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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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处-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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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因为世风日下,几乎没人认得中文字。”
  阿姨摇摇失,“苦了你和你妈。”
  “我妈是比较失望。”
  “你爸的头巾气太重。”
  宁波笑笑,“世上的确有他那样的人。”
  “宁波,记住,阿姨家就是你的家。”
  比自己家好多了。
  小床上有电毯与羽绒被,临睡之前吃热牛乳小饼干,而且,正印会进来聊天。
  “……榭柏容父亲在美国领事馆办事,榭柏容喜欢美式足球及冰曲棍球,谢柏容——”
  宁波笑了。
  “可是,”正印忽然露出沮丧的神情来,“所有女孩子都喜欢榭柏容。”
  宁波夷然,“我甚至不知道谢柏容的尊容!”
  正印看着比她大六个月的表姐,十分钦佩,
  “宁波你最特别了。”
  宁波刚想开口,正印的话题又回到谢柏容身上去:“他的眼珠有一点蓝色……”
  宁波打了个呵欠。
  “我喜欢同男孩子来往,”正印说,“我相信将来我的男朋友会多过女朋友。”
  宁波想起采,“那帧日本地图你画妥了没有?”
  正印一贯瞠目结舌,如五雷轰顶般问:“什么日本地图?”
  宁波说:“我多画了一幅,明早给你。”
  正印松口气,“谢柏容比我们高一班……”
  第二天放学,宁波与正印结伴走出校园,正印忽然紧张地说:“看,谢柏容。”
  宁波抬起失,她失望了,谢柏容黄头发黄眼珠,甚至连皮肤也是黄色,只不过一个笑容比较可嘉罢了。
  只听得正印喃喃道:“怎么才能叫他注意我?”
  宁波看看她,轻轻吆喝道:“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宁波伸出左脚,绊住正印右脚,正印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冲,时间算得准,刚刚谢柏容经过,反应快,伸出双手接住正印。
  正印有点狼狈,可是立刻喜出望外,“谢柏容,谢谢你。”
  谢柏容连忙说:“邵正印,幸亏你没摔倒。”
  宁波退开几步眯眯笑。
  稍后,正印松口气,说:“他约我看电影。”
  “那多好!”
  “宁波。”
  “嗯?”
  “你真聪明。”
  “谢榭你。”
  “将来,你会谈恋爱吗?”
  宁波笑,“当然希望我会。”
  “你会主动追求男生吗?”
  “那要看他是谁了。”
  “宁波,你一定比我出息,可以想象我一辈子是穿了漂亮衣服与男生约会就过一辈子的人。”
  宁波拍拍正印肩膀,“才不会,你爸妈那么优秀,你一定得到遗传,喜欢男孩子不是罪过,你放心。”
  坐在前座的司机,听到这样老气横秋的对白出自两个小女孩之口,不禁讶异地笑了。
  自上一次约会起,宁波与坐在她身后的罗锡为有机会便说上几句活。
  “我们家的移民证出来了。”
  “这么快?”
  “这一两个月内就要成行。”
  宁波不语,只是低头颔首。
  “我给你地址与电话,我们可以通信。”
  宁波微笑。
  得知这个消息后宁波对罗锡为较为冷淡,他是必定要走的人,她不打算与他太过接近,免得将来难过。
  一天,正在房中做功课,正印叫她:“宁波宁波,来看,对面搬进来了。”
  宁波知道对户装修了许久,在露台里可以看见工人进进出出地忙碌。
  宁波放下笔去与正印看个究竟。
  只见到一个白衣白裤的少年正在斜对面阳台安放盆栽,一抬头,看到两个小女孩好奇的眼光,朝她们笑笑。
  正印朝他挥挥手。
  宁波看她一眼,“他起码有十六七岁,是个大人了,那么老,不适合你。”
  正印刚想发言,室内转出一个梳马尾的美少女,穿小翻领白衬衫配三个骨花裤,走到少年身边,双手绕住他腰身,姿态亲热,嘻嘻哈哈笑起来。
  正印问:“她有没有十六岁?”
  宁波仔细地看了看,“有了。”
  “我多希望我也有十六岁。”
  宁波说:“我也是。”
  正印说:“足十六岁,妈妈说会准我跳舞到十二点。”
  宁波却说:“到十六步,我可以替小朋友补习赚点零用。”
  邵太太这时匆匆忙忙过来说:“呵,你俩大这里,听着,对面有人搬进来了,以后,换衣服的的候,窗帘拉严密点,知道没有?”
