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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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美人-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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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宝眼珠子四处转转,发现自己所躺的地方青砖土墙,虽然简陋,倒也实用。她正观察着,屋外忽然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女声,配合着另一个似曾相识的粗狂嗓音,一唱一和,好不热闹。

  “你个色鬼,说!要不是二当家的知会我,你是不是就准备把这姑娘纳了做小妾!”

  “夫人、夫人手下留情啊……哎哟,你别听二当家的胡说,就他那品性,做个二流子郎中倒也罢了,哪里管得上我纳妾什么的……哎哟哟,夫人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说!错哪儿了?!”

  “不该捡个病秧子回来……不对不对!是坚决不该带了女人回来!!”

  原本粗狂甚至有些唬人的大汉,在“夫人”的教导之下,无往不利地全面妥协,生怕自己一个字眼说错,耳朵就给揪了下来。

  “哼,既然带回来了,就给我好好治,治了立马丢出去,一天也不许多留!”

  “好好,全听夫人的!这个……二当家出去了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鬼知道你那个二当家去了哪儿?他天天神出鬼没的,还不是当初你乱捡人回来?你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给老娘改一改……?”

  “是是,夫人教训得是……”

  这一男一女吵着吵着,声音渐渐地远了。

  袁宝估摸,自己八成是给土匪救回来了,不然怎么会遇上这么没格调、却又符合她品味的对话?呆在颜雅筑势力范围内的时候,下人都是沉默而守矩的,似乎已经很久未听闻这样粗鲁、却又充满生气的对话。

  烧得脑袋大晕晕乎乎,袁宝丝毫也没有注意,对于土匪的行径,自己居然用了个“救”字。至于那二当家,似乎就是照顾自己的土郎中:搜集来了那么多的被子,给她捂了个要死不活,喘不过气的罪魁祸首。

  “哟,丫头身子骨倒不错,居然没烧死?”

  耳边轻佻声音出现得如此突兀,若非青天白日,袁宝几乎以为自己遇到了鬼。她慌忙转过头,却见到一张与悠扬蜿蜒声线丝毫不般配的脸面:胡子满脸,邋邋遢遢,头发纠结,随意地在脑后梳了个发束,几丝荡下来,随着说话一飘一飘。

  唯一说得上漂亮的,恐怕就只有那双勾人魂魄的眼,轮廓深邃、眼角弧度总觉带着笑意,一看便是个不正经的主。

  毫不在意袁宝审视的眼神,此男倒是对只剩下半条命的袁宝还能醒过来,感到很是好奇,伸手捅了捅她软绵绵的脸蛋,丝毫不觉自己动作轻薄猥琐、有调戏良家妇女之嫌,“喂,丫头,哪家出来的大小姐?看你那车子家什,莫不是要寻人私奔?怎的,如今时兴私奔不成?”

  男人想到前几日在破庙里打下的那肉鸽,腿上绑的信笺内容,说的也是个有钱人家丫头逃跑的事,不想如今世道,女子倒甚是强悍。

  见袁宝动了半天嘴唇,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呜咽一般的声音,此男一挑眉毛,揉了揉鼻子,一靠近袁宝,身上味道熏得她皱眉,“莫不是救了个哑巴吧?什么?‘老头子,你才私奔’?”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此男人却可以读出袁宝的唇语,袁宝心中一喜,却见男人面上纠结,抚额捶墙。

  “想我季东篱当年也是叱诧武林的绝世美男,如今却落到此等地步,几个臭徒弟,真不知都死到哪里去了,任得师父在外头被人追杀,居然还被人叫做老头子,唉……老夫真是何苦哇……”

  虽是动听悠扬的男声,但邋遢随便的外形,再配上一张胡子拉茬的脸,袁宝不明白就这品相,也能是“叱诧武林的绝世美男”?

  她敲敲床板,成功地引来了男人的注意,唇语道,‘你到底是谁?大叔?’

  这回辈分好歹进入正常范围,季东篱一脚踏上床板,一手撑着床柱,咧嘴露出白花花的牙,“姑娘幸会,老夫是打劫的。人称‘妙手回春二当家’,季东篱是也。”

  【一场沐浴】

  于是袁宝就在这个土匪窝住下来了。

  前几日还躺在床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却没想到这二当家倒是真有些本事,居然几帖药下去,真把袁宝给治得八九不离十。

  这天一觉睡醒,袁宝的身子已经大好,该是动身离开的时刻了,只是她虽然知道要去南方,却终究并没有个确切的目标。

  且她已离开洛城好几日,京城中的颜雅筑该是早就知道了她离开的消息,他是否会派人来寻找?还是索性放任她就此离开?

