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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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诗学-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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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没有修好。他对售票员说,他不要求退票,但请她帮他再拦一辆车。他的说法遭到了别的旅客的反对,他们说,要是修不好,票都得退掉,不能因为一个人坏掉了规矩。他只好在那里等下去。    
      天已经黑了,他接过一个旅客的手电筒,帮修车的司机照着。他还往天空照了照,灯柱一直延伸得很远。人们都等得很着急,为了让人们不生气,他还用手电照了照自己的脸。这是他小时候常玩的把戏,手电从下巴往上照,那张脸就显得非常好玩。“真他妈滑稽啊。”果然有人这么说。    
      他想起有一次,几个朋友在一起为南方的一本杂志搞人文精神对话,晚上喝酒的时候,一个人喝醉了。有人在饭店门口用手电照了照星空,那个喝醉的人立即要顺着那个光柱往上爬。拿手电的人把灯光一灭,那个人就像从树上掉下来了似的,一头栽到了地上。    
      他想,等我见到了邓林,我要把这个笑话给她讲一讲。一直到九点多钟,他才到达济州。他来到了济州宾馆,可门卫不让他进去,说这里正在开会,不接纳别的客人。他看了看他住过的那间房,那里并没有亮灯,有许多房间都没有亮灯。    
      他想大概是他的衣服太脏了,门卫把他看成了胡闹的民工。他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往车下面钻。我怎么那么傻啊,售票员都懒得钻,我干吗要进去呢?他在济水公园斜对面的一个小旅店里住了下来。    
      房间里没有电话,他也不想给她打电话,他想给她一个惊喜。但认真地洗漱完了之后,他还是到门口的一个小卖部里去了一下,那里有一个公用电话。可他怎么也打不进去。小卖部的那个人把电话拿了起来,交给了别人。    
      人的心灵是多么粗糙啊,孙良想。他站在小卖部外面,生了一会儿气,又向另一个小卖部走去。他刚刷过牙,本来不想抽烟的,可他一进去,就买了一包烟,并对卖烟的人说,先不要急着找钱。后来,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交通电台的门口。    
      有一个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戴着他熟悉的那种圆顶帽子。从身高上看,她显然不是邓林,可他还是差点喊出“邓林”两个字。他理过发了,那件她熟悉的外套也留在了旅馆里,他担心她出来的时候,一下子认不出他来,所以他尽量往有灯光的地方站。第二天下午,他终于和她取得了联系。她告诉他现在没法出来。“要过元旦了,我们正在准备一台节目,很忙。”她在电话里对他说。他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她又改口了,说,要见也只能见一面。她以为他又住到了济州宾馆,说,她派人将一张票送到济州宾馆的门卫那里,他可以拿着票进来。“如果别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是司机,送人来审查节目的。”他还听见她抽空和别人开玩笑:“都是你把我害的,谁叫你让我主持这玩意呢,不管是什么人都向我要票。”    
      那个男人说了点什么,引得她笑了起来。孙良想,那是个什么鸟男人呢?他立即难受了起来,对她甚至有点憎恨。他去了,从打印出来的节目单上看出来,这是一场和部分听众联欢的节目的预演,邓林是主持人之一。    
    


喑哑的声音遇上了邓林 (3)

