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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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星传-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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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败垂成,但……唉,你们快去吧,以后总会有复仇的机会。”
  金鸡帮却无一人抬起头来,满面惶恐后悔之容,有的人甚至目中已是热泪盈眶,伏在地
上,不住地叩首请罪。
  “鸡目”方氏兄弟中的方一奇伏首道:“小的们不知裴大先生竟然如此仁义慷慨,是以
才做出这等事情!此刻但凭盟主你责罚,小的们没有半句怨言。”
  “鸡目”方一偶亦自伏首道:“盟主如此仁义,小的们以后怎敢再有反叛之心?今日受
这责罚,纵然盟主不愿,小的们也要跟在盟主身后,为盟主效劳。”
  裴珏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各位就请快些起来,雪地严寒,各位休要冻坏了身
体。”
  严风凉冽,吹得他撕裂了的衣衫中丝楼棉絮,有如雪花般四散飞落,一条大汉悄悄解开
自己的长衫,双手捧在裴珏身前。
  这些人但却一言不发,因为他们心中的感激已非言语所能表达,此刻莫说要他们解下长
衫,但是教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也无一人会犹豫一下。
  裴珏呆呆地望着这些热血飞扬的汉子,以及那些犹自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金鸡帮众,呐
呐道:“各……各……位……”
  但是他只觉喉头哽咽,亦自说不出话来,满街之人眼望着这一幕感人的情景,各各心
中,俱是感叹不已,只有“七巧追魂”却俏悄垂下头去,却不知他是在感叹啼嘘,抑或是在
自疚惭愧!
  雪势停停歇歇,地上的积雪,却更厚了。
  城郊的积雪,更厚于城内,大地一片银白,黄昏后,这一片银白的世界,便转变成一种
浅灰的颜色,到了深夜,只见天地间俱是一片灰黯,也分不出哪里是原野,哪里是树木,哪
里是屋字。
  四野寂无人迹,一间小小的土地柯前,却卓立着一个十四五岁。
  身材纤弱,衣衫单薄的女孩,在这凄清的寒夜里,更显得伶汀孤苦。
  祠堂内有一盏小小的长明之灯,昏黄的灯火,映着她伶仃的身影,但雪地上的影子,却
又怎能解除她的饥寒与寂寞!
  只有她那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竟有如秋夜穹苍中的明星一般烁耀着,她明亮的目光中,
显露出的是焦急与等待。
  她在等待着什么?
  她瞬也不瞬地望着对方的一栋屋宇,她眼看着这栋屋宇中杂乱的人声,渐渐静寂,明亮
的灯火,渐渐稀落……
  一阵寒风吹来,她机怜伶打了个寒战,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咬了咬牙,回身躬了一
躬,细语道:“土地公公,谢谢你。”
  然后她谨慎而小心地向那栋屋字奔了过去。
  她身形并不轻灵,更不迅炔,显见她并没有练过什么武功,但是她明亮而善良的目光
中,却有一种坚韧之色。
  她奔到墙边,望了望高约一丈三四的墙壁,奋身一跃,双手方自搭在墙头,却又滑了下
来。
  但是她绝不灰心,立刻再次一跃,滑下去又一跃……
  终于,她手足并用地爬了上去,她轻轻嘘了一口气,明亮的目光,四下一转,只见满院
深沉,夜静如水。
  她不禁叹了口气,自语着道:“大哥哥,你在哪里?”
  积雪的夜院中,经过一天兴奋后的裴珏,正毫无疲倦之意地孤立在一株枯萎了的白杨树
下。
  苍穹,是灰黯的,没有星光,更没有月色,他凝注着四下的皑皑白雪,心中思潮,就正
如原野上的狂风一样,狂啸来去,不能自己。
  在这同样的寒夜中,他曾孤立在“飞龙镖局”中的枯木下,痛恨着自己的愚蠢,痛恨着
自己为什么永远学不会武功,学不会一切……
  那时,他会痛苦地暗自流着眼泪感怀,看自己孤苦的身世,不幸的遭遇,望着另一重院
落,羡慕着那一重院落中的幸福,也忆念着那一重院落中檀文琪停蟀的身影,灵活的眼波。
  那时,他身后常常会有一只温暖的小手,突然伸出来为他轻拭泪珠,于是他就会安慰地
被这只小手拉回屋里。
  但是,这双小手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在“飞龙镖局”中忍受着痛苦,轻蔑与寂寞?