  袁宝以为,颜雅筑那个认死理的性格,要想如此轻易就放她离开,显然是自己痴心妄想。想到这,她又不禁觉得自嘲好笑:难道她认识的颜雅筑,就是全部的颜雅筑了么,自己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又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自认为了解他,而他就必定是“认死理”的性格?

  再退一步,即使她真的打算离开这寨子,独自往南去,也不能保证外头就没有守着那些黑衣人,守株待兔地等着她一跨出寨子,就直接捉回去。

  袁宝呆呆地坐在床上,目光怔忪,不知如何是好。

  这几日嗓子还是疼痛,似乎一时半会仍不能开口说话,能交流的人便只剩下季东篱一个。袁宝心里揣着心事,索性扮哑巴沉默起来,常常盯着窗外雪景就是一整日,窗外的雪纷纷扬扬,她每每都看得出神。

  窗外忽地传来嬉笑声,几个孩子正追打玩闹,来来去去地掬了雪打仗,你来我往,尽是酣畅淋漓的笑声,听的人心中发暖。

  “臭小子,谁许你们在老娘的院子里头玩的?!大清早的,还不快回家里吃早饭去!”

  一声精神十足的大吼,把小孩子都给吓得尖叫连连,还真的都乖乖回家吃饭去了。

  ——袁宝在这里呆了几日,才知这寨子就像是个小型村落,里头的壮年男子都是当时打劫她的土匪,而那些妇女和孩子,自然就是他们的家眷。

  而这个嗓门很大的女子,就是这个寨子的大当家他夫人,李黄花,李氏。

  李氏是村子里有名的悍妇,大当家对她乃是惟命是从,两人成亲五载有余,可惜一直没孩子。李氏又不许大当家另娶小妾,这事情若是放在有教养些的人家,生不出孩子又善妒,乃是犯了七出的大忌。

  不过一个土匪寨子,恐怕就没人会管得那么多。

  李氏和大当家虽然天天你来我往的,不吵不舒坦,但两人就算没孩子,也还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恩爱得很。

  大当家虽然面里是个口无遮拦的粗人,动不动就嚷嚷着要讨小妾,倒也是从未真做过对不起他家里那位的事情,寨子里的人久了也就习惯了。

  袁宝才过了没几日,便从照顾她的大婶那儿听来这段,知道李氏因为自己没小孩,所以对寨子里的孩子非常疼爱,别看她平日嗓门大,脾气悍,倒确实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袁宝想,当初李氏嚷嚷着要把她赶出寨子,不过现在她已经好了个差不离,却倒再也没见她提过。李氏不是那种把温和友善放在面上的人,心底里却是真的善良。

  刚经历过家中巨变的袁宝,对这样一份淳朴温情,感到尤其珍惜;连带着对这个简陋的小寨子,也生了淡淡依赖,埋在心底。

  锦衣玉食,或许倒不如夫唱妇随地来得和乐美满。

  既然寄宿他人地盘,袁宝总想着要报答一番,如今她病好得差不多,便琢磨着要帮寨子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于是袁宝去找了平时与她接触最多的人——二当家季东篱,委婉表达了自己的打算。

  “唔……帮忙?”

  季东篱裹在厚实的棉被里头,大白天了居然还呆在暖炉烧着的屋子内,赖床不起。

  平日就算整个寨子的男人都出去“寻生意”,也不见他出马,别看他手长脚长,个头挺高,却完全不似大当家孔武有力、浑身大块肌肉;若不是还有些医术,袁宝真怀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是怎么当上二当家的。

  袁宝嘴巴开开合合,虽然没有声音出来,季东篱却都能看的明白:‘对,既然呆在寨子里,我自然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袁宝这说的是真心话,当然她也顺便腹诽了句:不像某人,整天好吃懒做,也不跟着大伙去打劫,就知道懒洋洋地趴在床上。

  “做事情呵……”季东篱掏了掏耳朵,歪头想了想,“既然你这么有诚意,作为二当家的我自然也很感动,这么着吧,老夫看你也是可造之材,不如就……”

