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天涯明月刀- 第3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标题 
古龙《天涯明月刀》
第十八章 情到浓时情转薄
  一般甘美温暖的汤汁,从咽喉里流下去痉挛紧缩的胃立刻松弛好展,就像是于瘠的土地
获得了滋养和水份。
  傅红雪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只很白很小的手。一只根白很小的手,拿着个很白很
小的汤匙,将一碗浓浓的,热热的,芳香甘美的汤汁,一匙匙喂入他嘴里。
  看见他醒来,她脑上立刻露出愉快的笑容“这是我特地要隔壁那洗衣裳的老太婆炖的鸡
汤,是乌骨鸡,听说吃了最补,看样子果然有点效。”
  傅红雪想闭上嘴,可是一匙浓浓的鸡汤又到他嘴边,他实在不能拒绝。
  她还在笑:“你说奇不奇怪?我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照顾过别人,也从来没有人照顾过
我。”
  小屋里有个小小的窗子,窗外阳光依旧灿烂。
  她的眼睛已从傅红雪脸上移开痴疯地看着窗外的阳光。
  阳光虽灿烂,她的眼睛却很黯淡。她是不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些没有人照顾的日
子?
  那些日子显然并不是在阳光下度过的,她这一生中,很可能从来也没有在阳光下度过一
天。
  过了很久,她才漫馒地接道“我现在才知道,不管被人照顾或照顾别人,原来都是这
么……这么好的事。”
  她并水是个懂得很多的女孩子,她想了很久才想出用这个“好”字米形容自己的感觉。
  傅红雪了解她的感觉,那绝不是个“好”宇可以形容的,那其中还包括了满足,安全和
幸福,因为她觉得目己不再寂寞孤独。
  她并不奢求别人的照顾只要照顾别人,她就已满足。
  傅红雪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自已真正的名字。”
  她又笑了。她喜欢别人问她的名字,这至少表示他已将她当做一个人。
  一个真正的人,一个独立的人,既不是别人的工具,也不是别人的玩物。
  她笑着道“我姓周,叫周婷,以前别人都叫我小婷。”
  傅红雪第一次发觉她笑得竟是如此纯真,因为她已将脸上那层厚厚的胳粉洗净了,露出
了她本来的面目。
  她知道他在看她:我没有打扮的时候,看起来是不是像个老太婆?”
  傅红雪道“你不像。”
  小婷笑得更欢愉“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我想不到你还会来找我的。”
  她皱了皱眉道“你来的时候样子好可怕,我本来以为你已经快死了,我随便问你什么
话,你都不知道,可是我一碰你的刀,你就要打
  她看着他手里漆黑的刀。
  傅红雪沉默。
  她也没有再问,她久已习惯了别人对她的拒绝,无论对什么事,她都没有抱很大的希
望,对于这个无情的世界,她几乎已完全没有一点奢望和要求,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问,
因为……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虽然也轻轻打了我一下.却没有像别人那么侮辱我,你还乎白无
故的给了我那么多银子。”
  对她来说,这些事已经是很大的恩惠j已足够让她永远感激。
  “你给我的那些银子我一点也没有用就算天天买鸡吃,也够用好久了.所以你一定会很
难受很难受的。”
  在别人眼中看来,她是个卑殿下贱的女人,为了五钱银子,就出卖自己。
  可是她对他—无所求,只要他能让她照顾.她就已心满意足,比起那些自命“高贵”的
女人来,究竟是谁高贵?谁卑贱
  她出卖自己☆只不过因为她要活下去。又有谁不想活下去
  傅红雪闭上了眼睛,忽然问道:“你这里有没有酒?”