  他痛苦地长叹一声,发誓要以自己的手,来擦拭这双少年人的泪殊,从一双明亮的大眼
睛中流下的泪珠。
  突地,他又想起今日在人丛中的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但是他立刻叹息一声,喃喃自语着
道:“不会是她,若是她怎会避开我?”
  也是在这同样的寒夜里,他曾屈辱地卧在那陌生的屋檐下,带着一天卑贱工作后的劳苦
疲倦,默默地忍受寒冷、饥饿、痛昔、失望……
  以及他最最不能忍受的、那刻骨铭心的相思。
  那刻骨铭心的相思,此刻还留在他心底,但是却又加深了几分痛苦,因为他相思的对
象,与他之间实在隔离着一重无法攀越的门户,他只能恨造化的捉弄,为什么叫他爱上一个
自己不能爱的女子。
  他思潮突然又回到许久许久以前,那也是一个和今夜相同的寒夜,他被一阵噩梦惊醒
后,便再也无法人睡。
  然后,他便听到他的父亲与叔父的恶耗,当时的悲哀与痛苦,此刻似乎又一起回到他心
底。
  所有的一切,离此刻虽然都已遥远,但却又似俱在眼前,世上各地的寒夜虽然俱都相
同,积雪的颜色也都一样,但是……
  世事的变幻却是多么离奇,多么巨大呢?
  那孤苦、懦弱,受尽欺凌,受尽白眼的少年,真的就是今日的自己么?他不能相信,不
敢相信,却又怎能不相信呢?
  幸福与光荣,就像是一道问电一样,突然点亮了,是来得太快了么?但却有人替他惋借
来得太慢了哩!
  他只觉面上一片寒凉,原来不知在何时他已流下了满面泪珠。
  他看不到昏冥的夜院中,正有一条伶仃的人影,缓缓向他走了过来,停下,行走,又停
下……
  终于走到他身侧。
  他蓦然警觉,霍然回首,一只纤柔的小手,正颤抖着举在他面前,就像往昔时,寒夜
中,那永难忘怀的情景一样。
  这突然而来的谅喜,使得他像呆子一样地愣住了。
  纤柔的小手,颤抖得更加剧烈。
  明亮的眼睛,珍珠般流下一连串欢喜而又悲伤、悲伤而又欢乐的泪珠,一连串流在雪地
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裴珏大喝一声:“珍珍,你……”
  “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也不知她唤了多少声“大哥哥”,只知她终于扑在她的大哥哥身上,放声哭了起来。
  黑暗中又有两条人影闪过,那正是与裴珏一起住在后院中的“冷谷双木”,他兄弟两人
出神地向这边呆望了半晌,两人齐地轻叹一声,蹑着脚步,回到屋里,冷寒竹忍不住轻轻说
道:“这个女孩子大约就是珏儿曾经说起过的袁泸珍吧?”想不到冷枯木道:“嘘,让他们
去欢喜,去流泪,珏儿……唉,他也该被人安慰一下了,他也值得被人安慰的,是么?”
  兄弟而人一起没人黑暗,只留下一丝仍然荡漾着的叹息声。
  裴珏紧紧地将袁泸珍拥在怀中,也不知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让她看他一眼,让他也
看她一眼。
  他痛苦地欢笑着道:“你……你长大了。”
  她垂下头,让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她轻轻说:“今天白天,我就看到了你,我想不
到你已变成了一个英雄,就像我们那时做梦时常常会梦到的一样,但是我不敢现身,街上
‘飞龙镖局’的人那么多,我怕他们抓我回去,又怕他们去告诉檀……大叔!”
  她虽然不愿说出“大叔”两字,但多年来的习惯又岂是骤然可改?
  裴珏真的笑了,但笑中仍然有泪,他说:“从此以后,你可以再也不用怕了,无论什么
事,我都可以保护你。”
  袁泸珍仰起头,凝望着他,就像任何一个女孩子凝注着自己的梦中的王子一样,既欣
喜,又倾慕。
  他絮絮地问着她这两年来的生活。
  她和着泪,带着笑告诉他,平凡的生活,痛苦的生活,寂寞的生活……此刻似乎都已成
了过去。
  他又絮絮地告诉她这些年来,自己那神奇而玄妙的经历、痛苦而叉悲惨的经历。
  她睁大着眼睛,默默地听着。
  忽然,她明亮的眼睛露出一阵仇恨与愤怒,她握紧了双拳,仰着头颅,沉重他说:、我
偷偷地听了许多人的话,在路上,在镖局里,我都听到过,我们的爹爹,真地是被……被那
个人害死的么?“裴珏咬紧牙关,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咬牙咬得那么紧,甚至有一丝淡淡的
鲜血,自他嘴角沁出。袁泸珍又痛哭了,伏在他身上,痛哭着道:“大哥哥,你……你要为
我们的爹爹复仇呀!”
