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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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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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这是真的,这不是梦!〃说着,露齿一笑道:〃哈哈!我梦见许多洋钱,我梦见坐汽车,我梦见住洋楼。……呀!他要把我摔下楼,关大姐救我!救我!〃说着,两手撑了身子,从床上要向上一坐;然而她的起力不够,只昂起头来,两手撑不住,便向下一倒。沈大娘摇头道:〃她又糊涂了,她又糊涂了。嗳!这可怎么好呢?我空欢喜了一阵子了。〃说着便流下泪来。寿峰也因为信了大夫的主意,凤喜一步一步有些转头的希望了;而今她不但不见好,连身体都更觉得衰弱。站在身后,摸着胡子点了一点头道:〃这孩子可怜!〃 家树刚才让凤喜的手摸着,只觉滚热异常,如今见大家都替她可怜,也就作声不得,大家都寂然了。只听到一阵呼噜呼噜的风过去,沙沙沙,起了一窗子的碎雪。阴暗的屋子里,那一炉子煤火,又渐渐的无光了,便觉得加倍的起惨。外面屋子里,吃到半残的酒菜,兀自摆着,也无人过问了。再看凤喜时,闭了眼睛,口里不住的说道:〃这不是梦,这不是梦!〃家树道:〃我来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这样子,倒是我害了她了。索性请大夫来瞧瞧吧。〃沈大娘道:〃那可是好,只是大夫出诊的钱,听说是十块……〃家树道:〃那不要紧,我自然给他。〃    
        大家商议了一阵,就让沈三玄去请那起救医院的大夫。沈大娘去收拾碗筷。关氏父女和家树三人,看守着病人。家树坐到一边,两脚踏在炉上烤火,用火筷子不住的拨着黑煤球。    
    寿峰背了两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点点头,又叹叹气。秀姑侧身坐在床沿上,给凤喜理一理头发,又给她牵一牵被,又给她按按脉,也不作声。因之一屋三个人,都很沉寂。凤喜又睡着了…… 约有一个钟头,门口气车喇叭响,家树料是大夫到了,便迎出来。来的大夫,正是从前治凤喜病的。他走进来,看看屋子,又看看家树,便问道:〃刘太太家是这里吗?〃家树听了〃刘太太〃三个字,觉得异常刺耳,便道:〃这是她娘家。〃那大夫点着头,跟了家树进屋。不料这一声喇叭响,惊动了凤喜,在床上要爬起来,又不能起身,只是乱滚,口里嚷道:〃鞭子抽伤了我,就拿汽车送我上医院吗?大兵又来拖我了,我不去,我不去!〃关氏父女,因大夫进来,便上前将她按住,让大夫诊了一诊脉。大夫给她打了一针,说是给她退热安神的,便摇着头走到外边屋子来,问了一问经过,因见家树衣服不同,猜是刘将军家的人,便道:〃我从前以为刘太太症不    
    十分重,把环境给她转过来,恶印像慢慢去掉,也许好了。现在她的病突然加重,家里人恐怕不容易侍候,最好是送到疯人院去吧。〃说着又向屋子四周看了一看,因道:〃那是官立的,可以不取费的,请你先生和家主商量吧。精神病,是不能用药治的。要不然,在这种设备简单的家庭,恐怕……〃说着,他淡笑了一笑。家树看他坐也不肯坐,当然是要走了,便问:〃送到疯人院去,什么时候能好?〃大夫摇头道:〃那难说,也许一辈子……但是她或者不至于。好在家中人若不愿意她在里面,也可以接出来。〃家树也不忍多问了,便付了出诊费,让大夫走了。 沈大娘垂泪道:〃我让这孩子拖累的不得了。若有养病的地方,就送她去吧。我只剩一条身子,哪怕去帮人家呢,也好过活了。〃家树看凤喜的病突然有变,也觉家里养不得病,设若家里人看护不周,真许她会闹出什么意外,只是怕沈大娘不答应,也就不能硬作主张;现在她先声明要把凤喜送到疯人院去,那倒很好,就答应愿补助疯人院的用费,明天叫疯人院用病人车来接凤喜。    
