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林杉青回去收拾东西，也没有少受在那守株待兔的林厉的冷嘲热讽。然而毕竟已经听过一次，林杉青心里也没有上次来得难受。
林父没在公司，大概也是眼不见为净的意思吧。
——看来梦里梦外，林家都不是他真正的归宿啊。
真正让他体会到‘家’的是……
林杉青回眸，下意识地看着江致。
江致被林杉青盯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不再看他们。
“我送他到楼下。”江宁打了声招呼，关上防盗门，揶揄道，“你干嘛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看着我家啊？舍不得我？”
林杉青轻蔑地冷哼一声，一付不屑搭理他的样子，率先走下楼梯。
江宁连忙追上：“哎，说真的，房子你先住着没关系，但是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啊？”
——今后？
林杉青不由瞥了江宁一眼。
记忆中，和林家素有龃龉的单家找上了他。
起初是想要套出林家的一些商业机密，“你也想报复他们吧？”单战怂恿他。
虽然心中有怨恨也有伤心，林杉青还不至于要出卖家人的地步，于是干脆地拒绝了单战。
反正在商界他也很难找到不尴尬地身份，林杉青干脆在家小笔地投资，几年下来，渐渐也积累起一点财富。
其间，林杉青和江宁也渐入佳境，虽然江宁的出柜为两人带来一些小风波，但日子倒也过得自在。
没有林杉青把持的林氏慢慢开始走下坡路。林厉虽然有漂亮的学历，但显然在经商上没有什么天赋，又怕被林父发现，和云秀一起给上了年纪的林父灌迷魂汤，林父竟也真的不疑有他。
坐吃山空的后果自然是林氏日渐衰败，如今只剩一个强弩之末的华丽空壳。
此时，时隔四年，单战再次找上林杉青……
“我在和你说话呢！”江宁没好气地摸出钥匙，原来林杉青出神之际，两人已经到了江宁的替他租住的小房子。
江宁的公司离家并不远，公司虽小，待遇却不错，员工可以向公司申请，在附近租住一套房子方便工作，公司则会负责出30％的房租。
条件虽然不好，给林杉青凑合一下也绰绰有余了。
“抱歉。”
“也别太难过，总要为今后打算一下的。”
“总之……谢谢。”
“谁要你谢！”江宁气势汹汹地说，“欠了的房租每月要还！就算你千恩万谢也没情讲！”话虽这么说，江宁还是脱了鞋走进小套间，帮忙收拾起来。
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林杉青百感交集，倚着墙，禁不住潸然泪下。
——活着的江宁。
那个在他最失落的时候雪中送炭的江宁；不论发生什么都陪伴着他的江宁；曾经和他热恋、与他最亲密的江宁；那个……被他背叛的江宁。
这不是梦境。
因为不论是记忆里还是梦境中，江宁都已经死了，堕落成怨灵，分分秒秒折磨着他，让他搁浅在愧怍的深渊。
******
“晚饭？今天？”林杉青皱眉，“今天可是元宵啊。”
傍晚，他正准备去楼下的超市买一些速冻食品和熟食，却没头没脑地接到江宁这么个电话。
“就因为是元宵啊！”电话那头的江宁振振有辞，“你该不会那么无聊一个人过元宵吧。”
林杉青正想说我怎么过和你没有关系吧，就听见江宁语气轻快地道：“那就这么定了，晚上六点来我家，你不会放老爸老妈他们鸽子的吧～那就这样～一会见～”
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切断了电话。
林杉青不死心地“喂”了两声，电话彼端只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不去对他林杉青来说是没什么损失，只是以后江宁夹在他和父母之间不好做人而已！
林杉青真是火大恨不得不去让擅作主张的江宁吃足苦头。
——但……
那是江宁。
那个江宁。
林杉青认命地喟叹一声，准备更衣出门。
刚拉开门，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傻呆呆地抬着右手，一副正要按门铃的样子。
“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单战啦，啊哈哈哈。”
四
“我有这个荣幸与你共进晚餐吗？”单战抓了抓头，傻笑道，“请你吃饭，啊哈哈哈。”
林杉青毫不犹豫地砸上门。
“别这样嘛！”单站用公文包抵住门，慢慢挤进来。林杉青实在是拼不过这个高大魁梧却又厚着脸皮扮猪吃老虎的家伙，只好放弃似的把门打开。
“不请我进去么，啊哈哈哈哈。”
“……”林杉青深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你不是要请我吃饭么，走吧。”
