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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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2期-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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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里,大约两点半时分,漫长的冬至夜黎明前比较黑暗的时候,也是人们包括白楼上我们这些人陷入最深睡眠状态的时候,有一个人于梦中被惊醒。此人为老张,县检察院检察长,住白楼二层朝东房间。老张年纪较大,睡眠需要少,加上承担开展全县检察工作之重负,特别是要反贪,加强打击职务犯罪,任务很艰巨,压力很不轻,因此总是很警觉,包括睡觉时。这天深夜他刚刚入眠,突然惊醒,好像听到窗外有一个声响:“砰!嗵!” 
  那是冬天,天气冷,白楼各宿舍的窗子基本上都处于紧闭状态,窗玻璃隔音效果都不错,外边一般声响很难传进屋里吵人,尤其是把人从梦中惊醒。老张给惊醒了,这个声响应当不小。醒来后他一动不动倾听,外边有风声,风声中毫无异常。 
  他断定自己搞错了。可能是被自己的梦惊醒。 
  然后平安无事,直到凌晨五点半。夏日这个时间,机关大院已经到处声响,这一群那一伙有许多早起锻炼的全民健身积极分子沐浴着晨光。冬至这一天比较特别,格外冷,还格外黑,积极分子们多还在被窝里健身,只有清洁工依例早起,他们不必健身,只须持扫帚畚箕活动,哈着腰借着淡淡的路灯开始一天的劳作。 
  突然有一个清洁工尖声叫唤:“哎呀呀呀!” 
  白楼后墙边,花坛旁趴着个人,身子蜷曲,到处是血,已不省人事。 
  这是林光辉。 
  这个时段已经不需要惊天动地的声响,一声尖叫足矣。几分钟后我们从白楼各层奔跑而下,“纷纷”赶到,聚集到后墙花坛边。那一天书记县长都到省里开会,本县最高领导为副书记老王,老王亦住白楼,老资格,处理突发事件很有经验。他在现场指挥,临事不乱,当机立断,迅速理清被清洁工骤然搅起,一时略显嘈杂的局面。 
  “通知110!打120!”他下令,“把值班保安叫过来!” 
  几分钟后救护车赶到,警察同时赶到。机关的值班保安已经封锁了现场,除我们这些人,几个清洁工,还有先期围上来看热闹的几个起大早人员外,无关者一律被拦在通往白楼后墙的小甬道上。救护人员用担架把林光辉从花坛边抬走,穿过甬道快步送上停在白楼前边道路上的救护车。这时孙来庆还守在他的普桑驾驶室里,刚从迷糊中醒来。他看到担架上血肉模糊的林光辉,目瞪口呆。 
  老王吩咐立刻给卫生局长和医院院长打电话,命令他们以最快速度赶到医院,组织医生全力抢救。老王还下令公安部门保护好现场,要县委办主任立刻向到省城开会的书记、县长报告,请求指示。 
  “还有家属。”他说,“赶紧派人派车去接。” 
  最后是防止不利影响扩散。林光辉是副县长,现职领导,特别要顾及影响。老王严肃要求,在负责部门调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许不负责任地胡乱猜测,四处乱说。 
  事情安排至此,差不多了,大家各自忙去,该办事的办事,该健身的健身,该吃饭的吃饭。行了。老王抬起头看了看,似乎是在考虑还有什么不周之处。他忽然问了一句话:“林副呢?林副县长在吗?” 
  林副县长在哪?救护车里,上医院去了。老王神经短路了,怎么问起他来? 
  老王却不是神经短路,他还继续追问林副县长在哪。有人明白了,回答说不在,昨天去市里了。马上又有人说好像回来了。老王说赶紧打电话。于是办公室主任站在一旁打电话找人。与昨晚孙来庆找林光辉如出一辙,办公室主任找了好一会,劳而无功。他报告说林副县长的宿舍办公室电话都挂了,没人接。手机也挂了,没开。正着急间,忽然有个人分开众人,穿过甬道跑了过来。 
  “是谁?出什么事了?” 
  是林梅,林副县长。女。 
  她一眼看到了花坛边的矮木栅上挂着一件外衣,是一件黑色西装上衣。尚新,却沾有血迹。那一刻她表情顿变,极度震惊:“这谁?林副?林光辉?” 
