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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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阴火-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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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是经过一番辛苦才得来的呢,这人内心高贵才能作出像这样的画。估计他绝对不会进这家澡堂吧。”
    “不过我倒觉得应该还是会来吧,一边望着自己的作品,一边泡着热水澡,不也很舒服吗?”
    我这番话并没有引起青扇的注意,他轻轻敷衍了一声,又将自己的十根手指捏到一起,盯着指甲看。
    青扇先走出了澡堂,我一边泡在热水中,一边看着更衣室里的青扇。他今天穿着鼠灰色的捻线绸子衣,我有些吃惊他在镜子前待了太久。一会儿,我也从池子里起来了,青扇悄悄地坐在更衣室一角的椅子里,在那抽烟等我。我暗自叫苦,结果两人还是一起出了澡堂,他悄悄对我说:
    “唯有坦诚相见时,才最能让人轻松。不过这是指男人与男人之间呢。”






    他又邀请我到家里做客,但途中先跟他分开了。我回到自己家里稍稍梳理一下头发,然后应他之约,马上到他那儿去。结果人不在,只有女主人一个人在家,在阳光下坐在走廊里读晚报。我轻轻推开了玄关外面的栅栏,穿过小庭,站在走廊前,问道:“不在吗?”
    “对啊。”她回答说,视线并没有移开报纸。她也是咬紧了下唇,显得不是很高兴。
    “去了澡堂还没有回来?”
    “对!”
    “奇怪,我俩是一起洗的澡,而且还是他叫我过来找他的。”
    “他这人说话不大靠得住。”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翻了一页报纸。
    “那我就先告辞了。”
    “哎呀,要不先等等?至少也得喝杯茶再走吧。”女主人收起报纸,朝我这边递了过来。
    我在走廊里坐下,庭院里的红梅都含苞欲放。
    “最好还是别信木下的话为好!”她突然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冷不防吓了我一跳,她端过来一杯茶。
    “为什么呢?”我认真起来。
    “他这人很不靠谱。”女主人扬起一边眉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差点笑了出来,她真是像极了平日里青扇那副怪怪的玩世不恭的样子,一定是在炫耀自己默默地、不辞辛劳地照顾一个有着特异才华的丈夫。我内心觉得有些奇怪,他竟然能如此大言不惭地撒谎,不过要说这种谎话我也毫不逊色。
    “虽然他这人说起话来不太搭调,但有时候还是蛮单纯的。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嘛,‘瞬息万变’,他就是这种机会主义者。”
    “可是要说什么天才之类的,那是绝不可能的!”她将我的茶倒在院子里,又重新泡了一杯。





    我因为刚洗过热水澡,所以有点口渴,一边啜饮着热茶,一边追问他为什么不能算天才。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想从蛛丝马迹中窥探出青扇的本性来。
    “因为他为人太张扬了。”她回答道。
    “是吗!”我笑了起来。
    这个女人和青扇一样,不晓得是因为机敏过人还是冥顽不灵,反正我和她谈起话来就是不太顺利。但是我只能观察到一件事,那就是她爱着青扇。在黄昏雾霭中,我望着渐渐昏暗的庭院,稍稍做了让步,给了她一些暗示:
    “木下先生或许还有些别的想法吧,因为几乎看不到他这人闲下来,甚至是在洗澡呀剪指甲呀的时候也没见他休息。”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就理所当然应该担起照顾他的担子了?”
    听上去她的语气有些认真起来,于是我又微笑着反问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她的回答感觉有些怪怪的。
    肯定是吵过架了,而且她现在一定是在等青扇等得很急。
    “啊,真是抱歉,那么下次再来拜访。”
    夜幕迫近,唯见百日红枝干轻轻摇曳,婀娜多姿。我摸到了庭院的栅栏门,回头向女主人告别。她那白色的身影站在走廊边,非常客气地回了个礼,我心中暗忖道这真是对恩爱夫妻。
    虽说他俩感情深厚,但是青扇究竟是何方神圣还不得而知。究竟是现下所流行的虚无主义者还是信仰红色共产主义?不,也许两者都不是,可能只是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不管怎么说,我都开始后悔把房子租给了这个人。
    没过多久,我的不祥的预感逐渐应验。三月过去了,四月过去了,青扇那边杳无音讯。既没有签订租房的规范合同,更别说交押金之类的。而我和别的房东一样,很不喜欢对押金之事啰唆不停,也懒得把押金用在别的地方滋生利息。诚如青扇所言,押金只不过是一种储蓄而已,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就连这点押金都不交齐,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我一直忍到了五月,都佯装忘了这事,希望他能理解我,认为我这是给他留足了面子,对他宽宏大量,但是坦白讲,实际上是我怕他。一想到他,我就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与不安,根本不想与他碰面。虽然明白迟早有一天得见面说清楚,但还是一直逃避,一拖再拖。总而言之,就是我这人意志不坚定。






