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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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缘-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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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屋便只有苦笑的份。自己那张旧木床凭空不知去了哪里,一张镂花嵌宝的宁式大床把原就狭小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那狐摊手踢腿在上面睡得正香。当真是作威作福惯了的,枕的,垫的,盖的,皆是叫不出名字的绣花丝锦,烛火一照便流光泛彩,怕是宫里头皇帝老儿用的也不过如此。 
脚下踩到了什么,就着烛光一照,是自己先前铺上的新铺盖,胡乱地散在地上。可以想见,他刚进屋时又是如何咬牙切齿的模样。 
苏凡拾起地上的东西收进柜子里。柜子上没了锁,里头也是一团乱,大概是他翻不着称心的所以才最后自己施了法吧?是只连施法都懒得弄的狐啊… 
取出自己用的旧被子抱着回到堂屋。不敢去坐他坐过的那张有软垫锦靠的,只捡了边上的一张,小心翼翼地坐上去。以后恐怕就要这么将就着了。 
“明儿个真高兴啊,书呆子请吃鸡啊…” 
一室静悄悄的月光。还有人在梦里喃喃地唱,伴着咋吧嘴吸口水的声音。 
第三章 
第二天的鸡没有买成。庄里的长老拉着苏凡诉了半天的苦,什么庄子本就困难,再加上去年收成不好,前不久又是一夜暴雨淹了大半的庄稼…苏凡明知没说得那么严重,但也抹不开这个面子,只能一径摇头说: 
“不碍事,不碍事的。回头等账面宽裕了长老再给我就是了。” 
那长老便“苏先生是真君子啊”、“果真明理的读书人啊”、“将来定是国之栋梁,万民楷模”等等胡乱夸了一通。 
苏凡被说得不好意思,面上不说,心里却暗暗叫苦:这下该怎么跟家里孩子似的“大仙”交代? 
于是掉头去了城里,又怕见着出来卖鸡的王婶,只在那角角落落的鸡摊子前转悠。手里仅有的铜板被捏得都湿了,也没好意思上前跟人商量能否再便宜些,知道人家必也是不肯的。一直转到都快散市了,想家里的狐还等着他回去弄吃的,于是狠一狠心,掏尽身上现有的钱买了些糟凤爪,就算不能消他的气也能稍稍缓和缓和吧? 
果然,那狐狸一见没有鸡,还是摔了筷子闹将起来: 
“不是说有鸡么?鸡呢?怎么就只剩爪子了?偷吃了?” 
篱落坐在桌前质问,淡金瞳冷冷地看着站在桌边不敢落座的苏凡。 
也亏他问得出口,还真把人家当成了自家的小厮来使唤。 
“长老说,最近庄里困难…工钱到下个月一起折算…所以…”篱落柔声解释。知他盼那鸡盼了都一夜了,再说也是自己答应了他的。 
“长老说?他说你就信了?”狐狸一听反而更恼火。这个穷书呆!滥好人!人家是瞅准了他好说话故意拖欠着呢!指不定他那点工钱现在正变做了一锅鸡汤在谁家桌上冒热气呢! 
那鸡必是只肥母鸡,必隔壁的馋嘴鸡还肥。杀鸡洗净了,再在鸡肚里塞些老山参、火腿丝、扁尖、枸杞、木耳…一起放进高汤里小火熬上个三五时辰,切忌心要静,在一边慢慢扇火不可急躁,这样方能入味。等到灶里新添的柴火都燃尽了,锅里的热气透过锅边缝隙钻出来,不用掀盖,那气味就能让人流口水。油色该是金黄的,星星点点浮在汤面上;汤水则该是澄澈通透的,能一眼就见着汤中的鸡。用小勺喝口汤,鲜中带着点微苦,回味后又渗出些微甜,口感温润,不油不腻。再说那鸡肉,嫩滑爽口,便是整只吞下去也觉得不够。 
狐狸越想越气,索性坐回那张软椅抱着膝盖面朝墙,指在墙上用力抠出一道又一道印子,摆明了本大爷不要再理你这说话不算话的书呆子。 
苏凡见他这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把那碗凤爪端到他跟前:“不是饿急了么?中午就喊没吃饱…不要饿病了才好。虽然没有鸡,但这儿有些凤爪,是城里的老字号凤鸣轩的,你就当解个馋吧。” 
篱落原想再好好治治苏凡,但禁不住那咸香凤爪的诱惑,只得做个“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转过身来,也不接碗,一手抓一个便大口啃起来,苏凡只能站在一侧捧着碗伺候他吃。 
不消一刻,满满一碗凤爪就成了满地的骨头。狐狸还不觉得饱又差遣苏凡:“把馒头拿来。” 
可叹苏凡为了他特地跑了趟县城来回劳累不说,还要端茶送饭,完了再收拾他糟蹋的,最后轮到自己吃时就只剩半个冷馒头了。真真是造了什么孽? 