  小婷逼:6这里没有,但是我可以去买。”
  傅红雪道:“好,你去买,我不走。”
  病人中不该喝酒的。
  他为什么要喝酒?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了解不开的烦恼和痛苦?—可是喝酒并不能解决任
何事,喝醉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些她都没有去想。
  她想得一向很少,要求的也不多;只要他肯留下,无论叫她去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人活着就该奋发因强,清醒的作人,绝不能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这些话她全不懂。她已在泥淖中活得太久了,从来也没有人给过她机会让她爬起来。
  对她来说,生命并不是别人想象中那么复杂,那么高贵的事。
  生命并没有给过她什么好处,又怎么能对她有太多要求。
  傅红雪醉了,也不知已醉了多少天。
  一个人醉的时候,总会做出些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事,可是她全无怨尤。
  他要酒,她就去买,买了一次又一次,有时三更半夜还要去敲酒铺的门,她非但从来没
有担绝过他,也从来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只不过有时她去得太久买酒的地方却不太远。
  傅红雪当然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却从未问她为什么去得那么
  那天他给她的只不过是些散碎的银于,因为他身上本来就只有些散碎银子,他—向穷,
正如他一向孤独。
  可是他也从未问过她买酒的钱是哪里来的,他不能问,也不敢问。
  她也从未问过他任何事,却说过一句他永远也忘不了的话,那是在一天晚上,她有了几
分酒意时说的。
  “我虽然什么都不懂,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很痛苦.’
  痛苦?他的感觉又岂是痛苦两个字所能形容?
  有一天她特别高兴,因为这天是她的生日,她特别多买了些东西,还买了只近来已很难
得再吃到的老母鸡,可是她回来的时侯,他已走了,没有留下二句话就走了。
  酒瓶落在地上,跌得粉碎。她痴痴地站在床前,从白天一直站到晚上,连动都没动。
  枕上还留着他的头发。她拈起来,包好,藏在怀里,然后就又出去买酒”
  今天是她的生日,个人一生中能有几个生日:
  她为什么不能醉?
  博红雪没有醉,这两天来,他都没有醉他一直都在不停地往前走,没有目的,也币辨方
向,他只想远远地离开她,越远越好。
  也许他们本就已沉沦,但他却还是不忍将她也拖下去。
  分离虽然总难免痛苦可是她还年轻,无论多深的痛苦都一定很快就会忘记的。年轻人对
于痛苦的韧力总比较强,再拖下去,就可能永远无法自拔了。
  走累了他就随便找个地方躺一躺,然后又开始往前走。他没有吃过一粒米,只喝了一点
水。他的胡子已长得像刺猬,远远就可以嗅到身上的恶臭。
  他在折磨自己,拼命折磨自己。他几乎已不再去想她,直到他忽然发现身上有个小小手
帕包的时候。
  绣花的纯丝手帕,是她少数几件奢侈的东西之一,手帕里包着的,是几张数目并不小助
银票,和几锭金镊子,这也是那天从垂死的“食指”身上找出来的,他随手放在怀里,早已
忘记,是他的病发作时,不停的痉挛扭曲这些东西掉了出来,被她看见,抽就用她最珍爱的
一块手帕为他包起。为了五钱银子她就可以出卖自已,甚至可能为了瓶酒就出卖自己可是这
些东西她却连动都没有动过。她宁可出卖自己,也不愿动他—点东西。
  傅红雪的心在绞痛,忽然站起来狂奔,奔向她的小屋。
  她却已不在了。
  小屋前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人,其中还有戴着红缨帽的捕快。
  “这是怎么回事?”
  他问别人没有人理他,幸好有个酒醉的乞丐将他当作了同类。
  “这小屋里住的本来是个胰子,前天晚上却逃走了,所以捕快老爷来抓她。”
  “为什么要抓她?她为什么要逃。”
  “因为她杀了人。”
  一杀人?那善良可怜的女孩子怎么会杀人?
  6她杀了谁?”
  “杀了街头那小酒铺的老板。”乞丐探拳作势“那肥猪本来就该死。”
  6为什么要杀他?”
  “她常去那酒铺买酒.本来是给钱的,可是她酒喝得太多,连生意都不做了,酒瘾发作
时,就只好去赊,那肥猪居然就赊给了她。”
  乞丐在笑“因为那肥猪居然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想打她的主意。前天晚上也不知道为
了什么,她居然一个人跑到酒铺里去喝酒,喝得大醉,那肥猪自然喜心翻倒,认为这是天大
的好机会,乘她喝醉时就霸王硬上弓,谁知她虽然是卖笑的,却偏偏不肯让那肥猪碰她,竞
拿起了柜上那把切猪肉的刀,一刀将那肥猪的脑袋砍成了两半。”
  他还想再说下去听的人却已忽然不见了。
  乞丐只有苦笑着喃喃自语:“这中头的怪事真不少,婊子居然会为了不肯脱裤子杀人,
你说滑稽不滑稽?”
