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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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之死- 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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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丽斯又略停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她现在靠机器维持生命,脑电图显示她已经没有任何思维活动。” 
  我非常镇静,只是不知何故仍然没有抓住她这些话的含义,于是我问她:“你的意思是她将要死去?这是不是你要说的意思?” 
  “不是,这不是我要说的意思,”艾丽斯说,“也许她还会恢复健康,也许他们只能维持她的生命。她的家人都赶来了,他们将做出最后的抉择。你想赶来吗?来了以后你可以住在我家。” 
  “不,我不能来,”我不假思索就拒绝了她,事实上我真的无法脱身,“明天再打电话给我,把她的病情告诉我,好吗?如果我能帮上忙我就来,否则我就不来了。” 
  艾丽斯沉默了很久,再说话时声音哽咽着:“墨林,我就坐在她的身旁。她的样子很美,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握着她的手,那手还是暖的。看起来她就像是睡着了,但是医生说她的脑部已是一片空白。墨林,他们可能搞错吗?她能好起来吗?” 
  就在那一刹那,我敢肯定这是一个误诊,詹娜丽肯定会恢复健康的。科里曾经说过一个人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亲手卖掉,我当时就是这么干的:“艾丽斯,医生有时也会出差错,也许她会好起来,别放弃希望。” 
  “好吧。”艾丽斯说,此时她正在哭泣,“噢,墨林,这太可怕了。她躺在床上睡熟了,就像神话中的公主那样,我一直在想也许会有某些魔法出现,把她救醒过来。我不能想象在失去她后我将怎样活下去,但我更不能忍心看着她现在的样子而离开她。我知道她肯定不愿意这么个活法的,如果他们不拔掉机器的插头,我就去把它拔掉!我不忍心让她这么个活法。” 
  啊,我充当英雄的机会来了——神话中的公主在中了妖术后死去,而魔法师墨林知道如何唤醒她。不过我没有主动提出要协助她把插头拔掉,只是说:“观察一下,看看会出现什么新情况,再打电话给我,好吗?” 
  “好的,”艾丽斯说,“我猜你一定想知道这件事,我原以为你也许会赶来见她一面。”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也没和她交谈过了。”我说。此刻我又记起了詹娜丽问过我的那句话:“你会拒绝我吗?”以及当时我笑着回答她说:“肯定会的。” 
  艾丽斯说:“你是她最爱的男人。” 
  但她没说“最爱的人”!我想她这是把女人排除在外的意思。我岔开这个话题说:“也许她会好起来。你还会打电话给我吗?” 
  “我会打的。”艾丽斯说。她的声音平静多了,她已听出我绝对不肯赶去见后娜丽,对此她感到大惑不解。“一旦发生新的情况,我就打电话给你。”说完她挂上了电话。 
  我笑了起来,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笑,但我还是一个劲地笑。我无法相信詹娜丽会病得如此严重,这一定又是她的诡计!这也实在大无礼,太戏剧化了。我知道这又是她幻想出来的场面,于是就导演了这么一出小小的猜谜游戏,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永远也不愿意看见她失去思维以后的那张美丽而空洞的脸庞。我永远不会去看那张脸,因为看了它之后我就会变成石头。现在我既不感到痛苦,也没有失落感,警惕着避免被这种情感困扰,我太狡猾了!这天我在不停的来回踱步中度过剩下的时间,一边走还一边不断地摇头发笑。后来我发现自己由于促笑而扭歪了脸,就像一个人实现了自己那罪恶的愿望后露出的丑态,也可以说像一个掉进了陷阱后永远没有逃生机会的人那样原形毕露。 
  第二天很晚了艾丽斯才打电话来说:“她现在没事了。” 
  好一阵子工夫我都把她的话当成了喜讯,以为詹娜丽已经恢复了健康,以前的诊断全错。等了一下,艾丽斯才说:“我们把插头拔掉了,我们已经把她从机器旁边搬走了。她死了。” 
  我们两人都长时间地默默无言,然后她才问我:“你要不要赶来参加她的葬礼?我们打算在戏院为她举行追悼大会,她所有的朋友都将出席,这也将是一个香槟酒的派对,朋友们将发表悼念她的演说。你会来吗?” 