  裴珏轻拍着她的肩头,喃喃着道:“复仇,复仇,复仇!”
  忽然,她又顿住哭声,仰起了头,那明亮的眼睛中,竟流露出一阵怜悯,同情与悲哀,
痛苦!
  她皱紧了双眉,轻轻道:“可怜,可怜……最可怜的就是檀姐姐了!你知不知道?她为
了你,是多么痛苦,她一个人躲进房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说你对不起她,一会
儿又说她对不起你,常常把我拉到她房里去谈天,但是除了你,她什么都不谈,谈了又哭,
哭了又谈!”
  她幽幽长叹一声:垂下头去,刹那之间,裴珏只觉一阵热血涌上心头,竞又呆呆地怔住
了。
  良久,只听袁泸珍又道:“后来,听说她爹爹有意要把她嫁给什么东方兄弟,她就逃了
出来,但又被她爹爹捉了回去,她要死要活,直到她爹爹回绝了东方兄弟,但是……我跑出
来后,又听到她要嫁给东方兄弟的消息,唉!她听到之后,又不知怎样了?”
  裴珏木立当地,喃喃道:“她……她是爱我的么?”
  袁泸珍幽幽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裴珏只觉耳畔“嗡”然一声,“冷月仙子”艾青临死前的话,仿佛又在他耳畔响了起
来。
  “……你从今以后,有生之年,永远不要再去欺骗任何一个女孩子,永远不要叫一个女
孩子伤心,不管你爱不爱她,只要她对你好,你就该好好保护着她,无论为了什么原因,都
不要伤害她,也不要让她受到别人的伤害!”
  他目光凝注着冰雪,又自喃喃低语,“既已发下了重誓,我怎能伤害她呢?她……她毕
竟是爱我的呀!我……我……”
  他痛苦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但是父仇不共戴天,我能不报么?但是,我若是报了仇,
杀了她爹爹,便是伤害了她,便是违反了誓言。”
  父仇、誓言,往来冲击,恩情、仇恨难解难分,他不禁又想起“冷月仙子”那哀怨而颤
抖的语声:“这事说来容易,其实却是很难的,因为世上总有许多奇怪的原因,让你不得不
去伤害一个爱你的人!”
  许多种奇怪的原因……许多种奇怪的原因……爱你的人……爱你的人……
  袁泸珍突地惊唤一声,道:“大哥哥,你……你怎么样了,你……血……”
  她伸出纤柔的手掌,为裴珏抹去了唇上的鲜血,虽然是寒夜,但裴珏的鲜血,却有如火
一般的炽热。
  裴珏感动地抚着她的手掌,长叹道:“你毕竟年纪还小,有些事……唉,你是不会懂
的。”
  袁泸珍顺从地点了点头,她心里虽然不愿意承受自己年纪轻,但只要“大哥哥”说的
话,却永远是对的。
  她呆了许久,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轻轻道:“今天最后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不是叫
做‘七巧追魂’?”
  裴珏微微一怔,道:“你怎会知道?”
  袁泸珍轻轻道:“这个人可不是好人!我曾经在。飞龙镖局,里看到过他,看到他鬼鬼
祟祟地溜进了后院,不知和檀……檀明说些什么,一直到第二晚上,才又愉偷摸摸地溜走,
连马都不敢骑。”
  裴珏心头一惊,沉声道:“真的么?你可看清楚了?”
  袁泸珍坚定地点了点头,突听远处山石后一声叹息,一个沉重的语声,一字一顿他说
道:“都——是——真——的!”
  袁泸珍面色大变,裴珏亦是心头一懔,低叱道:“什么人?”
  他方待飞掠而起,哪知山后人影一闪,“七巧追魂”那飞虹已轻轻走了出来,口中喃喃
道:“真的,真的,都是真的!”
  他面上泛起了一丝惭愧的笑容,轻轻道:“盟主大哥,请恕我偷听之罪,但是这位小妹
妹一进到院中,我就觉察了,是以才走出房来。”
  袁泸珍心头一跳,她自以为行动极为小心,不料仍然惊动了别人,她也开始了解,这班
武林豪士的耳目是何等灵敏!这是她以前从不会相信的,但是她又不禁开始为他们悲哀:
“一个人在外,仇家结得大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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