        当大家把这件事商量了个段落之后,沈大娘已将白炉子新添了一炉红火进来。她端了个方凳子,远远的离了火坐着,十指交叉,放在怀里,只管望了火,垂下泪来道:〃以后我剩一个孤鬼了!这孩子活着像……〃连忙抄起衣襟捂了嘴,肩膀颤动着,只管哽咽。秀姑道:〃大婶,你别伤心。要不,你跟我们到乡下过去。〃寿峰道:〃你是傻话了。人家一块肉放在北京城里呢,丢得开吗?〃    
        家树万感在心,今天除非不得已,总是低头不说话。这时忽然走近一步,握着寿峰的手道:〃大叔,我问了好几次了,你总不肯将住所告诉我。现在我有一个两全的办法,不知道你容纳不容纳?〃寿峰摸了胡子道:〃我们也并不两缺呀,要什么两全呢?〃家树被他一驳,倒愣住了不能说了。寿峰将他的手握着,摇了两摇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什么办法呢?〃    
    家树偷眼看了看秀姑,见她端了一杯热茶,喝一口,微微〃呵〃一声,似乎喝得很痛快。因道:〃我们学校里,要请国术教师,始终没有请着,我想介绍大叔去。我们学校,也是乡下,附近有的是民房,你就可以住在那里。而且我们那里有附属平民的中小学,大姑娘也可以读书。将来我毕了业,我    
    还可以陪大叔国里国外,大大的游历一趟。〃说着,偷眼看秀姑。秀姑却望着她父亲微笑道:〃我还念书当学生去,这倒好,八十岁学吹鼓手啦。〃寿峰点点头道:〃你这意思很好。过两天,天气晴得暖和了,你到西山'环翠园'我家里去仔细商量吧。〃家树不料寿峰毫不踌躇,就答应了,却是苦闷中的一喜,因道:〃大叔家里就住在那里吗?这名字真雅!〃寿峰道:〃那也是原来的名字罢了。〃 沈三玄在屋里进进出出,找不着一个搭言的机会,这时听寿峰说到〃环翠园〃,便插嘴道:〃这地方很好,我也去过哩。〃他说着,也没有谁理他。他又道:〃樊大爷,你还念书呀!你随便就可弄个差事了,你叔老太爷不是很阔吗?你若是肯提拔提拔我,要不……嘿嘿……给我荐个事,赏碗饭吃。〃    
    家树见他的样子,就不免烦恼,听了这话,加倍的不入耳,突然站起来,望着他道:〃你们的亲戚,比我叔叔阔多着呢!〃只说了这两句,坐下来望着他,又作声不得。寿峰道:〃嗳!老弟,你为什么和他一般见识?三玄,你还不出去呀!〃沈三玄垂了头,出屋子去了。    
        这时,沈大娘正想有番话要说,见寿峰一开口,又默然了。寿峰道:〃好大雪!我们找个赏雪的地方,喝两盅去吧。〃家树也真坐不住了,便穿了大衣起身。正要走时,却听到微微有歌曲之声,仔细听时,却是〃……忽听得孤雁一声叫,叫得人真个魂销呀,可怜奴的天啦,天啦!郎是个有情的人,如何……〃这正是凤喜唱着《四季相思》的秋季一段,凄楚婉转,还是当日教她唱的那种音韵,不觉呆了。寿峰道:〃你想什么?〃家树道:〃我的帽子呢?〃寿峰道:〃你的帽子,不是在你头上吗?你真也有些精神恍惚了。〃家树一摸,这才恍然,未免有点不好意思,马上就跟了寿峰走去。    
    


第六章 第二十二回(4)

     二人在中华门外,找了一家羊肉馆子,对着皇城里那一起琼楼玉宇,玉树琼花,痛饮了几杯。喝酒的时间,家树又提到请寿峰就国术教师的事。寿峰道:〃老弟,我答应了你,是冤了你;不答应你,是埋没了你的好意。我告诉你说,我是为沈家姑娘,才在大喜胡同借住几天,将来你到我家里去看看,你就明白了。〃家树见老头子不肯就,也不多说。寿峰又道:〃咱们都有心事,闷酒能伤人,八成儿就够,别再喝了。你精神不大好,回家去休息吧。医院的事,你交给我了,明天上午,大喜胡同会。〃家树真觉身子支持不住,便作别回家。    
        到了次日,天色已晴,北方的冬雪,落下来是不容易化的。家树起来之后,便要出门,伯和说:〃吃了半个多月苦,休息休息吧。满城是雪,你往哪里跑呢?〃家树不便当了他们的面走,只好忍耐着;等到不留神,然后才上大喜胡同来。老远的就看见医院里一辆接病人的厢车,停在沈家门口。走进她家门,沈大娘扶着树,站在残雪边,哭得涕泪横流,只是微微的哽咽着,张了嘴不出声,也收不拢来。秀姑两个眼圈儿红红的跑了出来,轻轻的道:〃大婶,她快出来了,你别哭呀!〃沈大娘将衣襟掀起,极力的擦干眼泪,这才道:〃大爷,你来得正好,不枉你们好一场!你送送她吧。这不就是送她进棺材吗?〃说着,又哽咽起来。秀姑擦着泪道:〃你别哭呀!