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
说话简短，语气冷漠，苏慕生的眼底更是没有一丝笑意，冰冰冷冷的，像一具没有个人情感的行尸走肉，徒有笑容的表皮。这样的苏慕生，许方堎是第一次看到。她猛地发现，自己看到了很多与之前不一样的苏慕生。就连苏慕生现在的表情，她平生未接触到。
这让她很是吃惊，忍不住缩回手。
苏慕生脸上的笑容依旧，眼睛像机器一样，淡淡地扫了一眼她收回去的手。
“怎么，怕了么？怕我说那孩子是你的吗？”
许方堎被戳中心事，浑身僵硬。再也待不下去，她站起了身，摸着门把，就想走出去。却听到身后的人说了这样的话。那话，一字一句，冰冷冷地戳进她的内心，把结疤的伤痕一点一点地扯开。
他说，你应该问我的，你应该问我，为什么不留下它，为什么能这么狠心。可是你不会问的，你自己手上还沾着条生命，那么鲜活的生命，那么小，就因为你一句话不想要，就活生生把它弄死，你永远比我更狠心。
“够了！”
她低声叫道，打断了苏慕生。
“我不是说过，永远都不许提起这事的吗？你难道忘了吗？”
床上的人反倒觉得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笑了出来，笑到喘起来，猛烈地咳嗽起来，还是一直笑，接近疯狂。
“你问我忘记了？嗯？”
苏慕生突然拔掉手上的点滴，把被子从身上推掉，跌跌撞撞地跑到她面前。纤长的手指指着她，质问道。
“你竟然问我是不是忘记了？到底是谁忘记了。你不许我提起来，你自己就接着忘记这事了，把它当不存在了，然后心安理得离开我，去追求你想要过的生活。你说我们之间，究竟是谁忘记了，是谁更狠心的？你说啊！”
“你许方堎就为了个林堇，把我当什么了？如果真的对我没心的话，当初就不该招惹我！”
“所以我后悔了！”
她忍不住吼出声。明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她还是得为自己找理由，她是有错，但是也不全是她的错的。她不想这样的。
“你说什么？”
苏慕生微眯起眼睛，表情隐在月色之后，令许方堎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只听得那声音阴冷地说。
“对不起。”
没等苏慕生说下去，许方堎已经率先开口了。
“慕生，我一直想对你说这话的。对不起，我不该遇见你。对不起，我当初不该招惹你的。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喜欢上我。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发生任何事，不该和你在一起。对不起，我不该再和你见面的。对不起，一千遍，一万遍对不起。”
“你说什么？”
房间里慢慢安静了下来。过了半响，苏慕生连续重复了几遍刚才的话。
漆黑的天空渐渐散去了层层云层，月亮从云后面出现，高高挂在天边。房间里一下子明亮了很多。许方堎清楚地看到苏慕生脸上的表情。苏慕生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彩，愣愣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她刚才竟说出那话。
看到这般失魂落魄的苏慕生，许方堎终是叹了口气，把人揽进怀里。苏慕生身体原本就体温比较低，此刻她揽入怀里的身体更是冰冷。
若是以前的许方堎，她是绝对不会说出这话的。但是，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许方堎了。她清楚自己重生的意义，她不愿也不能浪费。她再也不想死得不甘不愿。她要的是林堇。除了林堇，她最大亏欠的人应该是苏慕生了。
若非当年她跟苏慕生在一起，或许，她也不会死得那么惨了。她爱的人不爱她，她不爱的人拼命爱她。这不是她的福气，而是她的负担。
如果当年她没有送苏慕生去堕胎，没有亲手把没长成人形的胎儿弄死，或许苏慕生也不会这么恨她，也不会来纠缠着她，而不是去找另个人爱去。
她当然知道苏慕生的孩子没了的最大原因。这个孩子肯定是她的，但是她不爱苏慕生，也不会要他的孩子，所以苏慕生宁愿自己不要，也不肯再听她的说法。或许，苏慕生是乐意出车祸，让老天来选择的。
“慕生。你要怎么样，才肯罢休？”
她说出这话，怀里的人没有反应。她再次重复了一次，却感觉自己的腰际紧了紧。苏慕生把手紧紧地把着她的腰，像要把她勒死一样。
