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5-07》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书屋2005-07-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荒唐到了极点。
    “学术性”像一条棍子,在“堆泥”大师们手中挥舞,见到自立山头者就是当头一棒,将其打倒。久而久之,“学术性”就成为“堆泥性”的同义语,学术即堆泥,堆泥即学术,再难分开。谁能对某一学问体系条分缕析,了如指掌,谁就是学问家。也难怪,中国的八股文考试就是以“四书”、“五经”为基准,将“四书”、“五经”熟稔于胸者可以顺利过关,入仕为官。如果偏离“四书”、“五经”,就算自己的观点再有新意,再言之成理,也要名落孙山。我不否认“八股文”是极好的考试思路,但考试仅仅以几部经典为依据实在是害人不浅。这种做法把中国人的创造性泯灭了。
    创造性泯灭之后,种种偏见于焉而生,成为国民性的组成部分。这些偏见积之也久,纠之也难。
    第一个偏见就是把有新意的思想打成“异端邪说”,大力排斥。中国首任驻英国公使郭嵩焘(1818~1891)极有见地,著有《养知书屋通集》。他以亲身考察与体验揭示了西方强大、中国孱弱的原因,主张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放弃陈规陋习,结果不为世人所容,反遭嫉妒与迫害,难以自善其终。试想,如若郭嵩焘的主张被国人接受,不说中国可以取代日本执亚洲之牛耳,至少可以免遭甲午海战之辱。郭嵩焘道出了真理,却得不到认同。喜欢“堆泥”的士大夫们听不进他的新颖言论。
    第二个偏见是“专家”高于“学者”。这是“堆泥”高于创新、“术性”高于“学性”的翻版。这不仅表现在“专家、学者”的称呼排位上,更表现在实际生活中,在成果评奖中尤为明显。评奖不能不填表,表格中重要一项就是有“成果所属学科”,学科越纯被评上的可能性越大。大学教师或科研人员为了职称,必须写出有“学术性”的文字。每年为“学术性”而奔忙的何止百万!戳穿了,“学术性”指的就是“画圈”,指的就是言出有据(变相抄袭),指的就是理论体系的完整。其实,真正有“学性”的成果是没有明确与之对应的学科的(如孔子之《论语》、卢梭之《忏悔录》、尼采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等)。治学的鼓励机制(奖励“术性”,奖励纯学科研究)背离治学的客观规律(未知真理往往存在于多种学科的边缘交叉地带),成为中国治学最大的阻力。现在,人文学科领域确实弥漫着这样一种不良风气:不接纳有创造性但无明确学科可以挂靠的研究成果,草率地将其认定为没有“学术性”。他们哪里知道,在人文科学领域,创造性治学往往不拘具体学科,在诸多学科的边缘交叉地带行走,探文墨之妙有,索万物之元精,忽而行天忽而走地,围绕“问题”展开,而非围绕前人某项成果展开,更不遵循某种套式,只有如此方能取得成果。随着人类认知能力的不断提高,任何一个纯学科,它的未知资源都是越来越少,抱残守缺是难有作为的。
    第三个偏见是重视微观的、具体的研究,忽视宏观的、抽象的研究,以为凡微观的、具体的研究都是有价值的,凡宏观的、抽象的研究都是没有价值的。也许将这一原则用于自然科学领域还有些道理,用于人文学科领域则完全没有道理,因为在人文学科领域,宏观把握乃认识之前提,不把握这个前提根本无法认知研究对象。正是由于这一偏见,造成当今学匠有余而学者不足。
    第四个偏见是尊“知”为师,错把“知识”作为评价“学术”水准的依据。在人文学科领域,真正的精英往往是有思想的人。
    以上偏见至今仍在束缚人们手脚,使我们在许多问题上难以接近真知。
    若想让思想自由飞翔,不能不肃清一切偏见,轻装前进。尤其要认清“学科”与“学术”之间的关系。
