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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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鸽子-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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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明蓦然抬起头,“你知道我在身后?”
  秀月点点头。
  “我等你叫我。”
  秀月却说:“我却等你过来。”
  两个人都无可奈何地笑了。
  秀月问开明:“你为何不多走一步?”
  开明坦诚地答:“我没有信心。”
  秀月不语。
  开明也问:“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秀月长长叹息,“回头看?要是我打算与两个孩子共同分摊你的时间,我会回头看,要是我有把握主持一头家,我也会回头看,要是我愿意洗心革面,我更会回头看。”
  开明知道这是她真心话。
  秀月笑了,“我可以奉献什么?我不学无术,身无长处,我不敢回头看你。”
  子贵出来了,“在说什么?”
  秀月伸一个懒腰,“在说我除了睡懒觉喝老酒什么都不会。”
  子贵惊讶,“有那样的事吗,也许你会的。我们都不会,才能有如此享受。”
  秀月不再言语,她听得出子贵语气中讽刺之意。
  子贵拎起行李,对开明说:“我与妈说好了,”她仍管许太太叫妈,“她说房间片刻即可准备好。”
  秀月随即道:“希望你有一个愉快的假期。”
  她送他们到门口。
  开明说:“回去吧,外头冷。”
  秀月披上一件灰蓝色丝绒大衣,“我散散步。”
  “这件外套不够暖。”
  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飘起零星的雪花,那点点飞絮沾在秀月头发上,更衬得她皎洁的面孔如图画中人,外衣的确不够厚,她却不理那很多,对开明说:“回去吧,孩子们在等。”
  她却朝草地另一端走过去。
  风吹过来,大衣鼓动,无限动人。
  开明看着她朝亭子走过去。
  子贵响号催他了。
  开明上车,看到子贵正在戴绒线手套,“天转凉了,孩子们够冬衣没有?那可是要穿滑雪装的。”
  虽然是一模一样的五官,却越来越不相似,根本是南辕北辙两个人,可是怎么能怪子贵呢,她是个母亲,原应琐碎唠叨,不然谁来照顾孩子生活细节。
  车子驶出私家路,尚看到秀月一点点大的身型站在远处朝他们招手,这时,地上已积有薄薄一层白霜。
  子贵忽然说:“看,像不像林中仙子?”
  开明默默点头。
  “所以,这些年来,她也不老,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而是吸尽人间精华。”
  这都是事实,开明把车子驶出华厦。
  回到家里,看到大儿小儿穿着厚厚冬衣在园子里奔走玩雪。
  子贵笑,“妈真好,已经替他们置了冬衣。”
  孩子们看见妈妈,一齐欢呼扑上来。
  开明想,子贵是马大,秀月是马利亚,上帝钟爱闲逸的马利亚,而对劳碌的马大说:“马大马大,马利亚已得到了上好福分。”可是,秀月是犯罪的马利亚,开明垂头。
  他帮子贵拎行李入屋。
  把箱子在客房里放好,子贵也跟着进来,一层层把厚衣脱下,手套搁在床上。
  开明看着手套,无动于衷,一点不觉吸引。
  “我在想,”子贵站到窗口去,“倘若那一次,我听从母亲的忠告,拒绝收留秀月,不让她进门,我与你,今天是否还可以在一起呢?”
