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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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街-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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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点钱,算是押金。他们喝得快,没走太远,我就给您送回来,您再还我的钱。要是走远了,这碗就算卖给我了。您看这样多少好?”    
    “连汤带碗两块大洋。”    
    姚以宾目的达到,心花怒放,他克制住自己,不使狂喜流露在脸上,平静地说:    
    “两块大洋多了点。”    
    “是多了点,这里有我的跑腿钱。”    
    这时,围上几个看热闹的,姚以宾生怕遇上内行,搅了好事,忙掏出两块大洋,拍在桌上,大声地说:“两块就两块,您多辛苦,再去买一个,这个碗归我了!”    
    说完,站起身,端着大碗假装去追送葬的。姚以宾激动得脚步慌乱,将酸梅汤洒在长袍的大襟上。他离卖酸梅汤的越来越远,一口气走到虎坊桥,回头看看没人注意,才穿过马路,一直向北,拐进李铁拐斜街。    
    姚以宾渴得热得难受,高举着大碗,咕嘟咕嘟喝了个痛快,换出一身臭汗,反倒凉快了。他把多半大碗酸梅汤全倒在地上,旁边有两个五六岁的孩子,把手指头伸进嘴里,瞪着小黑眼珠看看他,又看看在地上流淌的酸梅汤。


第二部分:佛头彩碗(4)

    姚以宾小心翼翼地把大海碗翻转过来,看那碗底,有没有“大清康熙年制”的双圈款,令他失望的是,碗底并没有一个文字。姚以宾又想起了铁老先生对他讲的,大明宣德朝的瓷器落款位置,没有定则,有的在器心,有的在器底,有的在器肩,还有的落在口沿。    
    姚以宾也顾不得太阳暴晒和弄脏大褂,他干脆蹲在地上,把大海碗口朝外放到腿上,轻轻地旋转,转了半圈儿,姚以宾的眼睛一亮,他看到大碗口沿上,从右向左,有一行蓝色的楷体字:“大明宣德年制”,乐得姚以宾一个屁股蹲儿坐在地上,险些摔了大海碗。    
    他慢慢站起来,贴胸捧着大海碗,叫了一辆洋车,捧着大海碗坐在洋车上,朗声喊道:“东琉璃厂!”车夫抓起车把,刚要起步,只听姚以宾喊道:“停下!”车夫回过头问道:“先生,您还有什么吩咐?”姚以宾说:“我不坐车了。”车夫生气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姚以宾轻轻下车,抱着大碗往前走,原来他怕车夫把他摔了,毁了宣德大碗。姚以宾穿过李铁拐斜街,直奔琉璃厂,只走得浑身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却越走越来劲。    
    姚以宾禁不住自言自语说:“都说小钱靠挣,大钱靠命。我看是小钱靠挣,大钱靠碰!”    
    一路上,他在心里算计着:这一年多来,卖了六个松竹梅小壶,差不多挣了一千块,加上卖了铁老爷子的一个青花釉里红梅瓶儿,一个定窑刻花花孤,一个狮纽盖儿四足香炉,还有鼻烟壶和别的零零碎碎的东西,收回一千多块,自己连吃带嫖,糟蹋了差不多一千块,假如这个大碗能卖上三千块,加上现有的存款就能把韫古斋东边的两间房兑过来,再开他一个古玩店。    
    那时,我就要和萧敬之、陈紫峰比个上下高低!姚以宾在心里说。    
    回到店里,姚以宾叫伙计把宣德大海碗刷洗干净,请人做了古香古色的锦盒装了。他要把这件珍贵的大碗拿到窜货场上去卖,他要和宣德大海碗一起大出风头,他要一鸣惊人,让琉璃厂的人看一看,姚以宾姚掌柜识别瓷器的眼力到底怎么样!    