“如果我说，我想要你跟我在一起，咱们再重新开始，你觉得行吗？”
苏慕生俯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清冷的嗓音，却听得许方堎浑身发麻。
☆、第十三章
为难
我若喜欢一个人，我会把心掏出来爱那个人。我给出什么，就要求那人同样给出。你若做不到跟我一样，就别遇见我。
这晚上，许方堎做了个梦，在她重生后，第一次做的梦。这梦，她说不出是美梦，还是噩梦。
她一直以为自己重生的意义在于实现自己前半辈子无法实现的美梦，与自己喜欢的人白头偕老。但是这个梦想，很多次，苏慕生总是止不住地冷嘲热讽，说她的梦想脱离实际，她的性子跟她的家庭背景注定了，她这个所谓的梦想很难圆满。
你天生就乐于去追求你所触不到的东西，明明就在你眼前，而你总是一次又一次错过。许方堎，你还想让我怎么夸你这个所谓的梦想呢？
三年前，苏慕生站在走廊处，冷眼看着她错过她第一次的初恋。她很早的时候就遇见了苏慕生，比遇见林堇还要早地遇见了他。但是，当时的他们还只是陌生人。他看不爽她的白痴的行径，她看不进他的故作清高。
苏慕生那时候的家境不错，出生在有权有势的官宦之家，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更多时候，他们看见的苏慕生永远都是一副冷漠难以靠近的模样。她的家境也不错，但比不上苏慕生的家庭来得富裕。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两年前，她疯狂地喜欢上林堇。第一次真正对一个人动心，结果，她在喜欢的人面前退却了。因为害怕失去，她就更谨慎，谨慎到每一次遇见林堇，她都要好好考虑说些什么话，才不至于惹到林堇生气，尽管那时候的林堇还不认识她。但就算她在谨慎，关于她的风评，仍旧是满学校乱飞。
就在她迷茫的时候，她见到一个人，那人的眉眼，甚至身影，与林堇很相似。就在她凑近看去，这人竟是苏慕生，她以前最不屑的男人。就在那一刻，她突然发现一件事，她竟觉得他无比漂亮，十分赏心悦目。在对林堇的患得患失的那段时间，她选择了去追求苏慕生。
她一直觉得她跟苏慕生，他们两个人其实很像。不管外表如何，身体里面的另一个自己总是会不断地嘲笑这个世界上的人，笑他们的愚钝，不管任何事，总是对这个世界有说不尽的不满。
所以，第一次见他，她对他讨厌到极点。第二次，她对他开始充满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这种怜悯，让她对他抱着暧昧外表的皮衣去接近苏慕生，去对苏慕生好。
苏慕生对她很鄙夷，眼睛里总是没有她这个人。但那时候的苏慕生，她却听说了他的些事。
苏林倒台了，被人抓住把柄逃到国外去了。
苏慕生不再像从前一样是个天之骄子，现在也得像普通的学生，为了点生活费，去打工赚钱。但他待人冷漠，冷嘲热讽，却依旧没改变。就算她展开的追求有多热烈，苏慕生依旧没动摇，总是对她露出不屑的表情。
“你就这样等着，也许，有一天我还真的能动心呢。”
苏慕生站在打工的地方，微勾起唇，冷笑道。对她等待的姿态不屑一顾，径直进入餐厅里开始工作。
她为他打架，他没有动心。
她送给他的九千九朵玫瑰，一朵没差，都被扔在垃圾桶里。
她送给他的小东西，项链，手链，一律堆积在学校的储物柜里。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结果，她无意间做的一碗面，冷心冷面的人终于有所反应了。
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然后问她两个问题。她回答了，这人竟然站在她面前，泪流满面。
我若喜欢一个人，我会把心掏出来爱那个人。
你做到吗？
我给那个人什么东西，她就要给我什么东西，我要一分不差。
你给得起吗？
我做得到。
你要什么，我都给得起，除非你不要。
她知道他等的就是这两句。
她抱着苏慕生，任凭他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服。
她没有告诉他，她也一直在等别人这样告诉她。
果然他们很像。
她默默站在回忆的原地，她陷入了沉思。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苏慕生对她如此执着了。也许苏慕生很爱她，但他爱的是她当初给的两个承诺。她说得出，却做不到。她也忘记告诉那时候的苏慕生，她一向是失约的人。
