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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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期的守候-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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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维从没问过这些,只是每天爬他的楼梯,从六楼到一楼,在花园走一圈,再爬楼回去。每当病患们坐在草坪白色的长椅上,讨论股市和就业率的时候,严维只是一个不称职的听众。
  「我要赶快好起来。」严维对所有医护人员都说一样的话。他绝口不提郁林,却每天都在等郁林的影子照在探视窗口上。
  护士长问过他:「有没有想过,康复後干些什麽。有没有想过,以後住哪里?」她翻著资料,「你外婆前年死的,你知道城市规划吧,用推土机推掉了房子……」护士长耸了耸肩膀,「当然,有搬迁费,留给你哪个亲戚结婚了。」
  严维蹲在草坪里玩自己的事情,捉蚂蚱,拿草从腹部穿进去,从嘴里穿出去,一条草绳上串了五、六只,满手青绿色的血。他给护士长看,又拿给崔东看,崔东连连摆手,严维撇嘴一笑:「以前都是这样玩的。」
  他在地上刨了几个土坑,用拇指到小指的距离,丈量出「生门」、「死门」。
  「你们记不记得,小学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刨坑,打弹珠玩。」严维大笑著:「过去的人真有趣。我喜欢玩撞球,觉得可神气了。一想起几年前,自己还在泥里爬来爬去,就笑小时候太幼稚,太傻。」
  他用脚划拉著土,把那几个小坑都给抹平了。
  「你们现在看见我,是不是也像拿著撞球杆的人,看见泥里滚的人,觉得可傻了?」
  「怎麽会。」
  严维自己找个地方,闷闷坐了一会,「我们那时候也学电脑,高中二年级,学DOS作业系统。你们现在还用这个吗?」
  护士长静静看了他一会,开口劝了几句:「什麽你们、我们的,八年前的人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现在还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我们医院每次开会,还是要拍上面的马屁,跟八年前比也没什麽进步,总有些事是不会变的。」
  她这边说著,那边崔东医师袍上沾了些土,正啪啪地拍个不停。崔东直起腰,看见远处一个人颀长的影子。他们隔的有些距离,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崔东遥遥喊了一声:「郁林,过来打声招呼?」
  郁林过了会,看看他们三人,果真走近了些。严维蹲坐著拔草,目不斜视,已经弄秃了一块地皮。
  郁林站在一旁,轻声跟他说:「去外面转转吧。」
  严维瞪著他,崔东以为他们会吵起来,那两人却一前一後的走了。那种静谧的默契,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郁林拉开车门,严维坐了进去,车灯下,胡桃木饰泛著柔和的光泽,他情不自禁的拿手摸了摸。郁林坐在驾驶座上,转头看了看他,低声说:「安全带。」
  严维瞪大了眼睛看他。郁林重复了一遍:「安全带。」
  他见严维没反应,俯身过来,替严维系好安全带。
  额发挡了挡眼睛,看不清那里面藏了什麽。车窗外灯红酒绿的街道,挂了两、三年没取下过的减价促销横幅,内容相似。长长短短的汽笛声此起彼落,尾灯在高架桥上川流不息,氙气灯昏黄的光线,像张光怪陆离的大网。人被困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堡。
  严维在座位上簌簌发抖。郁林以为他冷,腾出只手,把空调往上拨了拨,他的脸色依然不好看,像是有些害怕,僵坐著。郁林碰了碰他的肩,喊著:「严维。」
  严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清了没有。郁林急了,皱了眉头,推了他一把:「维维?」
  他单手转著方向盘,看著後视镜,将车子匆匆停在路边。严维一头的汗,好久才说:「不行,车一多,我就怕。」
  车祸的後遗症。
  郁林沉默著,往窗外打量了一下。正是人流高峰,车辆堵塞著,在逐渐拥挤的路上慢慢的捱。有个行乞的,拄著拐杖,一辆一辆车的乞讨。
  他敲了许久,郁林才摇下车窗,从副驾前面的储物箱里找到一些零钱,把那人打发了。严维盯著储物箱里乱塞的耳机线,发著呆。
  郁林突然说:「有段时间,我看著车子也发怵。」
  他顿了顿,「以後就会好的。下车走走吧。」
  严维摇头,笑了几声:「没事,你开。」
  郁林拍了几下方向盘,果真踩了油门。「富贵还活著。」
  严维一下子精神起来,他那时候养了一大堆宝贝,墙角叠著七、八个空糖罐,装著河里捞的蝌蚪,半截尾巴的壁虎,还有几只膀壮腰圆的屎壳郎。
  隔壁有人养了一对鹦哥,结果天天在屋里下蛋玩,那人掏过几次蛋,在饲料里掺入他老婆吃剩的避孕药,还是不管用,只好由著它们生。
  严维把小鹦哥都讨过来,学著养鸟。
  富贵是一只猫,捡回来的第一天,就被他们两个按在地上验过了,公猫。头顶一圈金毛,下面脸是白的,脖子上又是圈金毛,跟斑马似的,可特别好看。平时吃饭的时候,严维啃剩的骨头往地上一扔,还有饭粒,富贵就蹲在桌下舔。
  严维高兴起来,「那小畜牲还活著,哈,那得多老了,赶紧去看看。」他拍郁林的背,啪啪的响。「哎,开快点,开快点。」
  郁林想伸手拂开,但最终只是皱了皱眉头。「不怕车多了?」
  严维咧嘴笑著:「我还怕上课呢。还不是天天上。」
      