  “不,我不去,”我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过几个星期会去看你,但现在我不能去。” 
  她又一次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愤怒,最后她说:“詹娜丽曾经对我说你是可以信赖的,我也真的信赖你。你什么时候想来,我都会见你。” 
  她一说完就马上挂断了电话。 
  桑那都大酒店呈现在我的眼前,它上面那价值百万美元的,由灯饰构成的大遮檐把寂寞的群山拒之千里。我走过大酒店,回忆起那些一去永不复返的和詹娜丽共同度过的幸福光阴。自从詹娜丽逝世后,我几乎天天都在思念她,特别是追忆她那既温柔又泼辣的个性。有段时间,每天一早醒来,我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她的音容笑貌。 
  那时候,往往在刚刚醒来的开初几分钟,我都痴心地相信她还活在人间,甚至想象我们再度重逢时的情景。我每次都得花五到十分钟来接受她已死去的现实。奥萨诺和阿迪的死都没有把我扯进这种伤感的漩涡,事实上,我近来已很少想起他们了,似乎把他们淡忘了。是不是我更关心詹娜丽呢?但是如果我真的更关心她,为什么我在电话里听见艾丽斯说起她的死讯后,反而会失态地傻笑呢?为什么在大白天听到她的死讯后会无缘无故地大笑三四次呢?我现在才意识到,我也许是因为她的死而生她的气——如果她还活着,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最终会原谅她的,而如今,在我原谅她之前她就撒手尘寰了。根据她生前的品性,她是不肯放过我的,一定会弄得我终生都不得安宁。 
  詹娜丽死了几个星期后,我见到了艾丽斯,才得知她的脑出血是由于先天性的脑血管缺陷引起的,也许詹娜丽对自己的这一缺陷也仅仅略有所知。 
  我还记得有几次约会她迟到了,还有几次她把我们约会的日子忘得一干二净。当时我气得七窍生烟,以至于那么肯定地说这就是佛洛伊德所称的那种失误,表明了她的潜意识在拒绝我。如今艾丽斯告诉我,詹娜丽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在她死前不久,这种情况更是变本加厉。显然这都和她那突出的动脉瘤有关。这可恶的瘤子压迫了她的脑神经,直到后来溢出的血流进了她的脑部,夺去了她的生命。我还记得和她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当她问我是否爱她时,我是那么粗暴地回答她。我想,如果她现在再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我的反应一定会截然两样:无论她的表现如何,无论她说了些什么,无论她要求怎样,我都会遂了她的心愿,都会接受她所使用的任何方式。啊,上帝!假如我能再见她一面,假如她所在的地方我也能去,假如我还可以和她接触,那我就是无比幸福的人,那我就有机会再次听到她既高兴又气恼地问我:“但是,告诉我,对于你来说,我的爱是不是最重要的?”她不但希望自己对于我是最重要的,而且希望对于所有她认识的人来说都是最重要的,如果可能,她甚至希望最终成为全世界人们心目中的最重要的人物,她渴望得到爱护啊!我回忆起她躺在床上时对我所说的刻薄话,现在才明白这都是她的脑部受损才说出的呓语。我的心头一阵痛楚,耳边又响起了她的声音:“你不就是想我这样对待你吗?男人不就是期待着女人这样吗?我这样待你是你求之不得的呢!”现在我才明白如果她的脑部没有痼疾是绝对不会这么残酷,这么粗俗的! 