  季东篱说话总是慢悠悠的,他声音本就带了懒意、漫不经心,这么拖长了调子,非常勾人胃口。

  “……?”袁宝眼睛瞪得圆滚滚,不自觉地探了脑袋,看上去很像某种胆怯又好奇的小动物,表情很是惹人想欺负。

  季东篱勾勾手指,她便往前走了几步。

  季东篱继续勾手指,袁宝又往前几步。

  几步复几步,袁宝终于走到季东篱面前,看到他指了指自己肩膀,悠悠地飘了句,“这儿酸。”

  “……”袁宝眨了几下眼睛,伸手,在季东篱指的地方,敲了几下。

  “诶,你这丫头,手脚太轻了,重些。”

  敲重几下。

  “再重些。”

  又敲重几下。

  几个来回,袁宝顿悟,这二当家虽然武力不行,貌似皮倒很厚,自己也不算力气小,居然要这么用力捶,他才说刚好,于是索性卖力无比地敲起来。

  刚开始是用力的敲打,到了后头,她越敲越喘,季东篱还老嫌弃她力气小,袁宝敲着敲着,便成了打,几乎每一下都是挥拳朝着目标的肩背部而去,用尽力气,发泄一般出拳。

  季东篱居然还觉得享受,甚至开始眯起眼睛打盹。

  袁宝着了疯魔一般全力地挥拳,一下接着一下,每挥出一拳,便如同将心里憋着的委屈、迷茫、愤怒、失望、还有恨意,都随之挥洒出去。

  她想着面前便是背叛她的人、便是破碎了她生活的颜雅筑、便是陷害爹爹的仇人,便是这心里魔障般堵塞的情绪,一切混沌和黑暗,都随着一拳接一拳的攻击,逐渐淡去远离。

  袁宝感到自己的心脏激烈地跃动着。一次又一次提点她,她还是如此鲜活地活在这世上,还有力量,将拳头这样奋力地挥出。

  屋里的炭块烧得旺,袁宝直到大汗淋漓,两手酸得发涨,才终于停下手里动作,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汗水粘湿了她额发,顺着热气腾腾的面颊落到下巴。她闭上眼,感觉到心脏剧烈地擂动胸膛,就像从前一般。

  身边的季东篱缓缓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揉了揉肩膀,不甚满意,“不行啊,小丫头果然力气不够,你还是找些别的事情来做,敲背便罢了。”

  袁宝莫名其妙,觉得这个二当家实在难以捉摸,满头大汗地走出季东篱屋子,关门前却鬼使神差地回头,‘你究竟是怎么当上二当家的?’

  季东篱正揉着自己肩膀,顺便还转转脖子活动活动,并没有看她,自然也就没有回答。袁宝耸耸肩膀,倒也并不是真的如此好奇,关上门走了。

  回屋里重新沐浴更衣,袁宝穿的是寨子里各家送出的衣服,大小不齐,颜色各异,穿在身上常是松松垮垮的,袖子也要挽个好几下。从前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这衣服刚开始着在身上,确实不舒服。不过袁宝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小姐,这么些日子过去,倒也从未抱怨过一句衣服的事情。

  洗了澡,换了衣服,袁宝也不似前几日那么沉郁憋屈;刚才那一顿发泄,好似将她心中苦闷全数化作力量,此刻虽然身子疲惫,心里却通透不少。

  对颜雅筑的那些美好和回忆,不过是玻璃般脆弱的幻梦,幼时的迷恋欢欣,统统是建立在不自知的幼稚上的。一旦梦碎,便什么也不留;就算暂时残留再深刻的欢喜,也定逐渐地随着时间淡去、散去。

  袁宝盯着自己白嫩嫩的手掌看了半天,握紧又松开,反反复复。因为之前用力捶打,指关节处有些肿胀,随着她动作,感觉微微酸麻;不过这样的不适宜,握在手里,却奇异地带了力量感。

  她返身在床铺深处一阵翻动,将那柄华丽匕首的握把处,用旧布料层层包裹,直到捏来更加称手,往勒得紧紧的裤腰带里一插,冰凉的刀鞘贴在背上,迅速被体温温暖。

  袁宝对着屋子正桌上,爹爹的牌位三叩头,发誓定要为他报仇。

  做完这一切,她觉得神清气爽,所有抑郁一扫而空,仿佛又回到当初那个自己活得风生水起的状态:什么事都能做到,什么阻碍都不畏惧。

  有时候心思简单,便能活得更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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