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评介丛书 夜半的太阳-普鲁斯特和追忆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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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文学评介丛书 夜半的太阳-普鲁斯特和追忆似水年华-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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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自认为“头脑里有什么东西已经破碎”,并在里边飘浮的姑妈,说话总是轻言细语,担心声音大了,脑子里的碎物会移动。作者以打趣的口吻回顾说,她常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日夜不睡,大家都不点破;如果她想在白天打个瞌睡,大家就说她要“思考思考”。她每天都要多次向弗朗索瓦丝打听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比如她从窗口看到外边走过一个她不认识的人,便要急不可耐地拉铃让弗朗索瓦丝上来,打发她去杂货铺买点东西,好向老板将这个陌生人打听个明白。有一回她看见外边有条陌生的狗,便不住地搜索枯肠,要弄个水落石出。弗朗索瓦丝为免使她“耗费精神”,便断言那是某人家的,可姑妈的批判精神轻易不接受不可靠的说法,如果不是弗瓦丝将话题转到每顿必吃的芦笋身上,引起她的抱怨,她还要穷追不舍。每回马塞尔和父母从教堂回来,姑妈都要派人向他们打听外面的情形,而他们往往是不能让她满意的。最称她心的是一个能言会道、轶闻掌故颇多、又极擅逢迎之术的老姑娘欧莉拉。姑妈之所以不惜每次付一铜子的代价(当然不是以雇请而是以人情酬谢的方式)请她来,是因她既不象某一类来访者,总劝姑妈不要“顾影自怜”,说什么阳光与牛肉比卧床与服药更有补益;又不象另一类人,竟然附和姑妈那些自哀自怜的丧气话,说她“还能拖一阵子”!而欧拉莉则既赞成她卧床服药,又担保她能活一百年——尽管姑妈不乐意人家用确切的日期来判定她能有的寿限,她还是宽心了许多。因为欧拉莉既能给姑妈解闷,又不使姑妈累着。所以她的来访于姑妈是莫大的愉快。只是,对她来访的渴盼,又让姑妈痛苦,就象挨饿的人饿过了头一样——有心的读者当记得小马塞尔在贡布雷那个孤独的小房子里期待妈妈上楼来吻他来的心情,也是这般因渴盼而痛苦。

  姑妈的讳疾忌医和自认有病的心态,在普鲁斯特身上也有表现。他之所以自认有病,是因为他本来身体就虚弱,一直被当作病人在照顾,这无形中加强了他的有病意识,而母亲死后,他悲痛欲绝,精神支柱已崩溃,自认已成废人,更加害怕、厌烦外界,因而人为与世隔绝。在这点上,莱奥妮姑妈其实就是他的写照。那么他有不有可能讳疾忌医呢?很可能。一方面,他自觉心如死灰,不愿就医;另一方面,他有文学追求,不甘心早逝,也不愿接受这一可能性,所以拒绝就医。他不就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习惯了生病,如同莱奥妮姑妈习惯了卧床服药一样。

  病则多疑,小说还写到了姑妈的莫名其妙的可气可笑的猜疑,她怀疑女仆弗朗索瓦兹手脚不干净,又怀疑欧拉莉前来拜访有所图谋。她的这种疑心,在普鲁斯特身上是不鲜见的。普鲁斯特是将姑妈当一个小说人物在描写、塑造,只是在他以调侃的笔调刻画她时,不自觉就暴露了自己。

  从作家对弗郎索瓦丝的主观评判上可直接看出他的多疑。他说,弗朗索瓦丝不让别的仆人插入他家。他家一度请了一个厨娘,她便整天支使这个怀孕的厨娘干重活和没完没了地削芦笋。多年后他们才知道那年夏天之所以天天吃芦笋,是因为芦笋气味能诱发帮厨女工的哮喘病,弄得那女工只好辞职不干,退出他们家也就是弗朗索瓦丝的生活圈子。

  弗朗索瓦兹是一个粗人,说她想运用药物知识来赶走女工,有些难以想象,这更象是疑心重重的作者的主观臆断,是猜疑。而他之所以这样联想,是因他自己有哮喘病,具有那些医药常识。

  不过这段描写倒非常鲜明地体现了弗朗索瓦丝的个性。弗朗索瓦丝是一个虽不重要却与作者家庭关系密切的人物。在贡布雷,是她给小马塞尔的生活增添了另一种乐趣,使他不能忘怀。他写道,星期天是她大显身手的日子,比平常要多好几道菜。尤其是最后一道巧克力冰淇淋,是她别出心裁的个人精作。谁要是拒绝品味这轻盈的“应景诗”,就会立刻沦入“大老粗”之列,正如面对一幅艺术作品,不重作者的意图与签名,却重作品的用材和数量一样。即使不吃完也会伤害弗朗索瓦丝,其程度相当于在没听完一首曲子之前,就当着作家的面站起来走掉一样严重。

