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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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往事-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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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党的利益在第一位”面前,仲勋违心地承担了责任。他在检讨中沉痛地写道:“36年的恩情毁于一旦”。(他从1926年参加革命到1962年整整受党的恩惠36年)由于承受了莫须有的罪名,他的内心所受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当小女儿安安看到爸爸一个人坐在没有开灯的客室中默默思忖时,就问:“爸爸,你怎么啦?”小儿子远平也问:“爸爸你怎么不去中南海啦?”此刻,年幼的孩子们还不知道,他们的爸爸正在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苦痛。
  当时,我深深地处在矛盾之中。一方面要完全站在党的立场上,把他视为“反党”,接受八届十中全会对他的批判。另一方面,我对仲勋怀有深厚的感情。为此,我主动要求参加“四清”去了。
  1963年,仲勋受隔离审查期间,组织上安排他在中央党校(独居在“西宫所”)学习。他认真阅读马列、毛主席著作,自觉改造世界观,并利用空余时间在后院空地上种了一大片玉米、蓖麻和蔬菜等,收获多半交公,他曾对我说:“革命不是为了当官,种地同样可以革命。”他准备回农村做个农民。为此,仲勋上书毛主席要求到农村去。主席让中组部长安子文回复他说,农村太艰苦,还是到工厂去。1965年,组织上安排仲勋到洛阳矿山机械厂担任副厂长。在仲勋看来,这是他向工人阶级学习、熟悉工厂工作的宝贵时机。我当时正在北京海淀区搞四清,只请了一天假,回家给他拆洗了被褥,就这样为他送行。不想,从此一别就是8年。回想起来真是一言难尽,不由自主的潸然泪下。
  紧接着便是“文化大革命”,所以,仲勋受迫害长达16年之久。“文革”中,仲勋不畏权势,不仅自己坚持真理,而且为其他受株连的同志澄清事实,突出表现了他坚强不屈的性格。
  1966年冬天,正在与工人们谈话的仲勋被冲进工厂的红卫兵围了起来。工人们见状,想保护仲勋也把仲勋围了起来。为了防止武斗,仲勋对工人们讲:“你们打伤了红卫兵是我的责任,红卫兵打伤了你们也是我的责任”。然后又对红卫兵们说:“要走就快走。”于是,仲勋被带到西安,批斗后被关入西北大学。当他看到了一些打砸抢的行为后劝阻说:“难道革命就是为了抢几部汽车吗?”并希望他们自觉地维护正常秩序,不要妨碍生产,并上书毛主席,对“文革”中出现的一些问题提出了多项建议。因此仲勋深得一些群众的信赖、保护和关照。
  仲勋被押到富平老家批斗时,那里的乡亲们却说,我们不是来批斗习仲勋的,多时不见,我们是想来看看他,要不是他在困难时期拨粮食给我们,我们早就饿死了。那次,乡亲们还自发地给仲勋做了一顿家乡饭。这种来自故乡的亲情,令他终生难忘。
  康生仍然不肯放过仲勋,阴谋把他拉到兰州和延安进行批斗,然而最终还是被身处逆境中的周总理制止住了。但此时仲勋的身体已有些支撑不住了。1967年4月5日,他写信给周总理:“我的反面作用起完了,现在只是陪人挨斗了。”1968年1月3日,周恩来采取特殊保护方式,用飞机将仲勋从西安接回北京,交给卫戍区监护。
  在仲勋受审查和受迫害的日子里,我和孩子们也都受到了株连。“文革”中我因没有和习仲勋划清界限一直在受审查,被列入康生的500人黑名单。仅在“五七干校”劳动就有7年之余。三个大一点的孩子尚未成年就去兵团或插队,留在身边的小儿子远平在普及高中时,被剥夺了升学的权利,还是在老战友的帮助下才当上了车工学徒。这段时间对我和孩子们来说,可以说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全家人都很坚强。