话音刚落，就被单战勾肩搭背地拉上了车。
之后，两人共同进餐的照片不知为何被送到了林家。
只手遮天的云秀母子俩担心林杉青把林家的商业机密泄露出去，本就不善经商的两人情急之下更是手忙脚乱，错误频出，之后单战风风火火地收购林氏旗下的一个热门子公司，新愁旧恨眉生绿，云秀竟动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杀心……
“啊哈哈哈，林少爷有在听我说话吗？啊哈哈。”
林杉青猛地回神。
“我有这个荣幸与你共进晚餐吗？”单战抓了抓头，傻笑道，“请你吃饭，啊哈哈哈。”
当年一切的导火索，事后想想便能明了，恐怕连单战都没有想到云秀母子会如此丧心病狂，为了利益能罔顾一切。
“不必了。”林杉青越过单战，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我晚上有约了。”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单战不死心地跟上来，“你……真的不想报复他们吗？”
林杉青不予理会，对他视若无睹。
单战又跟了两步，见林杉青不为所动，抓抓头傻笑了两声：“啊哈哈，你还真是坚定呢，那么下次我再来拜访。”便站定了目送林杉青离开。
转身离开的单战却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优哉游哉地转身：“你改变心意了吗？”
空无一人。
“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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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慢。”
“……你怎么站这里？”
江宁站在家门口，抱胸倚着墙衣服不耐烦的样子。江致也在，围着毛茸茸的白围巾，安静地站在那里，看上去乖巧可爱。
“家里砂糖没了，我妈打发我出来买。”江宁一把勾住林杉青的肩，“走吧，和我一起去吧。”
林杉青被江宁的蛮力拖得有些踉跄，急忙挣扎道：“好啦，我去！放手啦。”
江宁乖乖松手，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
林杉青无奈地叹了口气，眼角却瞥见跟在江宁身后不紧不慢的江致。
心里一瞬间觉得温暖起来。
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跟上他们的脚步。
“林杉青，你在□喔。”
“关你……小心！”
林杉青刚刚慢走了一步，江宁转身揶揄他，没有注意到横冲过来的车。
江致急忙猛力拉了江宁一把，江宁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好在有惊无险，只是磕破了一点皮。肇事的车辆见状不妙一溜烟地窜走了，林杉青赶忙去看牌照，发现牌照早被卸了下来。
江宁虽然是忽然转身说话，但是仍在人行道上，车子忽然冲过来怎么想都不合乎情理，更何况是一辆没有牌照的车……
思及此，林杉青心中忽然一凛。
他追了两步，皱着眉停了下来。
“林杉青，你干嘛呢。”江宁没心没肺地笑着，“元宵节，别为这事坏了心情。”
一旁的江致也眉头紧锁，这场意外地幕后黑手安排得实在拙劣，一眼就能看出是蓄意的。
虽然如此，除了报警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三人只得悻悻地起身回家。
——是云秀吗？
可过去并没有这样一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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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看着车窗外明媚的阳光，江家父母不由觉得这的确是个出游的好天气。
“小致呢？”
“他说他有东西忘记了……”
“我上去看看吧！”林杉青打开车门。
江宁正要说话，江父应道：“嗯。”
见林杉青关上车门，江母便教训似的剜了江宁一眼。
江宁暗自喟叹，哎，看来老爸老妈还是不太能接受杉青啊。
一辆呼啸而来的面包车。
林杉青甫一下楼就看见这样一幕。
撞击带来的爆炸掩盖了他的嘶叫。
一片火海。
林杉青懵了，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等他清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医院，手术室的红灯像是催命的咒符一样亮着。