还好后两天接连有人来请吃饭,否则苏凡怕是倾家荡产也养不起这只好折腾的狐了。 
靠山庄民风纯朴,但凡谁家来个亲戚,庄里人相熟的必要请客人去吃顿饭聊表欢迎之意。苏凡与庄里人都没熟到这个份上,但是谁叫苏凡这个亲戚长得一表人才不说,还看起来身价不凡呢?你看看苏凡那破屋子里的新家具,谁家有这般漂亮的?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嫁女儿不就看人家的样貌、人品和家世么? 
看看篱落那一日再世潘安的风采,再看看他周身的纱衣环佩,谈吐举止虽有些张狂,但谁让人家是大地方来的呢?这叫气质!你说庄里有女儿待嫁的人家能放过这块远来的肥肉么? 
这不,张婶说今儿个是张叔的寿辰,找苏凡去写个百寿图顺便留下来吃饭;李叔说他家狗蛋的功课要请苏凡去指点指点,晚了就留下来,粗茶淡饭的千万不要嫌弃;齐伯说近日棋瘾上来了,找苏凡杀两盘,一边下棋一边喝个小酒,年青后生别老憋在屋子里头看书,快成大姑娘了… 
苏凡说家里还有远方表兄,恐不方便。 
那一众立刻接道:“不妨不妨!一定请表兄一起赏光。记得一定带上表兄一起来啊!” 
苏凡还想推辞,可篱落一听有吃的,立刻在后面拼命拽他袖子,淡金的狐眼死死地盯着他:你要敢说不,有你好瞧的! 
苏凡无奈,只能点了头。 
“算你识相。”篱落凑到他耳边说。 
闻到他干净的气息,想起那一夜被他抱在怀里,暖暖软软的,倒还舒服。忽然很想试试把他抱着会是什么感觉?最近还真觉得无所事事呢。 
便这般,苏凡欠下的鸡暂时记在帐上。狐狸走东家蹿西家就图一个吃。穷乡僻壤的,山珍海味没有,但是自家地里的瓜果野菜,池塘里的河鲜鱼虾,院子里的鸡鸭鹅禽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最喜欢那齐老头家自酿的桂花酒,清清甜甜的,一杯下肚,满肚子畅快;张鲫鱼家的红烧鲫鱼也不错;李粉条家的凉拌粉条再酸点就好了;还有那谁家…就那豆腐汤能入口… 
每次回家路上,苏凡总免不了说他两句:“别老鲫鱼、粉条的叫人家,被人家听到了不好。” 
篱落不在乎:“这样才记得住。” 
苏凡无奈地摇头。每次陪他去,人家都拉着篱落问个不停。想必这聪明的狐该看透了人家的意思,既然无意,怎好意思三番两次上人家的门胡吃海喝?偏偏他每次上门都没事人一样,反而苏凡坐着是羞愧得浑身难受。 
“就你呆。怎么见你都不怎么吃?反正吃的是人家的,你心疼什么?” 
看,这狐还反过来教训他。 
狐狸的日子过得滋润。晚上自有蹭饭的地方,白天苏凡去学堂上课没法带着他,他便爬上靠山庄中央的大树卧在枝头想着晚上的菜色,顺便听着树底下人们的家常。 
“县老爷的第九房姨太太先前是春满楼的红牌…” 
“前儿个邻庄的大头晚上起来上茅房,看到个白影从自家门口飘过。吓得都尿裤子上了…” 
“这还得从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说起,那时啊,咱村闹鬼!” 
“你知道么?有人昨晚看到打铁的强子半夜从曹寡妇家的院子里翻出来…你说这事儿啊,真那个什么…” 
“…” 
狐狸无聊,听得津津有味。 
“哟,王婶啊!看你装的,还装!装什么不知道啊?庄里都知道了,你家兰芷要嫁人了!还是那隔壁的苏先生!” 
“诶哟!恭喜呀,王婶。真是好福气啊!” 
“苏先生是多好的人哪,你老下手还真不含糊,都抢到我们家前头去了。” 
“去、去…你看中的不是他家的那个表兄么?我们家兰芷那丫头哪一点比得上你们家迎香?胡乱许个人家,就当了结了我一个心事,也让我们家那个短命的死鬼放个心…” 
“…” 
底下说得热闹,贺喜声不断。狐狸却越听越火大,娶妻?怎么没报备一声? 