    五月一过完,我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去找青扇。一大早就出门去了,我这人性格就是如此,一旦拿定主意,总是觉得不早些办好心里就不痛快。到了他家发现大门关着,大概他还在睡觉吧,年轻夫妇休息的时候,不打个招呼就突然到访显然有失风雅,于是又折返回来。我怀着焦躁不安的心情拨弄着庭院里的树木,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我又再度前往。
    大门仍然紧锁,这回我绕到了后院去看了看,院中五株雾岛杜鹃花团锦簇,红梅花则飘落满地,仅剩下满枝绿叶。百日红的枝干上在已经在裂开的口子里萌发了新芽。防雨滑窗也是关着,我轻轻地在窗户上敲了两三下,低声喊着:“木下先生!木下先生!”结果还是一片寂静。
    我又试图透过木板的缝隙往里面偷窥。不管年纪大小,反正只要是人,大概都有这种爱好。屋子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能够察觉出人应该是睡在六叠大小那间房子里。我从滑窗边走开,盘算着要不要再次叫叫看,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而是直接转身回家'福#哇@小&說下^載'了。
    刚才在窗边偷窥时的心情现在想来有些后怕,这更加促使我心神不宁地往回走。回到家时刚好来了客人,于是就和他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不一会儿天就黑了。送走客人以后,我又想第三次去青扇那儿瞧瞧,心想这次该不会还在睡觉吧!
    青扇家里亮着灯,大门也敞开着。
    我敲了敲门,他问道:“谁?”
    “是我!”
    “啊,原来是房东先生。请进!”于是我走到了那间六叠大小的起居室。
    屋子里的空气有些沉闷,我在门口站着往里面瞧了瞧,青扇穿着睡衣在家里收拾着东西。暗淡的灯光下,看上去他好像老了许多。
    “已经准备就寝了?”
    “嗯,不过没关系,已经睡了一整天了,说实话,因为只有睡觉是不用花钱的。”说着说着就已经把房间收拾妥当,然后跑到玄关这里来,“让您久等了。”
    他似乎没怎么看我的脸,匆匆埋下了头。
    “房租哪,还没有什么着落。”冷不防他竟然抢先一步说道。



    我立刻火冒三丈,但还是没有去接他的话。
    “老婆跑了。”他靠着门口的拉门上,默默地蹲在那里。由于他是背对着灯光,所以脸看上去是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我吓了一大跳。
    “她已经开始厌倦跟我在一起了,大概是有了别的男人吧。她就是这种女人。”这次他回答得干净利索,感觉完全不像平常的风格。
    “什么时候的事?”我在玄关的地板上坐了下来。
    “哎,大概是上个月中旬的事情了,你要不要进来?”
    “不用了,今天还有些其他事。”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说起来真是丢脸,我靠着女方家吃软饭,于是才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
    从这副从容不迫的说话语气可以听出,很显然他已经下了逐客令。我故意从和服袖子里拿出香烟,问他借个火。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厨房,拿了一大盒廉价火柴。
    “怎么不去找个工作呢?”我边抽着烟,决定这次一定要慢慢说个清楚。
    “没办法工作呢,因为我这人能力不行。”他说话语气跟刚才一样爽快。
    “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如果能工作我早就工作了。”
    这次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发现他也有坦率的一面。心中虽然很多话堵在那里,但是如果今天给予同情的话,房租的事情多半不了了之,想到这里,我又给自己打了打气。
    “这样的话就麻烦了,我很苦恼啊,你该不会一直就是这样吧?”我把还没吸完的烟扔在地上,红色的火光在水泥地面上啪地散开,然后又熄灭了。
    “对啊,我肯定会想办法,现在已经有了些眉目了。非常感谢,能不能再宽限我几天呢?就几天?”
    我又叼起第二根烟,再次划亮一根火柴。借着火柴的星光,才能看清从刚才起就一直忐忑不安的青扇。我吓得不禁将燃烧的火柴掉在了地上,因为我看见了一张魔鬼一样的脸孔。
    “那我就改天再来。要是再没有的话那就没办法了。”我巴不得早些离开。