快点让她上车,回头她的脾气犯了,可又不好办。〃家树见她这样,也为之黯然,站在一边移动不得。寿峰在里面喊道:〃大嫂!你进来搀一搀她吧。〃沈大娘在外面屋子里,用冷手巾擦了一把脸,然后进屋去。不多一会儿,只见寿峰横侧身子,两手将凤喜抄住,一路走了出来。凤喜的头发,已是梳得油光,脸上还起了一点胭脂粉,身上却将一件紫色缎夹衫罩在棉袍上,下面穿了长统丝袜,又是一双单鞋。沈大娘并排走着,也搀了她一只手,她微笑道:〃你们怎么不换一件衣裳?箱子里有的是,别省钱啦。〃她脸上虽有笑容,但是眼光是直射的。出得院来,看见家树,却呆视着,笑道:〃走呀,我们听戏去呀!车在门口等着呢。〃望了一会,忽然很惊讶的,将手一指道:〃他,他,他是谁?〃寿峰怕她又闹起来,夹了她便走,连道:〃好戏快上场了。〃凤喜走到大门边,忽然死命的站住,嚷道:〃别忙,别忙!这地下是什么?是白面呢,是银子呢?〃沈大娘道:〃孩子,你不知道吗?这是下雪。〃她这样一耽误,家树就走上前了,凤喜笑道:〃起月天下雪,不能够!我记起来了,这是做梦。梦见樊大爷,梦见下白面。〃说着,对家树道:〃大爷,你别吓唬我,相片不是我撕的……〃说着,脸色一变,要哭起来。    
        汽车上的院役,只管向寿峰招手,意思叫他们快上车。寿峰又一使劲,便将凤喜抱进了车厢。却只有沈大娘一人跟上车去,她伸出一只手来,向外乱招。院役将她的手一推,砰的一声关住了车门。车厢上有个小玻璃窗,凤喜却扒着窗户向外看,头发又散乱了,衣领也歪了,却只管对着门口送的人笑道:〃听戏去,听戏去……〃地上雪花乱滚,车子便开走了。    
        关氏父女、沈三玄和家树同站在门口,都作声不得。家树望了门口两道很宽的车辙,印在冻雪上,叹了一口气,只管低着头抬不起来。寿峰拍了他的肩膀道:〃老弟,你回去吧,五天后,西山见。〃家树回头看秀姑时,她也点头道:〃再见吧。〃  这里家树点了一点头,正待要走,沈三玄满脸堆下笑来,向家树请了一个安道:〃过两天我到陶公馆里和大爷问安去,行吗?〃家树随在身上掏了几张钞票,向他手上一塞,板着脸道:“以后我们彼此不认识。〃回头对寿峰道:“我五天后准到。〃掉转身便走了。这时地下的冻雪,本是结实的,让行人车马一踏,又更光滑了。家树只走两步,噗的一声,便跌在雪里。寿峰赶上前来,问怎么了。家树站起来,说是路滑。扑了一扑身上的碎雪,两手抄了一抄大衣领子,还向前走。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也不过再走了七八步,脚一滑,人又向深雪里一滚。秀姑〃哟〃了一声,跑上前来,正待弯腰扶他,见他已爬起来,便缩了手。家树站起来,将手扶着头,皱眉头道:〃我是头晕吧,怎么连跌两回呢?〃这时,恰好有两辆人力车过来,秀姑都雇了,对家树笑道:〃我送你到家门口吧。〃寿峰点点头道:〃好,我在这里等你。〃家树口里连说〃不敢当〃,却也不十分坚拒,二人一同上车。家树车在前,秀姑车在后,路上和秀姑说几句话,她也答应着。后来两辆车,慢慢离远,及至进了自己胡同口时,后面的车子,不曾转过来,竟自去了。 家树回得家去,便倒在一张沙发上躺下,也不知心里是爽快,也不知心里是悲惨,只推身子不舒服,就只管睡着。因为樊端本明天一早要回任去,勉强起来,陪着吃了一餐晚饭,便早睡了。    
        次日,家树等樊端本走了,自己也回学校去,师友们见了,少不得又有一番慰问。及至听说家树是寿峰、秀姑救出来的,都说要见一见,最好就请寿峰来当国术教师。家树见同学们倒先提议了,正中下怀。到了第五天的日子,坐了一辆汽车,绕着大道直向西山而来。    
        到了〃碧云寺〃附近,家树向乡民一打听,果然有个〃环翠园〃,而且园门口有直达的马路,就叫汽车夫一直开向〃环翠园〃。及至汽车停了,家树下车一看,不觉吃了一惊。这里环着山麓,一周短墙,有一个小花园在内,很精致的一幢洋楼,迎面而起。家树一人自言自语道:〃不对吧。他们怎么会住在这里?〃心里犹豫着,却尽管对那幢洋楼出神。在门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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