  莱奥妮姑妈和欧拉莉是昙花一现式的人物,弗朗索瓦丝则是一如既往的配角。贡布雷的人物很多,有些人仅仅出现一个名字,然而忽略了它的人将会大吃一惊,因为它竟会在回忆的进展过程中渐渐显出如此丰富的内涵,如同山洪卷过露出山石沟谷、草木屋舍。

  贡布雷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个作者的老家,因为作家的小说而更名的小镇,究竟还给了他哪些记忆?这些记忆又怎样地影响了他的人生、与他的作品有哪些关联。

  《追忆似水年华》第一部第一卷《贡布雷》回答了这些问题。

  贡布雷是一个古老的小镇,中世纪的城墙及以圣人姓氏命名的街道隐藏着它的历史。那座占据了四维空间——第四维就是时间——的饱经沧桑的教堂、那具有难于言传的意味的、曾引起作者的无限遐思、时常在暗中促他在内心寻问的圣伊莱尔钟楼,直到作者中年仍都历历在目。它们完整地保留了他当年的心境。

  在贡布雷的时候,作者常和祖父母、父母一起去教堂做弥撒。贡布雷教堂给小马塞尔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非常喜欢这座古老得破旧的建筑。它有重重叠叠的哥特式的、风姿绰约的拱门,挡住了通往钟楼的楼梯,象一群千娇百媚的大姐姐,笑吟吟地挡住了身后土里土气、哭哭啼啼、衣衫寒酸的小弟弟。它的塔楼直刺青天,它的地下室深陷进中世纪的黑暗。它的后殿毫无宗教情调。它紧挨住宅,几乎与寻常人家没什么两样,但在教堂与非教堂之间,却有一道作者的“思想不能逾越的界线”。

  作者思想不能逾越的界线是什么呢?是阅历有限的小孩子的想象界线。当年的小马塞尔绝对想不到几十年后他会重新想起幼时面对教堂浮想联翩、迷濛混沌的情景,而几十年后当他这样回想时,他如何能不感慨万千!时间总是一种奇怪的力量,它曾在未来方向上给人一道又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线,可在过去方向上,这些界线,主体发现,它们根本就不存在。作者一生中有过那么多次类似体验,最初的未知与神秘,在真相大白后,却都是那么简单与平乏。这就是时间的真理。

  作者尤为不能忘怀的是贡布雷的钟楼。最初的原因当是在于他信任与热爱的外祖母,她很喜欢它,并且形象地说,如果它会弹钢琴的话,她相信它一定不会弹得干巴无味。这些话吸引了小马塞尔对它的注意后,它便和他的其他一些感受也发生了联系而进入记忆。在他记忆中,他们做完弥撒出来时所见的、白日将尽时的钟楼格外温柔:绕塔飞翔的鸟儿的叫声更衬托出它的寂静,更拨高了它的尖顶,使它具有某种难以言传的意味。“难以言传的意味”来自哪儿?来自一颗幼稚心灵和一颗苍老心灵的交接处。当年的小马塞尔看见钟楼隐有所感,现在的“老”普鲁斯特力图重新探索那其间意味,所以觉得“难以言传”。正因这种难言意味存在,钟楼才记忆犹新;又正因钟楼昔日引发的感觉也与作者一生中许许多多其他感觉相叠印,其意味才更加难以言传。他说,他经常感慨逝去的感觉无法在记忆的版画中重现,只有贡布雷的钟楼,才完整地保留了他当年的心境。每当他从某地的钟楼上发现一些似曾相识的特征时,他便会呆立着苦思冥想地追忆,并在内心深处感到从遗忘中夺回来的地盘逐渐变得结实、得到重建。他在自己心中寻问着自己的道路,比实际生活中的迷失更为焦虑。

  圣伊莱尔钟楼在小说中是一个多次出现的、意味深长的象征物。它象征着记忆的点串成线,将过去、现在以及过去与现在之间长长的过程连结起来,构成完整的重现的生命经历。叙事者在今天,其思绪直接抛向多年以前的贡布雷的圣伊莱尔,圣伊莱尔象桥的岸基上的第一个墩;此后,由于作者对钟楼的特殊感情,他注意到了许多钟楼并留下印象,这些钟楼印象是另一些桥墩,它们各与一段具体生命经历和生命体验相关。所有的桥墩顶起了一座桥,将一生记忆联成一个整体。桥墩是记忆之点,点与点之间互相关联、互相提示、启发,记忆便成了线、成了片,桥墩上便铺起生命之桥。在整部小说中,这样的象征物、关联点很多,只是不是如此突出、具体。它们是小说的潜在框架,是构筑大厦的沙、石、砖、瓦、椽、檩和梁柱。