    那天早晨,姚以宾让伙计抱着香灰色的古缎锦盒,早早就来到窜货场,看到琉璃厂各古玩店的掌柜陆陆续续地来了,姚以宾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原来,大家听说多宝阁的姚以宾弄来一个宣德大海碗要当众出售,有人以为姚以宾买的是赝品,想看他当众出丑,有人半信半疑,想看看真假。也有人知道姚以宾是外行,若是真东西,想少花钱,捡他的便宜。姚以宾见行里有头有脸的掌柜都到齐了,他不禁意气风发,脸像三伏天喝了滚热的酸豆汁一样,泛着红光。    
    宣德青花五彩云龙大海碗一摆出来,人们呼啦一下都被吸引过去了,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说话,窜货场顿时鸦雀无声。人们伸长脖子细看,只见大海碗云龙图案密布,配以海水江崖,用红、黄、绿、褐、紫等色做釉上彩,和釉下青花结合,异彩纷呈,浓艳热烈。    
    行家知道,这青花五彩,有别于成化以后的斗彩,虽然都是釉下青花,釉上彩色。斗彩是用青料双钩花鸟、人物等在胚胎上,烧成之后填入五彩,复入彩窑烘烧,故曰填彩。斗彩以青花居主要地位,故彩色疏雅。而在青花五彩中,青花只作为彩色的一种,所以,色彩更加绚丽红艳。在骄阳的照耀下,大海碗显得高雅瑰丽,堂皇壮观。行家们心照不宣,一致认为这是一件难得的珍品。    
    姚以宾宛如得胜的将军,居高临下,抱着双肩含笑看着大家。姚以宾微笑时,眉头向上高高挑起,眉梢下垂,在闪光的脸上画下重重的一个八字。    
    人们只是看,没人提出要买,姚以宾有些沉不住气了。行里人有的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姚以宾只见大家嘁嘁喳喳地嘀咕,却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他拎着又肥又大的黑套袖,正站在那里发呆,忽然,有个矮个子从人群中挤出来,跑到姚以宾面前问价钱,姚以宾慌忙把右手伸进大套袖里,等着吉祥阁的掌柜尹小个子过来。    
    尹小个子和姚以宾站在一起,比姚家大小子还矮半头,姚以宾斜眼看着尹掌柜,心里想笑,尹掌柜也把右手伸进套袖里,姚以宾伸过右手,缩回一个大拇指,尹掌柜摸到四个手指,心中一喜:想他姚以宾到底是个外行,两块大洋捡来的宝贝,四百就卖,还是我先下手为强,该我拣个漏儿,于是就问:    
    “十、百、千?”    
    “千!”姚以宾响亮地回答。    
    尹掌柜吓了一跳,这小子太黑了,敢要四千!他疾速撤出手来,哼了一声,低头退了下去。    
    接着上来的是积古斋的迟掌柜,他慢吞吞地把右手伸到肥大的套袖里,摸索姚以宾的手,当他握住了姚以宾的四个手指时,便问:    
    “是、拜、浅?”    
    “千!”    
    迟掌柜在套袖里和姚以宾战了三个回合。他伸出手指,先给了个一千五,姚以宾摆手;对方又长到一千八,姚以宾摇头;最后给了个两千,姚以宾干脆脱了套袖,不再去看他,迟掌柜狠狠瞪了姚以宾一眼,摇了下脑袋,退了下去。    
    接着又上来两位,都因为价钱相差悬殊,没有成交,姚以宾坚持要四千,他想卖实价是三千。最后,还是古玩公会会长、鉴宝斋掌柜金治国,以三千块的高价,买走了宣德青花五彩云龙大海碗,姚以宾终于如愿以偿。    
    他脱下套袖,小胳膊上全是汗水。人们对这桩买卖纷纷议论了好几天,有的说:大海碗彩头好,完整无损,而且器型大,实为难得之宣德官窑瓷器,三千大洋,值得。有的则说:玩意儿是好,可是价钱卖得太高,顶了天儿了,谁买了去,也甭想再挣钱。各持己见,莫衷一是。不过大家对姚以宾却有一致的看法:这小子机灵过度,而且财黑食狠,跟他打交道可千万要多留点儿神。    
    卖了宣德大海碗,姚以宾意满志得,几次对自己的两个伙计说:甭看我干这行时间短,要讲看明清官窑瓷,这东西琉璃厂,我谁也不服!后来两个伙计居然对来店里聊天的人说:看明清官窑瓷器,在琉璃厂,要数我们姚掌柜第一!    
    姚以宾听了,像喝了一大碗酸豆汁一样,心里非常舒服,禁不住哼起了“一朵梅花,一只红绣鞋……。”姚以宾看伙计神色不对,立刻就闭了嘴,他唱的是窑调,是逛窑子时嫖客唱的小曲。虽然九腔十八调,他调调全会唱,但唱的不是地方,毕竟,在店里不能唱那玩意儿。


第二部分:佛头田黄(1)

    老先生接了,嘴对着瓶嘴,一饮而尽。一瓶酒下去,“咔嚓”扔了酒瓶,老先生就像疯了一样,在屋里呼喊狂走,良久,忽然大吼一声,嘎然站住,只见老者脸色潮红,眼睛明亮,鹰爪一样瘦硬的手,抓起一支长锋狼毫,唰唰唰恣意疾书。    
    姚以宾卖了宣德青花五彩龙纹大海碗,凑足四千大洋,买过韫古斋东邻闲置的两间三进深的门市房,随后雇来工匠装修门面,紧锣密鼓地披麻抹灰刷漆彩画。    
    姚以宾每天都腆着肚子,东门出来西门进去,忙得不亦乐乎。他在门前对着匠人指手画脚,吵吵嚷嚷,甚至大声斥责。早晨,有人从门前路过,免不了和他打招呼:    
    “姚掌柜,又开一号买卖?”    