    “那就这么说,感谢你专程过来一趟。”青扇巧妙地说了这句话后,站了起来,接着又自言自语地说,“四十二岁的一白水星一白水星、二黑土星等,风水学里算九星吉凶:一般定性为一白水星大吉,二黑土星次凶等。,还过得这样潦倒。”
    我跌跌撞撞地离开青扇家,拼命地往回走。稍稍镇静下来后,心里渐渐感觉到这次似乎又被他耍了。仔细回想起来,青扇思量再三后低声说起自己四十二岁了,而且说得很清楚,这样做就故意搞得大家非常难堪,让我非常不爽。可能是我这人太好说话了吧,像我这种宽宏大量的性格,是不是不太适合当房东?
    之后的两三天,脑子里一直想着青扇的事。我也是拜父亲去世留下的遗产所赐,得以一天一天地混日子,想干些别的事总提不起劲,所以回想起当时青扇说无法工作的事情,我也是不难体会,但是像他这样一分钱都不挣坐吃山空的话,真不是一个正常人做的事。不对,这样说的话还太客气了,总而言之这个人脸皮太厚。我认为事已至此,如果不查明这人究竟在搞些什么,我是无法安心的。
    五月一过,到了六月,青扇果然还是没有半点音信,我非得再去趟他家不可。
    当天他穿着运动装,高领的宽松衬衫配上白袜子,出来的时候碰到我有点不好意思。他家里亮堂堂的,刚走进六叠房间,发现壁龛旁的角落里不知何时添置了一个鼠灰色天鹅绒的老式沙发,上面还铺了一层淡绿色的绒毯。房间看上去像是翻新了一遍,青扇请我在沙发上坐下。
    庭院里的百日红开出了绯红色的花。
    “以往总是很对不住你,不过这次没有问题了。已经找了个工作,喂!贞子!”他坐到了我旁边,朝隔壁房间喊道。
    有个身材娇小的女生穿着水手服,从四叠半的房间突然跑了出来。她的脸圆圆的,双颊红润,显得很健康,眼睛里清澈透明,看上去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
    “这位是房东先生,打个招呼吧,这个是内人。”
    我有种怪怪的感觉,终于明白了刚才青扇笑得有些腼腆的原因了。
    “你在做什么呢?”
    那少女又回到了隔壁的房间后,我就佯装不知道他的有关工作上的事情。因为今天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次绝不会再上当了。
    “在写小说!”





    “什么?”
    “没什么,过去我是学文学的,好不容易到了最近才有所起色,我在编造些事实。”他解释道。
    “什么叫编造事实?”我追问道。
    “就是说,把原本虚构的事当成真实的事件来写成报告。比如某县某村某个地方,大正某年某月某日等,加上最近从新闻里获知的只言片语,再附会一些虚构的事情,这就是小说。”
    青扇可能是因为有了新妻子的关系,好像有些避开我的目光,总是一会儿挠挠长发,一会儿又跷起二郎腿,对我高谈阔论起来。
    “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不然的话我是很麻烦的哪。”
    “这次绝对没问题,真的没问题。”他反复地说着这话,抢着我的话说,接着又开朗地笑了起来,这次我又相信他了。
    这时,刚才那个少女端起银盘托着一杯红茶过来了。
    “请看!”青扇拿起红茶杯,递给了我后,又拿起了自己的那杯茶。转头时,壁龛上的北斗七星挂轴已经不见了,原来的地方放了一尊约一尺来高的半身石膏像。半身像旁边盛开着庭院里的鸡冠花。少女用生锈的银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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