她的脑子比重生前多了些空白。她已经忘记了当初跟苏慕生在一起的时候的那份悸动，在再一次见到苏慕生时，她就已经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了。现在她才知道，她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把苏慕生这个人忘记了。
那么，当初为什么她还跟他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呢？
她想了好久，还是想不起来。
就在她站在那里想着的时候，她的眼前开始呈现了一副场景。
“方堎，许……方堎！”
有人在叫她，声音很熟悉。这个声音很急切。
她回头看去，却发觉满世界都是血。
许方堎，你爱不爱我？最后一次，告诉我啊。
苏慕生！
她猛地睁开眼睛，浑身冷汗。她着急往四周看去，发觉自己在房间里，现在还躺在床上。
她竟做梦了。
许方堎的手指触到脑门上的汗，微微愣住了。
她还在走神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
她一出声，喉咙沙哑地厉害，还有些疼痛。
下一秒，电话里头的人冷笑了。
“你昨晚跟谁在一起了，声音这样的？”
这个声音，这个冷笑的语气，她不用猜，也知道来人是谁了。她没好气地回道。
“苏慕生，你的疑心病又犯了吗？”
她跟苏慕生在一起也几年了，到底还是摸透了一些他的脾气。像苏慕生这样不易好脸色对人的，疑心病也特重。
当年的她还时不时要接受苏慕生的盘查，让她想去找其他男子消遣消遣下也在他的这个毛病下消失无影了。
一想到当年的窘境，她开始无奈地对天翻白眼。
这苏慕生还真是她的克星。
想到当年，许方堎突然想起昨晚的梦。
梦里的那个满身是血的人绝非是苏慕生吧？
原本已经十分肯定的事实，她开始犹疑了。
她还记得那种难受，快窒息的感觉。她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人躺在她怀里，那渐渐冷却掉的温度，柔软的身躯在她怀里渐渐变僵硬。
她的心柔软了下来。她紧握着话筒，忐忑不安，极其小心翼翼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
“苏慕生，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一定不会死在我怀里的，对么？”
她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很奇怪，也很老掉牙，但她突然很想知道苏慕生的答案。
许方堎，你爱不爱我？最后一次，告诉我啊。
即使梦已经散去了，她仿佛还能听到苏慕生凄厉哀求的声音。这个声音让她极度不安。
电话那头的苏慕生沉默了许久，没说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她最期待的答案，最终还是没听到回答。
许方堎刷牙洗脸的时候，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她觉得有必要去找下她前世是怎么死的过程。但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怎么找。
就在许方堎穿戴整齐的时候，门铃响了。
许方堎对着电子屏幕看去。对来者很吃惊。
“你怎么来了？”
她打开门，门外赫然站着林堇。他手上还拎着几袋东西。
“你不用上班吧？”
林堇对她刚起床的模样笑了笑。
“不用，今天是礼拜六，餐厅经理放我假。”她伸手拎过林堇手上的东西。
她这个住处，就在她跟林堇确定关系后的第二天就带他来过。不过她倒是很吃惊林堇的记忆力，只来过一次的地方也能记得那么清楚。
“我应该不会打扰到你吧？”
林堇讨好地给她倒了杯牛奶。
“恩哼。”
她不置可否地应了声，低头饮牛奶。但对于林堇的到来，她想到苏慕生告诫的话，她又很为难了。
那天晚上——
她听到苏慕生的要求，半天没动弹，浑身僵硬，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若你不答应，我保证，你不想让我干的，我会一一去做的，包括……”他声音慢慢低沉了下来，却透着阴沉。“包括你喜欢的林堇。”
“你明知我喜欢的人是谁，你还想要跟我在一起？这不符合你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