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4·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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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4·辟天-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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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会到这里?”苏摩回头看着铁笼里的女子,微微蹙眉。 
  “桃源郡一战后,我落在了大部队后面,只能自己从桃源郡返回帝都找云少将。结果……半路被人抓住了。”潇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羞愧,低下了头,“我没有丹书,又……又没有主人陪在身边,就被当成了出逃的奴隶抓了起来,一直被困在这里。” 
  苏摩眉梢挑了一下:他记得笑离开桃源郡时身上已然带着重伤,难怪会逃不过这些捕猎者的追击。他的视线落到潇的身体上——有两条粗粗的铁索从她双肩上穿过,扣住了她的琵琶骨,将鲛人女子死死钉在了铁笼里。 
  他默不作声的吐出了一口气:受了这样重的伤,这个鲛人傀儡算是废了,她再也不能继续驾驭风隼。那一刻他隐约觉得莫名的悲哀——不知为何,从深心里、他一直对这个身负背叛恶名的同族深怀关注。 
  “从陆路返回才被抓?怎么不从镜湖走?”他有些诧异。 
  潇闪电般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镜湖?我……我怕遇到复国军。” 
  “呵。”苏摩终于明白过来,忽地冷笑。 
  无路可去的叛徒啊……孤身在黑暗里前行,没有一颗心朝向你,没有一个人会想起你。这天,不容你仰望;这地,不容你踏足;甚至那一片碧蓝,也永远无法回归——天地之大,也无你的立锥之地! 
  为那个无情的破军背弃了一切,究竟是否值得?为何你如此的坚定? 
  在他饶有兴趣的低头审视时,潇忽然仰起了头:“少主,求你放我出去。” 
  血污狼藉的脸上闪着急切的哀求:“求求你!放我出去!” 
  她的手隔着笼子探出来,抓住他的衣襟,用力得几乎撕裂:“我得赶紧去帝都……我听来往的客商说帝都剧变,云少将似乎出事了!求求你放我出去找他!” 
  苏摩碧色的眼睛闪了一下,再度抬头望着夜空里那一颗破军,仿佛在通过幻力感知着什么。半晌才开口:“你去了,又有何用。” 
  他的声音冷酷:“你该知道落到辛锥手里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潇被这句话刺了一下,全身难以控制的发起抖来。辛锥……她是如此的恐惧,以至于肩上的铁索都发出了震颤的声响。她捂住脸,颓然坐到了铁笼里,喃喃:“不,我还可以去找人帮忙……征天军团里的那几个将军…那些肮脏的色鬼……还有好多把柄在我手上。” 
  苏摩微微一怔。是的,他也知道这个背负着叛国恶名的鲛人资料:二十年前复国军起义失败,传说便因为她的出卖。而在被沧流帝国俘虏之前,这个鲛人曾经是—— 
  星海云庭里红极一时的歌伎。 
  艳冠叶城的花魁。 
  她有过这样曲折而肮脏过去,而现在,为了那个将她当武器的冰族少将,竟然几乎把前半生所有用耻辱换来的资本全部赌上去了! 
  ——忽然间一种莫名的愤怒从胸臆中腾起,他俯下身去用力扯住了铁索,将她从地上硬生生拉起! 
  骨髓里的痛让潇全身颤抖,然而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冷锐的碧色眼睛。 
  “为什么?”苏摩恶狠狠的看着她,几乎要把她的肩骨捏碎,“为了一个魔鬼!” 
  “在桃源郡,他是怎么对你的?” 
  “又是怎么对你同族的?” 
  “为什么你不惜背弃了一切,也要跟随他!” 
  白薇皇后吃惊的抬起眼,看着傀儡师脸上露出这般激烈的表情——到底被触动到了什么呢?一直汹涌的黑暗潮水,忽然间就克制不住内心地爆发出来。他是这般失望和愤怒,因为眼前这个同族无法挣脱无形的束缚。 
  “何必再问我为什么……”潇挣扎着笑了起来,毫不畏惧的抬起头来,看着鲛人的海皇:“我是个天地背弃的叛徒啊……如果再不执着于这件事,还能怎样活下去?” 
  苏摩看着她的眼神,手下意识地微微一松。 
  “而且……云少将不是无情之人。” 她跌落到铁笼中,抬头看着西方尽头的天空:“他很爱他姐姐……也爱他的师傅——你们又怎能知道少将是怎样一个人?” 