江宁死了。
他刚刚就是从这里被推出来，脸上蒙着白布。
他无法形容他的心情。崩塌，碎裂，毁灭。
但是他必须做出镇定的样子来，冷静地处理好一切。
还有江致……他必须为江致做些什么。
“林杉青，怎么你不去死！为什么你没有死！”
云秀竟然是制造这起车祸的真凶，真相被揭露后，一片哗然。
林氏在云秀母子的把持下早已奄奄一息，若此时曾经掌舵公司的林杉青被老对头挖走，后果便不堪设想。
云秀癫狂地咯咯笑着：“该死的是你！不是你，那三个人根本不会死！背叛林家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云秀入狱，林父心肌梗塞猝死，林厉不知所踪。
单战点燃手边的照片，看着它慢慢化作灰烬，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五
“那么我先告辞了。”
“不留下来过夜么？”江宁叼着汤匙站起来。
林杉青下意识地看了江致一眼，江致皱了皱眉别过头。“……不了，不打扰了。”
“那我送你下楼？”
林杉青挥挥手婉拒了，最近一连串的事情让他有些混乱。记忆中根本不存在的事情突然发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江宁看着林杉青的背影，目光里闪烁过一丝意味不明。
“咳咳……”林杉青甫一下楼，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面前忽然加速绝尘而去，尾气呛得林杉青止不住地咳嗽。
林杉青捂着嘴抬头，只看到阴暗的车窗里，林厉的脸一闪而过。
林厉？
——是啊……我，已经死了啊。
林杉青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
“……”
林杉青感觉到自己被人抛到客厅的沙发上，胃里一阵翻腾。
勉强睁开眼睛，林杉青看到江致背对着他正在浴室准备毛巾。
江致一直如此温柔，如此体贴。
眼皮很沉，林杉青干脆闭上双眸，陷进沙发里。
“喂。”
林杉青的脑子虽然清醒，四肢无力，实在懒得回应江致，挺尸似的躺着。
倏然感觉到江致的鼻息。
近在咫尺的距离。
——他大概以为自己醉死了吧。
林杉青情不自禁屏息静待。
然而那个气息犹豫了一会，还是离开了。
而后脸上一阵冰凉，江致细心地为他擦脸，然后扒下他的外套把他抱进卧室，甚至一丝不苟地为他掩好被角。
脚步声回荡在沉宓的夜晚，渐行渐远。
林杉青忍不住潸然。
他还是忘不掉——然而他自己又何尝能忘掉呢？
纵然互相依恋互相喜欢，他们谁都不能从江宁之死中释怀，每动心深一分，愧怍的折磨便更上一层。
终究他们只是相依为命的没有血缘的‘亲人’。
没有以上。
不能有以上。
“……喂，林杉青，你的电话。”
“喂？”林杉青忍着宿醉带来的头疼接起电话。
江致想伸出手替他按摩一下太阳穴，手却在触碰到林杉青头发的时候顿住了。
林杉青也回头看他，目光中有三分的震惊，却满溢着依恋和柔和。
江致犹豫了一下，还是收回手。
他看到林杉青的目光慢慢暗淡下去，然后他感到一阵难言的沉闷。
“我现在马上过来。”林杉青深吸了一口气，不顾对方哇啦哇啦叫着‘啊没说你一定要过来啊’掐断了电话。
“我出去一下。”为了缓解尴尬地气氛似的，林杉青没有等江致的回应，便换了衣服匆匆出门。
江致凝视着自己的手，而后倏然握紧拳头砸向墙壁。
林杉青揉揉太阳穴，然后驱车平稳地驶向公路。
视线忽然被红色占据，其后才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明明是瞬间发生的事情，林杉青却感觉疼痛和视觉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林厉满脸是血，疯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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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死了。
回忆起这个事实，林杉青感到浑身不由自主地被碾碎似的疼痛。
林杉青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必须保护江宁。
江宁不能死。
勉强甩掉心中的不安，他拨通了单战的电话。
“……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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