    到场的人并不多,可是有第三个人在场,孙良都会觉得人有点太多了。邓林穿着白纱裙,他周围的人都说,那身打扮不错。可孙良觉得一点都不好。他不想看到她这种公众形象。到场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是电台的职工和家属。他是从身边人的谈话中听出来的。    
      “正式演出的时候,也不能让那些傻冒听众来得太多,否则的话,很可能会闹出点什么乱子来的。”他听见一个人说。现在我就想闹出点乱子,孙良想。孙良出去了,在演播厅外面吸着烟。吸了两支烟之后,邓林也出来了。她并不叫他,很直朝楼道走去。他连忙跟了过去。    
      她果然在三楼的楼梯上等着他。那里有两个工人在扯着电线。邓林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她平时大概从来没有搭理过他们,所以他们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又和他打了个招呼,说:“你也是出来取东西的吗?”他感到这实在是好笑,但他还是说,是的,我要取一份贵重东西。“你怎么能把它称做东西?”她突然说,同时还在往上走着。他没有答话。    
      他的脑子还来不及产生另外的念头,只有刚才那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嗡嗡响着——我想闹出点乱子来。这个楼只有五层,否则,他们可能会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头的时候,她说:“你现在就走,一分钟也不要耽搁。”她吻了他。    
      因为彼此的慌乱,有一次,她竟然吻到了他的耳朵上,在那里留下月牙似的一圈口红。“他也坐在下面。”她说。他知道她说的是她丈夫。她拒绝他吻她,因为她脸上的浓妆,一吻就是个牛痘似的疤痕。    
      他是多么想吻一下那个牛痘疤啊,那是让他悸动的私人生活,可它现在却牢牢地隐藏在给众人看的白纱裙下面。她用手擦了擦他的耳朵,让他从另一个楼梯口绕下去。一个抱着手风琴的男人走在他的前面,边走边拉着。他跟着他走到一楼演播厅的门口。    
      那扇门把手风琴的声音挡住了,但他还是听到了一些声音。先是邓林那标准的主持人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打击乐。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但他没能从那喧嚣的鼓点中听出来什么节奏。    
      以后每隔两三个星期,他们就会见一次面。如果是她来郑州,她就会在这里住一个晚上(也只能住一个晚上,因为她的节目一星期要播三次)。她不住他家,她每次都先在附近的一个旅馆里安顿好,再打电话让他去。    
      只有一次是个例外,那是在临近春节的时候,那个小旅馆里住满了人,她只好在他这里住了下来。可那天,他们几乎没有怎么睡,他们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然后回到他家里,默默地吃着从街上带回来的快餐。    
      孙良吃得很认真,把菜叶上凝结的浮油抖掉之后,再填到肚子里。她说她正在减肥,不能多吃,但她喜欢看着他吃。她问他最近写了什么文章,她想带回去看看。他说好长时间没写了,不是没东西可写,而是觉得自己写下的每一句话,别人都写过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那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如果你想看什么书,你就从上面拿好了。”她的手在膝盖上拍了两下,坐在那里没动。她好像被地板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封信,是他写给妻子的信。    
      他对她说,那信虽然很短,但抄它还是费了一些时间,因为他想把它写得尽量工整一些,漂亮一些。他说,他的妻子也喜欢看他的字,那是她和祖国惟一的联系。    
      有一年冬天,一个星期六的午后,他正在午睡,突然被她的电话吵醒了。她说她现在就在郑州,让他到奥斯卡饭店附近的那个公园里去见她。他在新买的市区交通图上查了一阵,才搞清楚那个奥斯卡饭店就是以前的中原酒家。    
      那里距他的住处并不远,他还有时间把脸、头发收拾一下。刮胡子的时候,他一不小心把耳垂刮了一下。他小心地在那里涂着药水,突然发现有几根白发支棱在鬓角。她已经在公园里面等着他了。    
      正对着门口,是一个用冬青树修剪成熊猫形状的盆景,远看上去,就像一幅卡通画。她就站在那里,一些暗红色的落叶在她身边拂动着。他们边走边聊,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她的丈夫。她说,这次她是和丈夫一起来的,她的丈夫正在宾馆里开会。    
      “他常来这里开会,接见别人,或受别人接见。”她谈到自己并不厌恶丈夫,尽管他从未让她感到幸福,但也从来没有给她带来过什么痛苦。他们继续走着。她谈到她的那些听众非常可爱,也非常可怜,因为他们从来听不到她真正的声音。“只有你是个例外。”她说,他纠正她说,不是可怜,而是可爱。    
      他们这时候真的看到了许多可爱的人。那是些孩子,他们在一个滑梯上爬上爬下。像往常一样,在散漫的交谈中,有什么最紧要的话题好像随时要跳到他们之间。他们踩着悬铃木暗红色的果球,绕过了一个小树林,在金水河边坐了下来。她把脸埋到双膝之间,小声地哭了起来,那声音跟她平时说话的声音一样喑哑。    
      他想像着能用什么办法来安慰她。他对她说,他真是在爱她,但这似乎并不顶用。是的,如果她现在明白无误地对我说,她也深爱着我,那又顶什么用呢?如果现在是我哭了起来,她又会怎样安慰我呢?于是,他又想像着自己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好在天黑之前,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让他想像,所以他并没有感到事情过于棘手。周围的灯光慢慢亮了,在他们面前,是金水河黝亮而细碎的波纹。    
          