  她苦笑了起来:“你们不会明白。” 
  “你说的师傅,大约是空桑前任剑圣慕湮吧?”白薇皇后忽地冷笑起来——和白璎同用一个灵体,她自然也知道剑圣门下发生的变故,“可惜,她上个月已然死了。” 
  “死了?!”潇的脸色煞白,猛地站了起来,顿了顿,她再度拼命摇晃着铁笼:“那、那少将他……快些放我出去!快些!求求你们!” 
  白薇皇后却只是冷冷看着她,眼神里有锋锐的冷光:“即使是最爱的人,如果做的是错事,也必须竭尽全力去阻止,哪怕以血换血。”她冷冷道:“我痛恨软弱而执迷不悟的人——没有自我,没有灵魂,和死了没区别。” 
  潇凝望着她,微微苦笑:“可惜,我不是你。” 
  她哀求地看着笼子外的两个人:“求求你们。就算可怜可怜我,放我出去吧!” 
  “我从不可怜人。”白薇皇后决然回答,强势而冷酷,“可怜的人是可恨的。” 
  潇眼里的期盼在这个千古一后的视线力凝结,最终转为绝望,颓然坐下。 
  “好吧。”然而此刻,苏摩却忽然开口,冷冷扬眉,“如果你告诉我为何如此执意背弃一切去追随他,我就放你走。” 
  “……”潇蓦地安静下来了,苍白纤细的手抓着铁栏,死死地看着对面的海皇。 
  她忽然悲哀地冷笑起来:“你们不会明白。” 
  苏摩从黑袍中缓缓抬起了手,指尖有隐约的蓝色光芒闪烁,蕴藏了极大的灵力。 
  “如果不能明白,就让我直接来‘读’吧!”他冷淡地说着,手却快如闪电地伸出,瞬间扣住了潇,指尖直直地点在她眉间。蓝色的光如同一道闪电透入了鲛人女子的眉心,刹那,整个头颅都出现了诡异的透明! 
  苏摩扣住了潇,制止了她的挣扎,忽然间手也是微微一震。 
  看到了……看到了。 
  那些幻象仿佛洪流一样呼啸着冲入他的视野——那都是什么? 
  被绞死的尸体,如林般悬挂在墙头。 
  所有死人都穿着同式样的战服,蓝色的长发如枯死的海藻纠结, 
  所有的眼眶都是空洞洞地睁着,因为眼珠已然被剜出。 
  白皙的皮肤成了深褐色,寸寸干裂——那些鲛人,是被挖出眼睛后吊在城上,活活晒死的吧?然而深刻的愤怒和痛苦却还凝固在那些尸体的脸上,虽死尤烈。 
  ——那样可怖的尸体之墙,居然沿着烽火台一直绵延了出去,绕城一周! 
  连苏摩也不自禁地蹙起眉头: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是二十年前鲛人复国军覆灭之时么? 
  他还想知道这个女子心里更多秘密,然而潇拼命摇着头,双手死死抓着栏杆,抗拒着那种透入心底的侵蚀,试图将那只伸入脑海触摸她伤口的手一寸寸的推出去。 
  “不想让人看到么……”苏摩喃喃,忽地冷笑,“可是,我很爱看呢。” 
  他用双手捧起了潇的头,十指上忽然有细细的引线无声蔓延,转眼透入了潇的七窍,几乎是用压倒性的力量强行侵入了她的脑海,汲取着她深藏的一切记忆。 
  “苏摩。”旁边的白薇皇后眼神一闪,“你会杀了她的。” 
  然而那个鲛人海皇根本不顾及,那一瞬间,眉心火焰的刻痕里有什么光微弱的一闪,他的神色有些异常,仿佛体内有某种无法控制的力量推动着,让他去完成这一不计后果的行为。 
  那扇被封闭的门一分分的打开了。 
  他踏入了这个身负叛徒恶名女子心中尘封已久的世界—— 

  二十年前鲛人复国军覆灭、族人被绞死的尸体如林般悬挂在叶城墙头。 
  那一战是毁灭性的灾难,在巫彭元帅的指挥下,镜湖大营被击破,复国军几乎被彻底摧毁,一战下来损失了上万名鲛人,已经没有成形的军队。被俘虏的鲛人战士中,职位高的被处死,剖心剜眼;剩下的则被转卖到叶城,成为奴隶。只有寥寥的幸存战士们散落于各处,极度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身份,相互之间也失去了联络。 
  海国几千年来仅剩的力量,在那一刻几近于彻底覆灭。 
  而只有她,在经历了那一场覆灭性的战争后却没有受丝毫的伤。穿着华服锦衣,被八抬大轿抬着,从城上施施然地走过——仿佛是来检视自己同族的死亡盛宴。 
  身边同行的,是一列穿着银黑两色帝国军服的军人。 
  那些沧流帝国平叛成功的军人与她并肩而行,态度冷酷,神情得意,指点城下那些悬挂的尸体,故意大声地夸奖:“你看,这些乱党终于全灭了——潇,你干得不错呢!不愧巫彭元帅这般重用你。” 
  不是的!不是的! 