  开明见是那么慎重的问题,顿时静静坐下来,思索片刻,回答道:“会。”
  子贵笑,“我想也是,因为你会一直误会我就是她,至多认为我越老越现实,可是,没有比较,你也不会失望。”
  开明抬起头,“有时,我又认为不。”
  子贵颔首,“渐渐你无法容忍我的圆滑现实,终于也是要分手。”
  “子贵,对不起。”
  子贵微笑,“但是你曾经深爱过我。”
  开明说:“啊是,子贵,不能更多。”
  “你看我,”子贵笑了,“说起这种话来,我得沐浴休息了。”
  开明退出房去。
  有电话打进来,开明问:“哪一位找邵子贵?”
  “我是她丈夫。”对方十分客气。
  开明不便多说,立刻把电话接进客房。
  接着两个星期,子贵天天尽责接送放学,带孩子逛游乐场、科学馆,只字不提工作。
  公司里有电话来,也能潇洒地在一旁说:“我不在,”对方听见,说:“她明明在旁边,”开明如此答,“她说她不在。”佩服子贵工夫又进一层。
  子贵这样说:“绝对不是没有我不行,而是反正我在,不烦白不烦。”
  许太太挽留她,“子贵多住几天。”
  “妈妈,复活节我再来。”
  许太太真把子贵当女儿,“子贵,那人对你好吗?”
  “很好,妈,他是我生活上伙伴,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实事求是,不动心,不伤心。”
  许太太颔首,“那是说你爸与我。”
  许老先生哗哈一声叫起来,“什么,你不爱我?”
  这是子贵的看家本事,她永远能够把在场人士哄撮得高高兴兴,身分多尴尬不是问题。
  离开温埠,子贵直接到旧金山去见那人。
  自飞机场回来开明去接放学,发觉邻居冯小姐也在校门口。
  冯小姐迎上来笑,“许伯母托我来接大弟小弟。”
  “你时常做义工吧?”
  冯喜伦笑,“许伯母付我工资。”
  “什么,”开明大吃一惊,“怎么付得起?”
  冯喜伦说:“开始时我才念高中,替许伯母做跑腿,赚取零用,一直到现在。”
  “家母真幸运。”
  “你们真客气。”
  冯喜伦天真热情,活脱是名土生。
  “在加国出世吗?”
  “九个多月来报到,算是土生。”
  “喜欢加国吗?”
  “我没有选择,我只得一个国,一个家。”
  正想深入讨论,校门一打开,孩子们一涌而出。
  开明一看两个儿子,“哗,怎么全身全头是泥巴?”大吃一惊。
  冯喜伦见怪不怪,“一定是踢泥球来。”
  把孩子们载回家,保姆忙着帮他俩洗刷,他俩光着身子满屋跑,幸亏冯小姐在一旁帮手。
  许氏伉俪到朋友家打桥牌去了。
  开明做了茶点出来招呼冯喜伦。
  冯小姐穿着便服,十分洒脱,取起三文治便吃,食量奇佳。
  “今日放假?”
  “是,努力争取,才有一天半假期。”
  许开明好奇,“请问你家做什么事业?”
  冯喜伦答:“你知道海旁的环球酒店?”
  “知道,规模不大,可是招呼周到,房间常满。”
  “那是我父亲与叔伯的生意,我在柜台工作。”
  啊原来如此。
  正在攀谈,许太太先由朋友送回家来。
  看到开明与冯小姐谈得好不高兴,又后悔早回。
  果然,喜伦看看手表道别。
  在门口她说:“三文治十分可口,有股清香,青瓜切得够薄,是你做的?”
  开明点点头,“改天来吃我做的司空饼。”
  “一定,下星期今日可好?”
  “不见不散。”
  冯喜伦离去后,许太太说:“土生子单纯热诚,十分可爱。”
  “是,不知怎地,烦恼少好多。”
  “你不会嫌他们粗浅吧?”
  “怎么会,那种纯朴是极之难得的。”
  “我看着喜伦长大,她前年才除下牙箍,小孩子大得真快。”
  “是吗,”开明说,“我却希望快快看到大儿小儿结婚生子,你好做太婆。”
  许太太呵呵笑起来。
  许开明忽然问:“妈妈,你怎么看我离婚?”

