神闪了一下。

    烟岚忙把帘子放下了,想了想,对马夫道:“外面不方便,让她上来跟小姐说话吧。”

    乔珏进了车厢,坐在烟岚和笑笑对面,瞧着脸色苍白晕迷不醒的笑笑,低声道:“小王爷可知道太傅为何如此?”

    烟岚略想了想,“应是为了皇子急病夭折的事情。”

    乔珏微笑道:“若皇子真的夭折了,皇上要责罚她,那是名正言顺,断没有在宫里罚跪的道理。”

    烟岚咬了咬唇:“那我就不知道了。”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说呢?”乔珏轻叹:“也罢,你总是不信任我罢,那就由我来猜一猜,看是能猜中几分。”

    “我看皇子并非夭折了,而是被藏入宫中。皇上如此暴怒,不是要罚太傅,而是想绝了她的念头。”

    烟岚在乔珏视线注视下感到不安,挪动了下身体,道:“乔大人所猜的事情我并不知情,也不知对是不对。”

    乔珏道:“皇上不肯把皇子给她,怕是气恼居多,外界压力为副,可能还有疑忌之心。”轻叹道:“你家主人现在已经踩到悬崖边上,你现在还不愿把实情告诉我吗?”

    烟岚禁不住瞧了乔珏一眼,见到那张脸上依旧温温润润的笑,漆黑眼神深深的教人看不到底。

    他是知道这春风学士认识小姐的时间比认识自己还长,可这人不像常来往的甄绣那般爽直热心,也不似萧琳那般软得来一点刺儿都没有的滥好人,总是一副不徐不疾宠辱不惊的模样,像是一泓古井水,看去清澈,其实到底有多深谁也看不清摸不透。

    小姐对每个朋友都是只看得到对方的好,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付出,却从来不问那个人值不值。

    这个人,小姐不是曾拒绝娶这人的弟弟么,该当是会生了芥蒂,今日来这么拦车一问,却是为什么呢?

    他犹豫不决的神色全落入乔珏眼里,摇头叹了口气,笑道:“既然如此,就算乔某多事了。”撩起帘子就跳下了车。

    烟岚呆呆的坐在车厢里,回想起今日皇上那股神态,小姐身上的僵冷,还有跪在阶下的太女。

    他知道乔珏说得很对,这样子下去,皇上不会让丹麒来的,丹麒他……

    那日两人在山沟里面一番饮酒盟誓,笑语历历的样子如在目前。心中一绞,掀起帘来。

    乔珏正静静立在车旁,见他掀帘,带笑举手揖了揖。

    烟岚脸红了红,低声道:“你猜对了。”

    乔珏忙走了过来,也低声道:“若是如我所想,这封信或许可帮到太傅。”自衣袖里摸出封信递给烟岚。

    “这封信是给你的,不要让太傅知道。现在只有你才能帮到她。”

    现在烟岚瞧着桌面上展开的信笺,乔珏让他上书皇上,还把文理都列了个样子,等于是教他写陈词。

    他犹豫了片刻,提起笔来润了润。

    写就写吧,只要能帮得到小姐的话,就算降罪就降到他一人身上吧。但又怕天威难测,惹了麻烦最后还是着落到小姐身上。

    矛盾非常。

    突然外头有仆人传话,说有人找他。

    让请,那人却不愿入府,让他出门去见。

    他出府便见着一辆颇眼熟的马车,心里咯噔一下,不由站住了。

    车帘子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干干净净却又让人觉得妩媚非常的脸,瞧着他勾唇一笑,招了招手。

    烟岚像被鬼迷了似的,白着脸,一步步走近去,“鸳老板……”

    

卷三:转 桃花带雨千般艳4

    被雪藏的后果就是,无论是求见还是递折子,不管你怎么折腾,都没人理你。

    要是别个从恩宠云端一落千丈,那心理落差说不定就会酿成人间悲剧,可笑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被恩宠过,要不是惦记着丹麒那事,她巴不得这长假可以放足一世。

    但现在她是哑子吃黄莲,有苦自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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