  我知道自己在夜间多次梦见她,但我却无法记住那些梦。我醒来时老是思念她,仿佛她还活在人问。在我对她的这些深切悼念中,最令我莫名其妙又深感欣慰的是,我居然丝毫都没有想起我们之间的性关系。 
  我站在街道的最高处,笼罩在纳瓦德群山的阴影中,俯视着拉斯维加斯中心地带的那些被摧灿绚丽的灯饰装扮得更加美不胜收的景色,忽然决定今晚去赌一赌。反正明天一早我就将飞回纽约,明天晚上我就将和家人欢聚一堂,又将在自己的书房里写作,继续过着太平安稳的日子。 
  我走过桑那都赌场的大门,一阵凉嗖嗖的冷气迎面扑来,那是空调在炫耀它的威力。有两个黑人妓女走过来要挽我的手臂,她们那头浓密的鬈曲的假发闪闪发亮。这两位一个是深巧克力色的,另一个是悦目的棕色。她们的旁边还有穿着靴子和短裤的白人妓女在卖弄自己的大腿。由于吸毒,这些女人都形销骨立,连浓妆艳抹也掩饰不了她们面容的枯槁,在吊灯的照耀下,一个个恍如饥饿的幽灵在觅食似的,好不吓人!赌场最里面那铺了绿毛毡的21点赌桌间有一长串的发牌员正在高举着双手洗牌。 
  我穿过赌场大厅一直走向纸牌档,即将走近灰色围栏时,前面的人群忽然散开了,这些赌客又纷纷拥向骰子档,纸牌档里空出了几个位置。 
  四位系着黑领带的圣人在等待我的参与。发牌员高举着右手叫拿着牌架的庄家稍等一会儿,他迅速地看了我一眼,对我笑一笑,点点头,以示他已认出了我。他的右手还举着,大声地吟唱道:“请发给赌客一张牌——”两位脸色苍白的云梯警卫用耶和华关注尘世间的坐势向前倾着。 
  我转过身去,扫视着赌场,感觉到一股加了氧的空气向我袭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年迈的、中风后跛了腿的郭鲁尼伏特为了使所有的赌客精力充沛,赌瘾旺盛而在上面的私室里按下了他那神奇的开关。如果他按下的按钮是让科里和其他失去使用价值的人去死,那又会怎么样呢?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赌场的中央,寻找着一个开赌了的幸运赌档。 

  
  
第五十五章



  “我受尽磨难,却仍然活不成,我是一个不定的方程式中的一个未知数。我是一个在生活中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与未来的幽灵。” 
  我十五六岁在孤儿院时就看过这样的句子,我认为陀斯妥耶夫斯基写下这样的句子是为了表现人类那无穷的绝望,或者是为了向人们的心中逐步灌输恐惧,以便说服人们信仰上帝。但在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还处于孩提时代,这样的句子确实能使我看到曙光,得到安慰。我并不惧怕自己成为幽灵,而且认为未知数和不定方程式只不过是具有魔法的盾牌罢了。现在,经历了千辛万苦之后,我仍然谨慎地活着,只是我再也无法利用自己的旧魔法在岁月的长河里遨游了。我的生活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痛苦,然而未来也没办法挽救我。我被无数的赌档包围着,但我并不会对此抱有任何幻想,因为我对一个简单的事实心中有数,那就是不论我做多周密的计划,不论我如何把机关算尽,不论我说出哪种美丽的谎言或做出多少感人的善事,我也无法获胜。 
  我最终接受了我再也不是魔法师的现实,其实这又有什么关系?我还活着,却不能够解释阿迪哥哥、詹娜丽、奥萨诺、科里、莫勒马和可怜的佐顿的死。我现在终于了解佐顿了,他自杀的原因很简单,仅仅是再也无法忍受生活的压力。我倒不觉得生活的压力太大,只有笨蛋才选择死亡。 
  对于他们的死,我不但没有感到悲痛欲绝,反而渴望能苟且偷生,这是否表明了我是个魔鬼?我能牺牲自己唯一了解我历史的亲人阿迪,然后是奥萨诺和詹娜丽、科里。我没有因为失去他们而哀痛,只是在失去哥哥时哭泣过,我竟然能够在自己建造起来的安乐窝里心安理得地活着! 
  我们常常嘲笑原始人对一些自然现象感到忧虑和恐惧,实际上自己对心中的恐慌和负罪感不同样非常忧虑和恐惧吗?现代人自诩的敏感只不过是从那些可怜的不会说话的野兽的恐惧那里进化来的。我们往往无缘无故地自陷于痛苦的折磨中,这种自己想死的愿望才是现代人的真正的悲剧。 
  墨林,墨林!你已在山洞里沉睡了整整1000年,现在该苏醒了!快戴上那顶布满星星的圆锥形帽子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去闯荡一番吧!你这可怜虫,居然用自己那奸诈的魔法来沉睡1000年,这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在这段期间,你的情人早已长眠于坟墓中,而我们各自的阿瑟王都已化作了灰烬。 
  你是否还留有一手确实行之有效的魔法?是否还打算再做一次大胆的尝试?但这对于一个赌徒又有什么用?要知道我手上就有一叠黑筹码,并且心中有着强烈的冒险欲望。 
  我在受苦,但我仍然活着。也许我真的是一个生活中的幽灵,不同的是我知道自己的过去和未来。我是一个不等式中的未知数,这也是真的,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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