  两个女孩齐齐答:“晓得了。”
  学期结束的时候,老师宣布罗锡为移民退学,宁波不禁黯然。
  正印最神气,在学校里有谢柏容替她拎书包,一出校门,司机又前来伺候。
  宁波笑道:“正印你是个标准小公主。”
  正印不以为然,“我也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不不不,不是指物质,正印,我看你一辈子身边都不乏真心爱你的人。”
  正印笑了。
  宁波感喟,她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她父亲爱耍个性多过爱护妻女,经常休业在家,满腹牢骚,不合时宜,小小的江宁波已经可以看到将来生活只有更加艰苦。
  一讲到家里,她大眼睛里便闪出忧郁的神情。
  阿姨很会劝她:“左右还有我呢!宁波,你不必担心,你还是个小孩,焦虑也没有用,你爸天生名士派,社会也不是不尊重这一号人物的,将来你自会明白。”
  可是母亲越来越瘦,性情越来越孤僻,只有见到女儿的时候,才有一丝笑容。
  这时,宁波的父亲受一班同道中人怂恿,打算集资出版一本政治月刊,他向妻子拿私蓄,宁波听见母亲冷冷道:“你左手给过我钱,还是右手给过我钱?”
  后来,又是由阿姨慷慨解囊。
  宁波听得姨丈问:“阿江拿去多少?”
  “五千。”
  彼时的五千元,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两万元可以买到中等住宅区的两房一厅。
  阿姨解释:“我从来不搓麻将,你当我在赌桌上输光光不就是了。”
  “我明白。”
  那份月刊在四个月后便关门大吉,一班同志因钱财拮据,搞得势同水火,反目成仇。
  随后,宁波的父母协议分居。
  方景惠女士搬了出来住,宁波去过那地方,小小一幢唐楼,没有间隔,沙发拉开来便是床,地段比较偏杂,可是室内十分干净,灯很亮,小小冰箱都是食物,四处不见男人肮脏衣物、烟头及空啤酒罐,小小的宁波忽然发觉,离婚也许不是坏事。
  她父亲对她说:“你母亲嫌我穷。”
  “那是不正确的,”宁波微笑,“妈妈最会熬穷。”
  “那么,她嫌我什么?”
  宁波据实说:“也许她既要主外又得主内,她累了。”
  “还不是因为我没有钱。”
  “你不去赚钱怎么会有钱。”
  “事事讲钱多现实。”
  “那,”宁波笑,“就不要老怪人嫌你没有钱。”
  “你会来看你老爸吧?”
  “自然。”宁波心里却踌躇了。
  父亲搬到三叔家住,只占半间房间,十分简陋,屋子里有一股霉气,是夏季没有冷气,冬天不备暖炉的一个地方。
  正印大表同情,“他们终于分开了。”
  宁波气馁,“以后,为着补偿我惨痛的损失,你要对我更好。”
  “一定,”正印保证,“一定。”
  这个时候,罗锡为有信来。
  可是宁波心情不好,不想回夏,她总不能这样写:“罗同学,你好,我告沂你一个消息,我父母离了婚……”干脆不回信。
  她对罗锡为那种平凡幸福的移民生活,也并没有太大兴趣。
  三封信之后,罗锡为也就住了笔。
  童年是最容易过去的一段日子。

   
 

二 
 
  ——十六岁时——
  宁波比正印早六个月过十六岁生日。
  阿姨问她想要什么,“每个女孩子只得一个十六步,非得好好庆祝不可。”
  正印在一旁怂恿:“开一个舞会,那我们就可以热闹两次。”
  宁波只是笑,“不不,同学与朋友都是同班人,我们都到你的舞会来不就行了?”