“哟,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就刮起风来了…” 
无端刮来一阵阴风,树下的人看天色阴沉是要下雨,都急忙回家去了。 
篱落一个人静静地扑在枝头。 
只见这风越刮越猛,一时,飞沙走石,连迎面走来的人都看不清了。 
此刻的苏凡正在学堂教课,学生顽皮,不肯好好地背书,硬板起脸训几句,过一会儿又闹得炸开了锅似的。 
正忙不过来的时候,有人在门外问:“苏先生在吗?” 
苏凡出门一看,是那颜家的小厮,常听他家公子唤他颜安。 
“学生就是。” 
颜安从袖中摸出本书交到他手里: 
“我家公子临上京前让小的转交给公子。” 
说罢,便走了。 
苏凡翻来看,竟是手抄的诗集。那遒劲俊挺的字迹眼熟的很。开篇第一首: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便再也翻不下去了,只觉得脑中浑浑噩噩,里头学生们的喧闹声远得好似是天边传来的。 
有些意外地看到家里空无一人,那只天天窝在软椅上挑着眉责怪他:“慢死了!是要饿死我是不是?”的狐狸竟然不在。 
一路上都有些神思恍惚的苏凡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今晚说好是去齐伯家的。早两天齐伯就跑来三请四请过了。知道篱落爱他家的桂花酒,自己纵使心里不好意思,嘴上还是应了。 
那贪嘴的狐大概是等不及他回来,所以自己先去了吧?苏凡思忖着。 
找了张椅子慢慢坐下,将怀里的诗集放到桌上。烛火幽幽,空无一字的封页染上了点昏黄的色彩,好似落日一般。 
便是那一年,夫子教念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谁没有背会谁就不许回家。那时苏凡刚入学堂,底子薄,跟不上。及至黄昏,所有孩子都一蹦一跳地走了,就只剩苏凡一人在案前着急,越急越是不会背,记了前一句死活想不起后一句。夫子气急,说要是日落前还是不会背就要挨戒尺罚了。苏凡害怕,泪珠子一串串往下掉,背得更不全。 
“夫子莫气,让学生来教教他吧。”有人对夫子说。 
抬起头来看,杏黄衫子墨黑的发,同样墨黑的眼一望不见底。 
子卿,学堂里功课最好的颜子卿。夫子教的他会得最快,有些夫子没有教的他也会。这诗,夫子只念了一遍他就会了,同窗们羡慕,他淡淡地说,家中请的先生早已教过,没什么。众人“哇——”的一声,更为羡慕。他只翘了翘嘴角,视线往这里一扫,苏凡赶紧低下头佯装看书。其实,唇咬得死紧。 
有些人,天生便是用来让人嫉妒的。 
夫子“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了。又吩咐了两句就出了学堂。 
“你莫急,定了定神再背。”他说。 
苏凡点点头,脸上不争气地烧了一大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不记得最后是怎样背会的,只记得那人温润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了一遍又一遍。连晚上做梦时,梦里也是一句又一句的“关关雎鸠…君子好逑…” 
当时自己不过十岁,他也不过十一,却俨然是大人的样子了。哪里像自己,只会哭鼻子。 
唇角微微弯起。 
还有那一年,同窗携手郊游。仿古人流觞曲水,杯驻于前者便要赋诗一首。苏凡生性内向,最不擅长这样当众展才的事。可那杯子似跟他过不去一般,隔三差五地就要在他面前停上一停。手足无措间,又是子卿替他解了围,不但代他赋诗还要痛饮三大杯算作处罚。几杯酒下肚,面红耳赤,被众人笑称是大姑娘抹了新胭脂。他依旧淡淡地笑,只轻轻对自己说:“没事的,你放心。”只怕当时自己的脸比他更红。 
… 
“哟…好事近了,难怪笑这么欢。呵…” 
轻笑声打断了他的回忆。苏凡猛然惊醒,看门外天色,自己竟发了这么久的呆。 
“怎么?是在下打断了苏先生的好梦么?苏先生大慈大悲可休要同小人一般见识。”篱落见他不作声,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 
他果真要娶妻,还乐得很!心里开始为这认知不舒服起来,体内的酒液一阵阵上涌,热得好似着了火一般。于是越发管不住自己的嘴: 
“还不知苏先生何时小登科?是不能大登科所以小登科么?你说这书呆子还真是执拗,知道自己没有本事金榜题名讨个公主,就娶个村姑说是小登科,不就是要圆个登科的梦么?也不怕旁人笑话!告诉你!村姑怎么能跟公主比?你这小小的登科拿什么同人家大登科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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