        

  不算太久的车程,停在独栋别墅的车库里,刷了门卡,进了小电梯。
  严维又发起呆起来,他过去就是这样,一进乾净、陌生的地方,就犯起傻,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电梯停在室外阳台上,两侧的观叶植物和勒杜鹃长势茂盛。
  进了玻璃门,却看到严惜在客厅里打包行李,两个大行李箱,他还在不断的把刚收进来的衣物从衣架上扯下来,塞进箱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郁林先开的口:「我带他来看看猫。」
  严惜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著他们,渐渐地脸色灰败。郁林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和严惜一起收拾东西。
  「不是明天的机票吗?」
  「改了,演出要提前,一会就走。」
  郁林应了一声,严惜突然拉住了郁林的手。郁林过了半晌,才又摸摸他的後脑勺,对还站在门口的严维说:「猫在二楼,你随便逛吧,我们先去机场。」
  严维应著,看那两人关好门,才开始往二楼走去。楼梯呈螺旋状上升,走了一半,腿就累得直打颤,一个人坐在楼梯上休息。
  「富贵!喂,富贵!」
  严维仰头朝楼上扯著嗓子叫了几声,已经尽力提高嗓门了。喉咙里却嘶嘶的,像闷在棉被里的哭声。他等了半天,还是没看到猫的影子,只好自己一步步挪上去。
  到了二楼,厚毛毯上隔著半墙高的猫笼子,高级的猫粮、猫沙、磨爪板,角落放著根逗猫棒。笼里一只老猫,肥硕、健壮、有些掉毛,那一双眼睛却越发看的人心里发抖。严维拍著笼子叫它:「富贵。」
  它看了严维一眼,继续抱著尾巴睡觉。
  严维直哼哼:「富贵,我的心肝肉,我的小尾巴,我的摇钱树,我的聚宝盆。」
  老猫还是没反应,严维躺在猫笼旁边的厚毯上,双手枕在脑袋背後,看著墙壁板上小碎花的墙纸。「妈的,连你都忘了我了。」