  1972年冬,姐姐给我来信说:我们的母亲将不久于人世,希望能见上一面,请求干校批准我回京探亲。我得到了准许。同时,我的孩子们也因此有了机会从各地返京,在姐姐家中团聚了。我和孩子们商量,决定给总理写信,要求见仲勋。我们在信中提出了几点请求:(1)我和孩子们已经多年未见到仲勋了,请求总理让我们母子早日见到他;(2)我们在北京已无住房,要求解决住房问题;(3)存款早已冻结,希望解冻一部分存款维持生活。周总理很快对我们的要求作了批复,满足了我们的要求。
  我们终于见到了关押中的仲勋,我早有思想准备,心里一次次地嘱咐自己“一定要坚强”,但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当仲勋见到我和孩子们时竟流了泪。他连连地说:“这是高兴的”。由于多年的分离,他分不清桥桥和安安,更认不得已经长成小伙子了的儿子们。在临回干校前,我又要求会见了仲勋一次,并借此机会将他穿破的旧衣服全部更换了一下。从那以后,我每年都可以回京探望仲勋,和孩子们也有团聚的机会了。
  1975年春,仲勋被解除监护,组织上派我跟他一同去洛阳,是河南省公安厅的两位同志把我们接去的。他被安置在耐火厂的宿舍区,在两间房子里,度过了三年的流放生活。
  没有想到的是,这段时间是仲勋感到最为舒畅的日子。因为他又有了和广大工农群众在一起的机会。虽然深受冤屈,仲勋却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人民的温暖,他的心灵获得了莫大的安慰。
  这时的仲勋已经年过花甲,况且在单间牢房里被关押了近8年的时间,因此恢复身体健康是他所面临的第一项任务。我由衷地佩服仲勋所具有的超人毅力。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天气,每日早上,他都要去郊区散步两小时。上午和工人一同在浴池洗澡,然后读书看报,下午又到郊区水库散步。时间长了,他和看护水库的邓老头儿及郊区的农民交上了朋友,每每凑到一起的时候,他们总是谈笑风生,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当人们发现我们的子女因往返看父亲缺少路费时,耐火厂的老工人师傅们便默默地拿出自己微薄的工资主动地借钱给我们。矿山机器厂的老工人宋福堂(1965年,仲勋下放该厂当过副厂长,在下车间劳动时拜的师傅)曾请我到他家里去吃鲜美的猪肉韭菜饺子,还捧出山东老家的大花生,在那个时候,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温暖的了。如今,每当我回想起那些曾视我们如亲人的工农朋友们,心底里总是充满了感激之情。
  在得知小平同志主持中央工作之后,仲勋恢复工作的心情十分急切。党的“十一大”召开之后,仲勋便给党中央写了一封信,提出想在有生之年继续为党工作的请求。与此同时,我在女儿桥桥的陪伴下,多次往返于北京、洛阳之间,也多次找过王震,他非常关心仲勋的“问题”,结果,还是王老第一个出面为仲勋恢复名誉说了话。随后我们也找到了胡耀邦同志和叶帅。
  1979年8月4日,中共中央批转中组部,关于为小说《刘志丹》平反的报告——中发[1979]53号文件。文件中说,刘志丹(送审样书)不是反党小说,而是一部比较好地歌颂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描写革命斗争史的习作。习仲勋同志关心这部小说的创作,对如何改好这部小说发表过意见,是完全正当的,根本谈不上什么反党、反政府活动。“所谓利用写《刘志丹》小说进行反党活动一案,是康生制造的一起大错案。”
  我第一次见到耀邦同志时,他从资历、经验、工作能力、水平、威信等几方面称赞了仲勋同志,而叶帅则是坚决支持仲勋出来工作。仲勋于1978年2月22日作为全国政协特邀委员出席了五届全国政协会议,4月初便被恢复了工作。在小平同志和仲勋谈话之后,中央决定派仲勋同志去广东工作,“把守南大门”(耀邦同志原话)。
  仲勋去广东工作,是肩负着党政军各方面领导及同志们的深切期望的,对此,他深知责任重大。所以,在广东工作期间,他夜以继日,每天都要到凌晨2点左右才肯休息。值得一提的是,仲勋在广东近三年的工作,还得到了叶帅的亲切关怀和许世友的大力支持。
  仲勋恢复工作后,我由在清华读书的儿子近平陪同先去河南洛阳办理手续,后又在万里邀请下随广东省黄静波副省长去安徽取经,学习农村经济政策。当万里谈到仲勋在广东面临的形势时,十分关切。尤其是当他得知仲勋随行没有带一名干部的时候,急得拍了大腿。这一次,万里让我看了发挥农民积极性的农村经济政策情况。