   
 


  
 
 
  
 

11 
 
  许太太答:“无论怎样,我都支持你。”
  一想,支持儿子离婚好似是极之荒谬的一件事,可是事实上她的确支持他。
  她补了一句,“你一定有不得已之处。”
  “谢谢你母亲,谢谢你。”
  到了约会那天,许开明把胡髭刮干净,换上新衬衫,去敲芳邻大门。
  冯喜伦出来应门,也打扮过了,粗眉大眼,别有风情,她穿一件长大衣,看不到里头的衣服。
  开明笑说:“你好像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
  “是,跟我来。”
  这一点活泼感染了许开明,他跟着她走,她手势敏捷地自车房开出一部吉普车,开明跳上车去听她摆布,这还是他第一次不用做勤务兵。
  在这个城市做男人好像比较容易,女性尚未被宠坏,不用男人伏在地下膜拜。
  车子驶出市区,在一间戏院门前停下,“到了,请下车。”
  看电影?可是推门进去,却发觉别有洞天,许开明笑出来,真不相信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原来小戏院已被改装成一家跳舞厅,乐队在台上演奏,人客三三两两起舞,灯光明亮,侍者来回穿梭招待茶点。
  冯喜伦买了门券,脱下大衣交接待员,神气活现地说:“请来跳舞。”
  开明大乐,“我不会跳。”
  “我教你。”
  “太好了!”
  他们挑侧边一张台子坐下,开明这才发觉人客以银白头发的老先生太太为多,他们终于赚得闲情,前来轻松一番。
  这时乐队奏出《田纳西华尔兹》,许开明知道这是父母年轻时的名曲,兴趣盎然,冯喜伦暗示他邀舞。
  他站起来,咳嗽一声,“小姐可否一一”
  话还未说完,喜伦已笑答:“我至爱不过。”
  她站起来转一个圈,原未穿着一条花蓬裙,旋转之下,裙裾扬起,十分夺目。
  开明只跟母亲学过跳舞,早已忘记大半,可是绝不愿放弃轻松的机会,带者喜伦下场。
  喜伦长得高大,几乎与他一般高矮,他们翩翩起舞,两人均满面笑容。
  一曲既罢,其他茶客鼓起掌来,他们朝四方鞠躬谢礼。
  回到桌子,喜伦说:“茶点来了,”欢呼,“有司空饼。”
  那样简单廉宜的一个节目,她却尽情享受,无比快乐,许开明深深感动,做人就应该这样,不枉此生。
  喜伦接着又与他跳了好几只舞,快慢兼收,可是开明已经出了一身汗,他感慨地想,又活转来了。
  不由得诉苦,“老啦。”
  没想到喜伦安慰他:“中年人能这样已经很好。”
  开明啼笑皆非,什么,三十出头已是中年?不由得不服气,“你几岁?”
  “二十三岁。”
  可不是,比人家大十年以上。
  “喜伦,我们真得常常出来才是。”
  “我赞成之极。”
  灯光转暗,色士风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开明叹口气,“我最想吹奏这只乐器。”
  “现在学也未迟呀。”
  开明笑,“学会了就不再有任何遗憾,那样,余生可抱怨些什么才好?若无怨言,生活未免乏味。”
  冯喜伦嗤一声笑出来。
  “你不懂得?这便叫作代沟。”
  喜伦却化繁为简:“离婚男人通常内心不忿。”
  开明一怔,一般人都爱拿失婚妇人来做题目,总是没想到离婚也是两个人的事,每一个离婚女人背后,必定有一个离婚男人,冯喜伦显然很清楚这一点。
  开明低下头来。
  喜伦说:“我开罪了你?”
  “不,你提醒了我。”
  “仍然伤痛?”
  “不,已经没事,你不必小心翼翼。”
  喜伦笑,“我不懂收敛,母亲老嫌我钝手笨脚,粗声大气,说我活脱似加仔。”
  开明不以为然,“你确是加籍人士。”
  “你帮我?”喜伦大悦。
  “当然。”
  “谢谢你许开明。”
  他们离开跳舞厅,街上下雪,开明解下围巾替喜伦系上,喜伦欣喜莫名。
  许开明再麻木,也知道这个妙龄女子对他有好感。
  “让我来驾驶。”
  回程中他俩订好下星期的约会。
  开明自后门入,刚想上楼,听见客厅有人说话。
  一一“他们去跳舞?”
  “是呀,喜伦那样告诉我。”
  是两位太太的声音,一位是他母亲,另一位,可以猜想,是喜伦的妈妈。
  开明坐在楼梯间,进退两难,为免尴尬,还是暂不露面的好。
  外头的对白继续。
  叹息:“开明很寂寞,婚姻这件事……现在回家来,我比较放心,喜论会不会喜欢他?”
  “喜伦整天提起他。”
  “可是,开明已经三十二岁。”
  “暖,这算什么,我有没有和你说,阿冯比我大十一年,他很照顾爱惜我,一个人总要到那个年纪才知道要的是什么。”
  开明坐在梯间微笑。
  冯太太又说:“倒是喜伦年轻粗浅,望你们包涵。”
  “唉呀。哪里哪里,如此客气,折煞我们。”
  “孙儿呢?”
  “你放心,冯太太,这两个孩子我会照顾,毋须喜伦操心。”
  “不不,喜伦非常喜欢孩子,大概是得了我的遗传。”
  开明忍不住笑。
  这两位太太差些没交换聘礼及嫁妆。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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