    如果以孔子、柏拉图为开端,人类已有两千多年治学史。从大的方面考察,经历了“无学科”、“有学科”与“学科边缘化”这样三个阶段。毋庸赘言,孔子、柏拉图是不讲学科的,培根之后学科如雨后春笋。当今进入“学科边缘化”阶段。所谓“学科边缘化”并非不要学科,而是不拘泥于某一学科。当今时代,死守一个学科是无法出成果的。众所周知,DNA双螺旋结构就是由四位科学家同时发现的,他们分别从事医学、生物化学、物理学等不同学科,正是珠联璧合的合作促使了新成果的诞生,固守一个学科根本无法发现DNA结构,因为DNA的奥妙本就藏匿于众多学科之中。自然科学尚且如此,人文科学就更需要突破学科的羁绊了。
    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对跨学科人才嗤之以鼻,以为这样的人无一所精,难成大事。殊不知,随着人类发现真理的速度不断加快,存留于纯学科中的未知问题越来越少,所以宏观型、综合型、全面型人才最有发展前途。
    偏见绝非空穴来风。
    首先,“堆泥”者的群体异常庞大,他们本能要保自己的饭碗。一部《论语》养活了多少人实在难以估量,说有千百万定不为过。不用说《史记》、《文心雕龙》等文化历史巨著,就是“一把心酸泪,满纸荒唐言”的《红楼梦》也不知为其后多少文人提供了饭碗(我并无贬损《红楼梦》之意,只是认为犯不上那么多人一拥而上去争夺这个有限的资源)。“红学”固然证明了《红楼梦》之伟大,同时也说明了后人的无能。
    其次是懒惰心理在作怪。思想创造是极其困难的事情,非勤奋者不能成功。若以思想性、创造性定优劣,能够留在学界继续吃治学饭的恐怕也就寥寥无几了,所以人们争相做“堆泥游戏”,以此回避辛劳。
    第三是嫉妒心理在作怪。让人不能理解的并非“堆泥治学”(阐释也有其价值,故也有存在的必要)本身,而是对创造性的不能容忍,必置之死地而后快。
    唐诗兴旺是因为唐朝没有形成研究“诗论”的热潮,王维、李白、杜甫、白居易风格与写法各不相同,万态千形,不拘一格,荡思八荒,神游万古,诗苑之葩才开得格外绚丽。宋词发达是因为宋朝没有研究“词格”的热潮,词家读破万卷直吐胸臆,随意挥毫自由超迈,才有了宋词的繁荣。做反向思考与推理,如果唐宋两朝满街满巷都是研究“诗论词格”的,张三说诗应该这样写,李四说应该那样写,王五说“无言诗词才是最好的诗”(由“无为而治”而来),论诗词的比写诗填词的还多——如是则无诗词矣。
    观今日学坛,鲜有论学者,却多专门研究治学之道的“学术家”,他们动辄以自己的文字为“学术”标本,将“学术性”挂在嘴边,把“没有学术性”的帽子戴在做学问人的头上,让他们慑于紧箍咒,乖乖就范。
    当今“学术家”车载斗量无法计数,正好彰示出学问的危机。这不能不引起人们联想,明清时代诗词论家迭出——其中不乏以“三袁”(袁宏道、袁中道、袁枚)为代表的大家,却没有大牌的诗人词客,诗难颃李杜,词难颉柳苏。
    随便说一说容易,认真研究就难了。“学”之难在于它是发前人所未发,议前人所未议,提出真实问题并建立独特而有价值的思想体系。这个思想体系要经受他人的批判,被证明揭示了真理或对继续揭示真理有益,如此才能谓之“学”。
    “治学者”,“正在学习者”之谓也。“学者”不是学成之人,而是在学之人。“学者”的力量恰恰蕴藏于“学习”之中。“治学者”追求的是创造性,一见一解,必自心出;创意造言,绝不相袭。
    所谓“术”,就是以前人的思想成果为原料进行精细加工,将前人的成果总结归类,条分缕析。“术”是“学”的衍生物,如果没有“学”在前,就不会有“术”的繁衍。
    “治术者”多为学成之人。他们已经满腹经纶,要做的不过是将胸中所藏介绍给不如他的芸芸众生。“治术者”们的好奇心远远不如治学者强,这便是其致命弱点。
    只有“治术者”才需要以篇幅证实自己的才学,以结构表征自己的功底,以概念熟稔于胸来证实自己的成熟,以旁征博引来证实自己“治术”之气势。在某一领域他们呼风唤雨,吆天喝地,宏博深厚,铺张扬厉,深思所至,笔无遗珠,无所不能,无所不逮。然而他们无论写得怎样精彩,都摆脱不了成见,“成见”在学习过程中已经被铸就。他们的写作一般都是先有成见而后落笔。只要是“治术”,堆垛之习便在所难免。名章警句,皆由人出,感事触物,皆随人仰,故而言出皆有据,注释极多,正所谓“寻章摘句”者也。我们绝对不能说“治术”无用。至少“治术”可以起到推广宣传学问的作用,何况治术者还可以考证悬谜,拆解疑难,使学问更易于理解。