    姚以宾回答:“托您的福,又开了一号!”    
    “还是经营瓷器?”    
    “还说不好干什么。”    
    想干什么姚以宾心中早就有了谱,但他却讳莫如深,只怕说出来引出麻烦。原来他看到,出卖赝品字画的铺子,卖钱多,利润大,一直惦记着成立一个画店,专卖高仿的假画。论起卖画,这趟街要属韫古斋卖得最好,因为萧敬之不卖假画。    
    姚以宾倒背着手,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心里琢磨:我得借用韫古斋的牌子挣钱,你韫古斋的牌子响亮,我就叫个古韫斋,一字不差,就是掉了个个儿。有人慕名找韫古斋,说不准就闯到古韫斋来,买了古韫斋的假画儿,备不住还会赖到韫古斋。时间长了,就分不出韫古斋和古韫斋,谁真谁假,谁先谁后。    
    他无意之中,想出了店铺的字号,这是他绞尽脑汁,费了几天牛劲也没想好的大事儿。姚以宾非常得意,他摇头晃脑迈着方步在屋里走来走去,忘形之际,竟然高举左臂,将手卡圆,抡起右臂,频频做击打小鼓儿状。他猛地感到自己失态,暴露了从前所操旧业的习惯动作。多亏没人看见,他缩脖吐舌,独自“嘿嘿”笑出了声。    
    姚以宾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畅想自己的理想:西边是我的多宝阁,东边是我的古韫斋,把你个韫古斋紧紧地夹在中间儿,用不了几年,我就能把韫古斋给吞了。到了那个时候,一溜五间门脸儿,连成一片,都是我的,在东琉璃厂可就数一数二的了,那可真是要多气派,有多气派,我愿意叫它韫古斋也可,愿意叫他古韫斋也行。这时,姚以宾仿佛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他踌躇满志,兴奋得满脸潮红,一会儿从屋里走到门口,一会儿从门口走进屋里,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要干什么。    
    几天没去销魂馆,自觉得膝盖硬实了许多。眼下正忙,门面就要修饰完毕,余下的事情是吊顶、抹墙、打制货架、商量进货、张罗开张。已经和张善方大画师说好,买他的高仿画,唐伯虎、仇实父、文征明、沈石田、王石谷、郑板桥、大涤子、郎世宁的各要四五张,加上以前陆陆续续买下的三十几张假画,一共八十来张,先把店堂挂得满登登的再说。    
    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人写匾。北京的店铺最讲究牌匾,最好是名人写的,这样,可以抬高古玩铺的身价。琉璃厂有何绍基、曾国藩、陆润庠、翁同和等著名书家写的牌匾,这些名人早已作古。当代名家章伯高的字儿,一字千金,这样的高人,自己和人家根本说不上话。他忽然想起了博文斋的陈紫峰,他写一手好篆字,这趟街有几块匾是他写的。自己和陈紫峰平时见面也说话,但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气,让姚以宾望而生畏。    
    姚以宾怕亲自找陈紫峰会碰钉子,想了一下,知道萧敬之和陈紫峰有交情,他想:我就让小萧去求陈紫峰给我写牌匾,正好趁机向他说出我的字号,看看萧老弟有什么反应。    
    主意已定,他就扬着脸在门前等着。过了好大一会儿,萧敬之从韫古斋出来了,姚以宾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萧老弟,您出去呀?”    
    “啊,我到陈大哥那儿坐坐。姚大哥,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    
    “用不了十天就得。”    
    “有什么需我的地儿,您就言语一声。”    
    姚以宾笑道:“您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有个事儿要请萧老弟帮忙。”    
    “您说您说!”萧敬之满腔热情。    
    “您到陈老弟那儿去,请跟他说说,帮我写几个字儿。”    
    “写字好说。您这里忙,正好我去陈大哥家,我就给您说说——是写匾吧?”    
    “对,就仨字儿:古韫斋。”    
    萧敬之听了“古韫斋”三个字,心里觉得不太得劲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说不清楚,他不去多想,只是面带笑容,和姚以宾说了声:“我知道了,回见。”就到对面博文斋去了。    
    萧敬之愿意和陈紫峰聊天儿。陈紫峰书读得多,知识渊博,和陈大哥闲聊,能长不少学问。买卖不忙的时候,萧敬之就让田守成坐摊,自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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