  老王说已经用救护车把林光辉送进医院抢救。林梅没有应答,忽然身子一软,当众坐地不起。 
  那一刻我们都知道不好了。这事可能比我们料想的要复杂。 
   
  2 
   
  我们这个县有七位县长,一正六副。其中一男一女有两位副县长姓林,按任职排名为序,分别为林梅和林光辉。一个班子里有人同姓同职,这不奇怪,特别是同为林姓更不奇怪。本地民谚称:“陈林满天下,苏吴占一半。”以我们观察,姓苏的姓吴的倒不见得多至占有人口之一半,姓陈姓林的确实不少,是否满天下未见精确统计,各种电话号码本上蔚然成群,却是不争的事实。你试着翻翻,就知道人家在这一带果然赫赫大姓,所以难免会有两个姓林的在一块平起平坐。 
  我们不知道林梅和林光辉祖上有何牵连,资料称林姓老祖可追溯至商朝的比干,因此两位林副县长有四五千年的渊源可以共享。我们知道他们俩来自不同方向,林光辉是本市人,籍贯、出生地、成长地都在本市市区,曾在邻县任职多年。林梅则是外省人,大学里读的是外经贸专业,毕业后分配到本市外经局工作,后来才到本县任职。所以说林哥哥林妹妹恐怕五百年前还不是一家,他们的关联往远里查数以千载,往近里找也就是这几年时间。 
  我们称他们为林哥哥林妹妹,这是开玩笑。林光辉三十七八,长林梅三四岁,以年齿论,如此开玩笑并无不妥。但是这种玩笑仅在我们这些人之间开,因为林哥哥林妹妹贵为一县之副,都是领导,彼此之间开点玩笑不伤大雅,扩散到下属里边则有损形象。时下当个领导需要注意形象,例如正规场合不得长袍马褂奇装异服,宜着西装。我们需要注意,林梅当然更需要。女领导对形象总是格外在意,她们脸皮薄,开开玩笑可以,开得是地方还行,不是地方人家会不高兴,会计较的。 
  数年前,林梅林妹妹从市外经局来到本县,时县政府换届,林梅作为新任副县长候选人进入选举,那时她也就三十出头,主席台上一坐,举县皆惊,因为很年轻很端正,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主持人似的。后来林光辉形容,叫做“姿色逼人”。但是她显然走错了地方,主席台跟演播厅毕竟不同,林梅在那次县人大会上丢尽面子:有近半数代表对她弃权,不投赞成票,她以过半数两票险出,创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建立以来,本县历届当选者得票最低的记录。选举结果当场公布,林梅血色全无,表情有如死人,只差当众抹眼泪。 
  林妹妹长得不错,初来乍到,没有招谁惹谁,凭什么让人家如此难堪?事后分析,我们认为主要是她运气不好。那一回换届,恰上级强调干部交流,几位新上的候选人均来自县外,本县一些代表有所抵触,担心外来干部只图政绩升迁,缺乏造福乡梓意识。他们的抵触集中到林梅身上,是因为她太年轻,长得太鲜艳,像演员像主持人而不像官员,这种人可充花瓶,哪堪重任?当时林妹妹经验不足,对广大人民群众特别是人民代表的心理缺乏研究,她可能觉得需要给诸位代表一个美好的印象,也可能因为气质风度自有习惯,她在上主席台前把自己收拾了一下,脸上化有淡妆,头发有些形状,衣着虽非国际名牌,却嫌过于典雅。特别是人大会开于年初,冬末春头时节,天气犹冷,人家穿夹袄穿棉裤,她不知深浅穿了条黑色呢裙,该裙子很合身很得体,在舞场上肯定赏心悦目,在主席台上当然一样好看,但是没给她争得选票,可能还相反。后来我们没看到她再穿过那条裙子。 
  于是林光辉发表议论,说林梅这种女干部看来还需要“重点培养”。 
  这是笑谈。当时没有谁太注意,因为林哥哥林妹妹尚未相遇。林梅到本县任职时,林光辉还远在邻县,距本县三十公里。他已经当了一任常务副县长,虽然前景看好,却也鞭长莫及,还轮不到他超越辖区范围,跨界来培养美丽的林妹妹。 
  没多久,他们狭路相逢。 