    我并不一概反对“寻章摘句”。搞研究(特别是人文学科的研究)有时避免不了寻章摘句,袭用前人典故。但搞到“天下文章一大抄”的地步就成问题了。袭用也有各式各样的,有菀其鸿载(取其大)的,有拾其香草(捡其小)的。无论如何“摘录”应该浅尝辄止,集古今之精,拢四海之华,将他人之长凝固成精华,而非照搬照抄。中国历史上,大凡真正的学问家绝不套他人口风,袭他人观点。不用说抄袭,就是行文啰嗦重复也会立遭诟病。大书法家与散文家王羲之在《兰亭序》中使用了“丝竹管弦”一词,立遭非议,说“丝竹”即“管弦”,二者用其一足矣云。往者已矣,其人已没,然而这个关于写作态度的典故却永久地留在了中国文学史上。
    中国历史上的学问大家,有治学的,有治术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认真,正所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有了这种态度方能做好学问。
    梁启超早在百年前就告诫国人,“学”是“学”,“术”是“术”,二者不容混淆。不想百年过去,“学术性”已经沦落为大众化俚语,没有谁不知道它代表一种权威,一种不同于政界或商界的权威。掌握权力的学阀可以断定某某作品“有学术性”或者“没有学术性”。学问的评判已经由公议变为少数人说了算的私事。更糟糕的是,“术”与“学”被紧紧粘在一起,很难分开,鱼龙混杂,而真正有“学性”的成果只能向隅而泣了。
    为公平计,为增益学问计,为繁荣学苑计,为民族昌盛计,该对“学术”分类与评判体制做深刻检讨,还“学性”、“术性”以本来面目了。
 
 
 
从提倡“咬菜根”谈起
? 李 培
 
    古人云“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俗语亦云“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周作人在散文中曾反复提到这类字句,行文间难掩赞赏之意,这代表了他关于生活的理想境界:布衣蔬食、闭户读书、优哉游哉。但事实上,终其一生,他从未试图将这种“咬菜根”理想付诸实践,相反,各种史料表明,他在现世追求的恰恰是另外一种有美食相伴的精致享乐生活,甚至不惜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真是奇哉怪也。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形成了如此大的反差,是时代家庭的客观原因还是个人思想深处的贪欲在悄悄作祟?
慕古怀旧的菜根情结
    周作人的菜根情结源于两个方面:一是慕古,一是怀旧,两者综合作用,形成了他“青灯一盏、清茶一杯、布衣蔬食”的生活理想,“咬菜根”则是这种理想的载体。
    先说慕古。他出生于1885年初,时值清末,周氏家族又是书香门第,于是,他从小便读“四书五经”,后来还去参加科考,一早便接触到以儒家为中心的封建正统文化,虽则日后又接受了许多外来思想,但传统文化的内在魅力不可抹杀。作为中国最后一代传统知识分子,周作人颇多与古人心灵相契的地方,儒家“独善其身”的安贫乐道思想就深为他所喜,如孔子所云:“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颜回所为:“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常常被他在文中提及,直到上世纪四十年代,出于种种需要,他自居为正宗儒家时,这些观点亦成为重要依据。
    另外还有南齐的周颙:“清贫寡欲,终日常蔬食”;宋代的黄山谷在画作上所题:“不可使士大夫不知此味”;清代学者李渔的论点:“饮食之道,脍不如肉,肉不如蔬,亦以其渐进自然也,草衣木食,上古之风,人能疏远肥腻,食蔬蕨而甘之,腹中菜园不至羊来踏破,是犹做羲皇之民,鼓唐虞之腹,与崇尚古玩同一致也。后肉食而首蔬菜,一以崇俭,一以复古。”〔1〕凡此种种,统被周作人列为“道德的吃菜主义”一派,对这种崇尚朴素清淡的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