    


朋友之妻车票已经买了 

         
      怎么拍打方向盘都没用了。五月底的这个午后,暴雨过后的汉州变成了一片泽国。杜蓓很自然地想起了威尼斯。三个星期前,她刚从意大利回来。她在波伦亚大学做了半年访问学者,研究符号学。回国前夕,她还去过一次威尼斯。在发给丈夫的一封电子邮件中,她说威尼斯太美了,那些古典建筑就像水面上盛开的睡莲,映在窗玻璃上的水纹,温柔得就像圣母的发丝。她对丈夫说,要不是因为我还爱着你,哼,我才不回去呢!在另一封邮件中,她说她要向政府建议,在汉州多挖几条河,有了水城市就有了灵性。    
      她万万没有想到,几个星期后,上帝——回到了国内,或许该称老天爷了——竟以这种方式满足了她的愿望,眼下,枯枝败叶和花花绿绿的塑料袋打着漩从她的桑塔纳旁边流过,向前面的铁路桥下汇集。那里地势更低,有个女人水过来的时候,积水竟然一直淹到了乳房。停在她面前的是一辆黄色面的。司机的光头伸出车窗,就像一只吊在墙外的青皮葫芦。他不停地向后看,显然想找个车缝儿倒回去。那条汗毛丛生的胳膊也悬挂在车窗之外。她隐约看见上面刺着拳王泰森的头像,她曾在电视上看到泰森的胳膊上刺着毛泽东的头像,看来偶像也有偶像。这位拳王的崇拜者也喜欢用拳头说话,眼下他就一边张望,一边捶门叫骂,意思是要和市长的姥姥做爱。    
      “做爱”这个词在杜蓓的耳膜上停留了片刻,她立即想到了放在坤包深处的那盒避孕套。那是丈夫喜欢的牌子,“风乍起”,上面还标明是激情型的。她想起来了,丈夫当知青时写过的一首诗,名字就叫“风乍起”。她的丈夫早年是个诗人,现在是国内著名的哲学教授。杜蓓出国前一个月,他调回了上海——他原来就是个上海知青。他和前妻生的儿子已经快上中学了,为了儿子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他把儿子也带去了上海。    
      年底以前,杜蓓也将调到丈夫身边。她还在国外的时候,丈夫就在电子邮件中对她说,他已经快把她的调动手续办完了。“一共要盖三十二个章,已经盖了二十多个了。”没想到一个哲学家为了她每天在俗世中穿行。她不免有些感动。她回国的时候,丈夫本来要赶到北京机场接她的,可由于他招收的博士研究生要来参加复试——他说,其中确有两个好苗子,也喜欢写诗,令他想起自己的青年时代——他不得不取消了这个计划。她自己呢,因为一些必不可少的俗事需要处理,所以也没能去上海看他。如今,事情总算忙完喽。按照原来的计划,杜蓓将乘坐明天凌晨一点钟的火车赶赴上海。光头司机再次捶门叫骂的时候,她想,骂得好,Fuck!骂得好。如果儿子没在车上,她也会骂上几句的。    
      这么想着,她赶紧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儿子今年五岁了,在她出国期间,一直由退休的母亲和小保姆带着。儿子和她很生疏,她回国几周了,还没有听他叫过一声妈妈。这天,他之所以愿意跟她出来,是因为他喜欢坐车兜风——这是在儿童乐园里坐碰碰车养成的习惯。    
      她曾亲耳听见他说过几句粗话,并为此揍过他。母亲告诉他,那些粗话都是从幼儿园学来的,这个年龄的孩子正热衷于模仿各种粗言鄙语,而且一学就会。眼下,儿子踩在后座上,好像被别的东西吸引住了,似乎并没有听见那些粗话。“我也要坐唐老鸭。”儿子突然说。“唐老鸭?”透过车窗的后视镜,她看见了儿子所说的唐老鸭。那是一支三轮车队,每辆车的车篷上都画着几只唐老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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