  在做完弥撒、从教堂回家的路上,小马塞尔一家经常遇到勒格朗丹先生。这并不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读者将会发现,作者在沿贡布雷的两边——期万家那边和盖尔芒特家那边展开情节,许多人物都与这两家相关 (此外就是和马塞尔自家相关),这些人物的不动声色的出现,实际上是作者在“漫不经心”地,带着读者不知不觉地向斯万家或盖尔芒特家走近,向他童年时心向神往的充满神奇色彩的地方走近。勒格朗丹先生,是普鲁斯在走向盖尔芒特家的路上遇到的众多人物之一。这位勒格朗丹先生是一个修养全面、谈锋甚健的人。他的姐姐嫁给了巴尔贝克附近的一位贵族,而他却常攻击贵族,使马塞尔那正直的、既鄙视攀附权贵行为、更鄙视隐瞒这种行为的虚伪言论的祖母很不以为然。他诚然谈吐高雅,只是过于讲究,连那微笑也是刻意加工过的,稍带讥讽、略含失意、更有点漫不经心。有一回,勒格朗丹先生与一个女人在一起,而没和马塞尔一家打招呼,只给了一个既足以向他们表示友好、又不影响那位高贵女士的注意力的一瞥。他们终于察觉了他攀附权贵的心理。而他却虚伪地、不遗余力地隐瞒它。有一回,马塞尔出于了解盖尔芒特家的愿望 (虽然贵族阶级已趋衰落,向往、攀附贵族之时尚仍在,连小马塞尔也深受影响,当然性质不同——前者属流俗,后者仅是好奇),向勒格朗丹先生打听。勒格朗丹先生是什么反应呢?对此作者有一番非常精彩的描写,通过它读者既可以了解勒格朗丹先生的心态,又可略窥当时的法国风尚,还可以一览普鲁斯特文笔的敏捷、灵巧、生动、优美:

  我的朋友一听到盖尔芒特这个姓氏,他的蓝眼珠中央立刻出现一个深褐色的漏洞,好象被一根无形的针尖捅了一下似的,眼珠的其它部分则泛起蔚蓝色的涟漪。他的眼圈顿时发暗,他垂下眼皮,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他的眼神却象万箭穿胸的美丽殉道者,依然充满痛苦。“不,我不认识她们,”他说,那语气不象一句简单的答话、普通的说明那样自然而流畅;他说得一字一顿,又点头又弯腰,好象在说一件别人不信、他为了说服对方不得不加以强调的事情,似乎他不认识盖尔芒特只是出奇的偶然;同时他又装成像不能回避某种尴尬局面似的,觉得与其遮掩不如痛快承认,好让人家觉得自己很坦然,并无丝毫勉强之处,而是轻松、愉快、由衷地直认不讳;再说同盖尔芒特没有联系的这件事情本身也并不使他感到遗憾,相反是符合他的心愿的,因为是某种家庭传统,例如道德原则和不便明说的誓约之类毫不含糊地禁止他同盖尔芒特交往。“不,”他接着用自己的话来解释万才的语气,“我不认识她们,我也从来没想过结识她们;我始终珍惜我享有的充分的独立。你知道,我其实多少是个雅各宾派。许多人劝我,说我不该不去结交盖尔芒特,说我把自己弄得粗野不堪,象头老熊。可是,这种名声我才不怕呢,恰如其分嘛!说实话,这入出间我几乎无所留恋,除了少数几座教堂,两三本书,四五幅画;还有这样的月夜,你的青春的微风把我的昏花的老眼已无法看清的鲜花的芳香吹到了我的跟前。”我当时弄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必须坚持自己的独立才能不去拜望陌生人?这又在哪一点上使你显得象头笨熊?但是,有一点我是明白的,勒格朗丹说的不尽是实话,他并不象他所说的那样只爱教堂、月光和青春;他很爱住在宫堡里的贵族,他很怕招他们讨厌,他甚至不敢让他们发现自己的朋友当中有布尔乔亚,有公证人和经纪人的,倘若真相不得不暴露,他宁可自己不在场,躲得远远的,让人“鞭长莫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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