  林梅以过两票险出,成为林副县长之后,县长有些发愁,不知道该给她派什么事做。哪怕是花瓶,总得找个合适地方摆放,否则也会碍事。县长有心让林梅分管文教,让她去操心剧团演员学区主任一干人物,反正中间有相关政府局的局长们顶着,事情坏不到哪去。不料林梅不干,她主动请缨,要管外经贸,管招商。她说她在大学读的是这个专业,在市外经局干的是这个,市里派她到本县任职,可能也有让她加强本县这方面工作的考虑,因此她希望还管这个。县长一听喜忧参半。喜的是有这么一个小姑娘如此勇敢,忧的也是这个小姑娘居然如此勇敢。本县外经贸工作不好做,像火炉里的烤地瓜一般烫手,主要原因是地理交通条件不好,偏居山区,道路等级差,环境劣于其他县区,做什么都事倍功半,很需要下气力,却很难出成绩。上届政府分管外经贸的副县长因工作成效不好,换届时被解职,改任非领导职务,前车可鉴,很少有谁愿意来接这个烫地瓜。所以县长挺吃惊,问林梅:“你是真愿意管这个?”林梅说:“县长我得证明我自己。” 
  于是就这么定了。 
  这个林妹妹不是林黛玉,人家不葬花,要上主席台。主席台不相信眼泪,这个道理我们知道,看来她也清楚。人都是要面子的,女人可能尤其爱面子,否则电视里哪来的那么多护肤品广告?林梅这人似乎不像表面那般柔弱,她遭到本县人民代表的怀疑,现在她想有所表现,为自己争一口气。 
  那一年秋天,市里举办节庆及招商活动,大小客商云集市区。林梅带本县有关部门人员驻扎市区,全力招揽客户,决心拉几个像样点的项目摆进本县新设工业开发区,实现工作突破。对她来说这一次能否成功事关形象,别有意味,压力很大。因此特别用心特别努力。毕竟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有几个客商被她说动,拉往本县。其中最为林梅看中的客商姓张,来自香港,手中有一个投资近千万美元的项目,搞的是无纺布。林梅在招商期间通过各种途径与之接触,千方百计联络沟通,盛情邀请去她那里考察。张先生说,难得女县长这么好客这么热情,就排个时间吧,看看去。林梅性子急,担心夜长梦多,请张先生即安排时间,能不能明日成行?张先生还说争取吧,容他排一排时间再说。 
  隔天一早,林梅带着她的人去了酒店,打算无论如何,一定接张先生一行前往本县。为了表示格外看重,林梅想办法从市里借了一部宝马车,让司机把该车擦得通体发亮一尘不染,隆重开到酒店楼下,准备帮助张先生下决心一游,同时供他驰骋本县土路时感觉能够更好一些。不料张先生房间的门铃久按无应,楼层小姐说客人已经出门,不知所往。林梅急了,四处联络找人,恨不得立刻报警,最后打通张先生随员的手机,才得知张先生一行已经另有安排,张先生有话,说这一次事情比较多,时间排不过来,林县长那里,日后再考虑去吧。 
  林梅非常失望。这个人却有韧劲,比男子黏糊,她不甘心放弃,即在酒店大堂现场办公,竭尽全力要打听出个究竟。她身边的几个人几乎把手机打爆,情况便明朗起来:张先生其实没走,没回香港,他还在本市境内,他坐的车正行驶在通往本县工业开发区的道路上,但是人家不是来跟林副县长约会的,他要在一个岔道口提前左转,奔赴邻县,那里另有一位林副县长在恭候佳宾,是林光辉。 
  林梅即打电话,找林光辉。这可能是林哥哥林妹妹之间的第一次公务接触。彼此都有些身份来历,不可能不认识不知道,但是当时不在一个县里,互不搭界,没太多交往的必要,见面握握手也行,眼睛一转装作不认识也行。却不料注定得搞在一块。 
  林梅问林光辉是否邀请张先生到他们县里去了?林光辉没有否认。林梅说张先生的无纺布项目跟她已经谈出些意向,林副县长可能还不知道?林光辉大笑,打哈哈说他非常失望。电话里一听声音这么亲切迷人他就神魂颠倒了,不知道是哪个美丽的小姐要跟他见面。哪想自作多情了,人家是冲着大款冲着钱来的。 
  “你放心,我没打算跟这位张先生登记结婚,就是请他吃吃饭,吃完饭你要你拿走,该谁还是谁的。”他说,“我看他有些秃顶,肚子也大,怎么你会喜欢这个?” 
  林梅不跟他哈哈,只说:“林副县长,可记住你自己的话。” 
  她知道林光辉如此亲热全是装的,他没那么好对付,他这么拉走客商,不为谈项目,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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