  仲勋由于受命仓促,中央领导同志决定让我们的女儿桥桥陪同他前往广东。当时广东所面临的形势是很严峻的。“以粮为纲,一网打尽”的极左路线使农业的优势难以发挥,素有“水果之乡”美誉的广东,缺少水果,副食品极缺;因为割资本主义尾巴,老百姓连“三鸟”(鸡鸭鹅)都不敢多养;菜篮子里多是单一的“无缝钢管”(空心菜)。作为经济基础的农业尚且如此,工业状况就可想而知了。由于长期受“左”的路线的干扰,原本是广东省一大优势的“毗邻港澳,华侨众多”等,已变为劣势,海外关系变成了“黑关系”,这样一来,受损的就不仅仅是经济了,因此,在沿海一带,外逃风一浪高过一浪。
  同年4月6日,仲勋去广东,他一下飞机便赶赴中共广东第四次代表大会闭幕会会场,出席会议。
  在去广东之前,耀邦和李昭请我们去他家吃了一顿饭,并嘱托我转告仲勋同志,要调动干部的积极性,抓好副食,特别是青菜。廖承志也约我去过家里,专门和我谈关于广东省的华侨政策问题,要肃清“海外黑关系”等“极左”遗毒造成的不良影响。他曾提到海关把得过紧,有的华侨进关连衬衫多几件也不行,这样怎么行?总之,领导们都很关心仲勋到广东的工作。
  这一年的盛夏,最怕热的仲勋竟顶着酷暑一连跑了23个县。我心里明白,仲勋是在拼命,但是,作为他的妻子,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他是想把失去的16年时光夺回来,多为党和人民做些实事。为了不负中央的重托,让广东人民尽快过上好日子,充分利用广东毗邻港澳的优势,仲勋和广东省委省政府一班人,在大刀阔斧地抓紧落实政策工作,平反“文革”中的冤假错案和历史遗留问题的同时,积极推行改革开放。在农业上,从化试办了责任田,工业上肯定了清远县的扩大企业自主权的经验。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为了让广东能够大干快上,他向中央为广东省要来了“先走一步”的政策。1979年7月19日,中发[50]号文件批准了出口特区在珠海、深圳试办,为广东经济特区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我常说,仲勋英雄一世,坎坷一生。他胸怀宽广坦荡,为党的事业历尽艰辛,但他从不计较个人的恩怨得失。“文革”结束恢复工作后,他为广东改革开放“先走一步”建立经济特区是付出了心血的。
  1980年11月底,仲勋调回北京后出任五届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特别是在协助耀邦同志工作期间,白天,勤政殿的工作结束后,回家要继续接待来自各地的要求落实政策的同志。由于长年养成的“当天事当天做完”的习惯,所以,仲勋仍然是工作到深夜。然而即便如此,他还要关心时在中纪委工作的我,怕我熬夜。直到现在,仲勋仍保持着每天读书看报的习惯。
  我与仲勋值得回顾的事情很多很多,令我始终不能忘怀的还有仲勋在统战方面所做的工作。张治中的秘书余湛邦曾撰文称张治中与习仲勋是“党与非党交往的典范”。其实,凡是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横山起义”,这就是仲勋在西北局任书记时,在党中央、毛泽东、周恩来的支持下,西北局执行统战方针的成果。解放前后,仲勋与张治中、邓宝珊、傅作义间的个人情谊都十分深厚。文艺界的人士梅兰芳、程砚秋、苟慧生、尚小云也都是仲勋的好友,当他们的家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仲勋如果不能出面,就让我去帮忙。比如荀慧生的夫人生病,仲勋就是让我代表他去探望的。在众多的友人当中,仲勋与班禅大师的情谊也非同一般。仲勋到广东不久,班禅去广东休息,一见仲勋便说:“我是奔着您来的啊!”对于祖国统一,仲勋也是做过努力的,他借曾深受蒋家两代人信任的同学、同乡陈建中返乡探亲访友之际,希望他能为祖国的统一大业尽一份力量。
  时间飞逝,转眼间我和仲勋相伴整整55个春秋了。去年4月28日那天,在南方休息的仲勋给我打来了长途电话,庆贺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他在电话里问:“我们结婚多少年啦?”我回答:“55年啦!”他说:“我祝你健康长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感到他的祝词分量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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