  我不是叛徒!不是! 
  这些年来,她在叶城的歌姬馆以歌舞伎的身份和那帮帝国官员周旋,只是奉了军中秘令刺探情报。然而在战争开始后,这条埋着的谍报线被沧流帝国发现,和她联系的线人全部被发现,先后失去。在最后一个线人死后,一切都没了对证——她就从一个卧底间谍,变成了彻底的叛徒。然后,沧流帝国故意把这一战的全部责任,推到了她的身上。 
  她落入了一个连环的阴谋。她被擒后,受尽了各种侮辱和折磨,然而帝国刑部那个酷吏却有本事让她全身上下丝毫看不出伤痕。沧流帝国对外面说:潇,这个曾经身为复国军镜湖大营第六队副使的女战士已经背离了鲛人一族、投靠了帝国,成为立下大功的女谍。 
  她想叫,想喊,想分辩……然而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巫?巫咸炼出的药是如此恶毒,她被灌下后完全无法动弹。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喉咙已经被封住,手足也已经麻痹,只能被软禁在轿子里,施施然陪同这些帝国的屠夫们从城上走过,检阅着自己被屠杀的族人。 
  “潇,你协助帝国平叛有功,便能得到自由和荣华富贵。”那些沧流军人领着她转到了城墙尽头,故意在那些尚未完全死去的复国军战士面前大声说话。 
  那些濒临死亡的族人看着她,一双双深碧色的眼里充满了怨恨。 
  背叛者,出卖者……她知道自己已然被诬陷到了一个百口莫辩的境地! 
  她却不知道同样的事情在战争中经常被运用——包括那个被族人唾弃、被俘后变节的左权使。那张据说是他签署的降表、事实上同样也是被沧流帝国摹仿着笔迹而写出。然后,在刑求中全身筋络被割断的他、被沧流帝国特意放了出来,以惑视听。不出一个月便死于复国军战士的刺杀之下。 
  做为惩罚、双眼一齐被挖去,留下了黑黑的空洞,一直睁着。 
  他的心也被挖出,扔入烈火中焚尽——在海国的传说里,鲛人的心如果不能回归于水中,灵魂便无法升入天宇。 
  那时候,她也曾为了左权使这个大叛徒的诛灭而欢呼,然而,没有料到转瞬自己也面临着同样的命运——在玩弄权术和心计方面,鲛人远远不会是空桑人或者冰族的对手。 
  加入征天军团后,有时候她也会回想起过去,微微苦笑:比起沧流帝国当权者,鲛人们也许只是一群只有热情和决心的孩童罢了,没有力量、没有武器,甚至没有权谋。也许,失去了龙神的庇佑以后,他们的命运、就该是这样被残酷地统治下去。除非…… 
  除非海皇复生。 
  被俘虏后,她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屈辱,甚至被强迫着“变身”,成为了一名可以供敌军玩乐的女子。连自裁都没有机会——她知道沧流帝国为什么还要让她活着:因为复国军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叛徒。 
  果然,在她是叛徒的消息传出去后三个月,刺杀者如附骨之蛆地到来了。一个接一个,不惜一切的要置她于死地——也许是战场上的绝望、导致了要用一切代价摧毁哪怕一点点敌人力量的想法,每次来的、都是疯狂的同归于尽的刺杀。 
  然而不出意料、一个又一个的复国军刺杀者都被严阵以待的沧流帝国斩杀。 
  那些血,都溅到了她的脚上。 
  她坐在丝绒的华盖底下,被软禁在高高的座椅上,成了一个死亡的诱饵,让沧流帝国可以一批接一批地引来、捕杀残余的复国军力量。她张开口,想竭尽全力提醒那些扑火般的前赴后继的族人——但是,没有办法出声。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鲛人的血溅出来、洒落到脚背上——鲛人的血是冰冷而没有温度的,不管那些决然赴死的刺杀者心里热血如沸。 
  看到那些濒死族人眼睛里深刻的仇恨,她忽然就冷得全身发抖: 
  他们恨她……他们恨她! 
  族人都是那样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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