过期的守候 第三章


  捡到富贵的时候,正赶上一场气势汹汹的雨季。
  那年最热闹的事,当属九八世界杯。楼下小卖部有台电视,买瓶饮料就能坐在那,看一个下午的直播。严维桌上贴著赛程表,到了时间,连上课也不顾了。
  老头子回头写黑板,他就钻了出去。
  严维一溜,大半的男生都坐不住了,老头弯腰捡粉笔,又出去一个,老头翻讲义,再出去一个,十分钟後教室就空了一半。
  放了学,郁林找到严维的时候,他已经写完了悔过书,拿著根球杆,和别人在比撞球。雨水啪啪的撞著铁皮,像有人从楼上倒水一样。劣质绿绒线编织的球网,被球塞的鼓鼓囊囊的。
  母球隔的太远,严维找了根长杆架著,踮著脚,半个身子都趴在桌上。
  郁林进来的时候,怀里抱了只两、三个月大的野猫,他穿著连帽外套,浑身湿漉漉,正碰著严维球进了,手翻著记分牌上的标码。
  严维看见郁林,吃了一惊:「小林子。」他半蹲下来,用指头戳那只猫的脑袋,「哪找来的?」
  「捡的。」郁林说著,抵抗了会,还是在严维的拉拽下脱了上衣。
  那只幼猫蜷著身体,毛色一丛白,一丛金,漂亮的像个小公主。那边有人叫严维,他随口应了一声,把自己丢在一旁的学校制服扔给郁林,坐在一旁拿巧克粉擦起球杆。
  「我想养。」郁林说。
  严维笑起来:「得了吧,你家里那漂亮地方,沙发还不得给抓坏了。」
  他想了想,把小猫双手抱了起来,用鼻子碰了碰猫鼻子,「还是跟著我划算,嘿,小尾巴,小心肝,小心肝肉。」
  郁林披著制服,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在一旁帮著用三角框圈著红球。
  严维的一个哥们拿了几张一寸的红底照片,说:「维维,看看,怎麽样。」
  严维左胳膊搂著猫,右手接过,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这女的不错。」
  那人叼著烟闷笑了几声:「真人更不错,这妹妹说想跟你认识认识,有没有兴趣?」
  严维傻呵呵的笑了会,下意识的看了眼郁林,小猫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郁林那小子像患了失聪似的,在柜台买了盒牛奶,蹲著喂猫。
  後来又玩了几局,各有胜负,聊了些流言蜚语,说长道短。等外头雨小了,才意犹未尽的挥手离去。
  郁林抱著幼猫走前面,严维哼著小曲子跟著,转过街角,路上已经没人了。
  郁林突然回头,按著严维狠狠地咬住他的嘴,力气大得几乎能咬出血来。
  严维推了他几次,没推动。那只小猫柔软的皮毛挤在两个人滚烫的胸口,唉唉的叫著。
  严维发出唔唔的声音,咬紧了牙,死不让步。
  僵持了一会,郁林还是不得其门而入,恨恨的罢手,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郁林的手伸到他裤袋里,把照片都摸出来撕了。
  严维骂他:「你这小子突然发什麽疯!」
  「我没发疯。」
  两个人低著头往前走了一段,严维一直埋头擦著嘴角,似乎被咬破了些皮,用手挤挤,能挤出几滴血珠子。郁林的脸长得一点都不亲切,面无表情的时候很像生气,他突然回头,板著脸说了一句:「可你要真跟谁好上了,我就发疯给你看。」
  发的誓,总比过的日子动听。

  严惜一路都低著头,快到机场门口的时候,才问了一句:「你会跟他好吗?」他的头微微仰著,声音喑哑,「郁林我怕。」
  郁林默默开著车,良久,眼神黯了一下:「都过去了,别怕。」
  严惜的手颤得厉害,「我真怕,他醒来是好事,可我……」刺耳的刹车声像是一把刀,扎进人心里,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郁林把车停好,拎著行李箱,快步走到另一侧。
  严惜自己推开门跳下车,拽著郁林的袖口,半天才挤出一句:「郁林,我跟他不一样,我只离开几天。」
  「我知道。」
  他们的手同样冰冷,郁林一手拉著行李,一手拉著严惜向出境大厅走去。严惜突然问他:「如果我做过什麽错事……」男子停下脚步,回过头,静静地望著他,「你会不会……」
  严惜手心全是冷汗,没有再说下去。
                
      

  晚上的风吹得人惬意,一阵阵牛毛细雨,落在小阳台上。郁林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植物只在黑灯瞎火里露了一抹绿,顺著叶的脉络舒展。严维蹲在叶子後面,扳坏了一个衣架,用露出的那截铁丝戳著老猫。
  郁林顿了顿,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挂在右手上,「在干什麽?」
  严维抬头。「我想让它在这方便。」
  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水晶土,有著猫褐黄色的粪便,看多一眼都寒毛倒立。
  郁林已经踢掉了鞋子,说:「楼上有猫砂。」
  「这个做肥料会好些。」
  郁林把客厅的灯拧亮了,勉强朝他笑了笑:「进来看电视吧。」
  严维还想和猫亲近,结果被富贵掉头狠狠咬了一口,他看著牙印,发了会愣,把那只手藏在身後,慢吞吞的走进来。他坐在沙发上,郁林拿了双棉拖鞋,放在严维身前。
  「这个……是要换?」
  郁林斟酌了会:「换了会舒服些。」
  严维左脚踩著右脚,把便鞋慢慢的褪了。
  郁林在一个沙发垫上找到遥控器,放在他手心,「会用吗?我去热饭,你挑个喜欢的节目……」
  郁林站起身来,刚走了几步,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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