  他当然认为这种事很滑稽,可是他若也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只怕也会伏在地上大哭一
场。

  傅红雪没有哭,没有流泪。
  街头的酒铺正在办丧事,他冲进去,拿了一坛酒,把酒铺砸得稀烂然后他就一口气将这
坛酒全都喝光,倒在一条陋巷中的构渠旁.
  也不知为什么,她连生意都不做了。
  —也不知为什么,她居然一个人跑去喝得大醉,却偏不肯让那肥猪碰她。
  她究竟为了什么?谁知道?
  傅红雪忽然放声大喊“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T
  知道了只有更痛苦I
  她已逃走了,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击?最多也只能从这个泥掉逃人另一个泥淖中去。另一
个更臭的泥淖。
  傅红雪还想再喝,他还没有醉,因为他还能想到这些事。
  ——明月心和燕南飞是为了谁而死的?—小婷是为了谁而逃?
  他挣扎着爬起来,冲出陋巷。巷外正有一匹马急驰而过,健马惊嘶,骑士怒叱,一条鞭
子毒蛇般抽了下来。
  傅红雪一反手就抓住了鞭梢。他狂醉,烂醉,巳将自已折磨得不成人形,但他毕竟还是
傅红雪。
  马上的骑士用力夺鞭,没有人能从傅红雪手里夺下任何东西,“卜”的一声马鞭断了。
  傅红雪还站着,马上的骑士却几乎从鞍上仰天踩下去,可是他的反应也慢,甩蹬离鞍,
凌空翻身,奔马前驰,这个人却竞稳稳地站在地上,吃惊地看着傅红雪。
  博红雪没有看他连一眼都没有去看,现在他唯一想看见的,就是一坛酒,一坛能令他忘
记所有痛苦的烈酒。
  他就从这个人面前走了过去,他走路的样子笨拙而奇特这个人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
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见到鬼一样.
  他立刻大喊“等一等。”
  傅红雪不理他。
  这个人又问“你是傅红雪?”
  傅红雪还是不理他。
  这人突然反手拔剑,一剑向傅红雪肋下软肋刺了过去,他出手轻灵迅急,显然也是武林
中的快创。可是他的剑距离傅红雪胁下还有七寸时,傅红雪的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一颗大好头颅竞已被欧成两半☆
  人倒下,刀入鞘。傅红雪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这个人一眼。
  夜已根深,这小酒铺里却还有不少人因为无论是谁,只要一进来就不许走。
  因为傅红雪说过:6我请客,你们赔我喝,谁都不准走。’
  他身上带着令人厌恶,血腥令人害怕,那满把的金银却又令人尊敬,所以没有人敢走。
  他喝一杯,每个人都得陪着举杯,外面居然又有两个人进来,他根本没有看见那是两个
什么样的人,这两个人却在盯着他,其中有一个忽然走到他对面坐下。
  他举杯☆一饮而尽,居然还是没有看看这个人.连一眼都没有
  这人忽然笑了笑,道:“嗯,好酒量。”
  傅红雪道“嗯,好酒量。”
  这人道“酒量好,刀法也好。”
  傅红雪道“好刀法。”
  这人道:“你好像曾经说过,能杀人的刀法,就是好刀法。”
  傅红雪道:“我说过?”
  这人点点头,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杀的那人是谁T”
  傅红雪道:“刚才我杀过人?我杀了谁?”
  这人看着他,眼睛里充满笑意,种可以令人在夜半惊醒的笑意“你杀的是你的大舅
子。”
  博红雪皱起眉,好像拼命在想自己怎么舍有个大舅子?
  这人立刻提醒他“你难道忘了现在你已是成过亲的人?你老婆的哥哥,就是你大舅
子。”
  傅红雪又想了半天,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这人忽然指着跟着他—起进来的那个人,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跟他来的是个女人,正远远地站在柜台旁,冷冷的看着搏红雪.
  她很年轻,很美,乌黑的头发,明亮的眼睛,正是每个父母都想有的那种女儿,每个男
人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