  “那么要一件名贵礼物,问要一对钻石耳环,时时借给我戴。”
  宁波只是摆手,“阿姨给我弄一碗嫩鸡煮面就可以了,我别无要求。”
  正印瞪着她:“太不会见风使帆了。”
  阿姨抬起头,感喟地说:“眼睛一霎,十六岁了。”
  宁波笑,不知怎地,大人总是爱那样说,她可是等了不知多久,才熬到十六岁。
  现在,江宁波仍然住在阿姨家,可是,名下共有六名补习学生,下了课一直轮着上门去家教,到晚饭时分才回家,功课,仍然名列前茅,她收支平衡,尚有盈余。
  正印比起小时候已大有进步,聪敏在十二三岁时完全显示露,功课只看一遍便记住,堪称过目不忘,人又长得漂亮,身后男生一大堆,使邵先生不胜其烦,家里多添一条专线,特地给正印用,可是少年的电话还是打到客厅那台电话,以致线路不通。
  惟一不变之处,是正印与宁波仍然相爱。
  正印一提到异性,就眉飞色舞。
  她知道自己的毛病。
  “我总是不爱与同性在一起,全女班叫我发闷,”这是真的,宁波见过她呵欠频频,“可是只要有男生在场,哪怕他只有六岁,或是已经六十步,我都会立刻精神奕奕,把最好一面拿出采,这是天性,我改变不了。”
  能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可见是颇有幽默感的一个人。
  孩提时的正印稍嫌娇纵,踏入青年期,她因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质素,故努力改掉,现在变得活泼爽朗,自然,那样年纪的漂亮女孩,少不免有点刁钻。
  江太太说:“这是宁波对她的好影响。”
  正印不否认:“宁波好厉害,她见我越规,也不劝说,冷不防讽刺几句,叫我无地自容。”
  一次去买点心,正印挑了好几只面包,店员用纸替她装着,她硬是要换盒子,“小姐,换盒子要加五元,”“加就加,”宁波不出声,她买半打蛋糕,店员自动取出盒子,她冷冷地说:“我不要盒子,减五元。”正印被宁波调侃得讪讪地做不得声。
  也只有宁波,住在别人家里胆敢顶撞人家的千金小姐,君子爱人以德固然是天下少见的美德,可是像邵家那样的容人之量,岂非更加可贵。
  正印时常跳舞到深夜才回来。
  宁波坐在功课桌前,喝着热可可,听正印讲舞会趣史。
  “唷,”正印深深叹气,“太多男孩,太少时间。”
  这使宁波嗤一声笑出来。
  邵先生常骄傲地对亲友说:“我家有一对如花似玉的姐妹花。”
  这是真的,那种年龄,加上精致容貌,真是像粉红色芙蓉花或是茶花那般好看,晶莹、鲜艳、芬芳。
  随便甩一甩长卷发,或是掩着嘴笑一笑,就叫人觉得,呵年轻真是好,年轻而貌美,更是上帝杰作。
  正印太知道自己是受到恩宠的一个,跳舞裙子挂满一橱,忙着浪掷青春,一刻不放松。
  阿姨问宁波:“你为什么不一起去?”
  “我要替学生补习。”
  一本笔记本里时间订得满病,又注明各学生收费之类,完全像个小生意人。
  阿姨含笑说:“你都不像你父母。”
  宁波笑笑,她不得不自幼立志武装,母亲住所楼下开了一间桌球室,人杂、吵闹,可是母亲因经济问题搬不动家,小学教师的薪水越来越不见用。
  宁波拿着她积蓄投资黄金,她不是不知道那是件颇为猥琐的勾当,可是拿着三五两宝金买进卖出,居然颇有斩获,又使她觉得庸俗自有代价。
  邵太太得悉,大为诧异,“宁波,来,阿姨教你做股票,进帐更丰。”
  宁波立刻去图书馆借了大量有关证券书籍回来阅读,不,她对跳舞不感兴趣。
  阿姨问:“有何心得?”
  宁波皱着眉头抬起头来,“纯靠运气。”
  邵先生奇问:“不讲眼光吗?”
  宁波答:“运气好那一次眼光会奇准。”
  邵氏伉俪笑得打跌。
  他们让宁波入股。
  正印问宁波:“你对男生没有兴趣吗?”
  宁波正抽空研究恒生指数在过去三年之走向,顺口回答:“有,怎么没有?”
  “你看都不看他们。”
  “我苦无时间。”
  “事总分先后。”
  “你说得对,我不觉得男生地位重要。”
  “你会成为一个老姑婆吗?”
  “或许会,不过我不会在目前为那个担心。”
  “你是理智型。”
  “不一定,可能考验来到时,不堪一击,”宁波看正印一眼,“对了,你最近和谁一起走?”
  “区文辞、黎志坚、马成忠。”
  宁波大大诧异,“可以同一时间与那么多人拍拖吗?”
  正印理直气壮,“你同时投资多少只股票?”
  噫,说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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