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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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精选集-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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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猜想,你是和你一个朋友在一起,”那人注视着吕西安答道,“你应该给我们两人介绍介绍。”    
    吕西安笑着站了起来。“机会来了!”他想。他的两颊烧得发烫。贝尔利亚克的脖子已经缩了回去,吕西安又一次觉得他会拒绝。“喂,给我介绍一下吧。”他快活地说。但是,他刚开口说话便觉得热血冲到了两鬓。他简直想往地下钻。贝尔利亚克转过身来,并不看着任何人,喃喃低语道:    
    “这是我的同学吕西安·弗勒里耶。这位是阿希尔·贝尔热尔先生。”    
    “先生,我很欣赏您的作品。”吕西安细声细气地说。贝尔热尔把吕西安的手抓在他那双纤细的长手里,并且让他坐下。接着是片刻寂静。贝尔热尔用热烈和温柔的目光盯着吕西安看。他一直握着吕西安的手。“您是否很不安?”他和蔼地问。    
    吕西安清了清嗓子,以坚定的目光望着贝尔热尔。    
    “是的,我很不安!”他声音清晰地回答。他仿佛觉得经受了加入秘密社团的考验。贝尔利亚克犹豫片刻后便怒气冲冲地重新坐下,同时把帽子扔在了桌上。吕西安极想向贝尔热尔叙说自己想自杀的念头。这是一位可以信赖的人,应该把自己的事情直截了当、原原本本地向他倾诉。由于贝尔利亚克在场,他不敢说什么。他恨贝尔利亚克。    
    “你们有茴香酒吗?”贝尔热尔问侍者。    
    “不,他们没有茴香酒,”贝尔利亚克急忙答道,“这是一家可爱的小酒吧,但是只有苦艾酒可喝。”    
    “那边长颈瓶里黄颜色的东西是什么?”贝尔热尔悠然自得、柔声细语地问。    
    “那是耶稣受难牌的白苦艾酒。”侍者答道。    
    “那好,给我来一杯。”    
    贝尔利亚克在座位上烦躁不安。他仿佛既想夸奖朋友,又担心因突出了吕西安而损害了自己,内心十分矛盾。终于,他用忧郁和骄傲的口气说:    
    “他曾经想自杀。”    
    “原来如此!”贝尔热尔说,“我正是这样想的。”    
    又是一阵寂静。吕西安谦卑地垂下了眼睛,他在想贝尔利亚克是否会很快走开。贝尔热尔突然看了一下表,他问:    
    “你不是要看牙医吗?”    
    贝尔利亚克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贝尔热尔,您陪我去吧,”他请求道,“离这儿不远。”    
    “不,既然你还要回来,我就在这儿陪陪你的同学吧。”    
    贝尔利亚克呆立在那里,仍然迟疑不决。    
    “去吧,快去吧,”贝尔热尔威严地说,“一会儿你还上这儿来找我们。”    
    贝尔利亚克走开后,贝尔热尔站了起来,很自然地坐到了吕西安的身旁。吕西安向他久久地倾诉自己的自杀念头。他还向贝尔热尔诉说了自己曾经对母亲怀有恋情,自己是一个肛门虐待狂,实际上他什么都不爱,而且他身上的一切无非是一场滑稽戏。贝尔热尔一语不发地听着他的叙说,同时深情地望着吕西安,而吕西安则因被人理解而感到十分欣慰。他讲完后,贝尔热尔便用胳膊亲切地搂住他的肩膀。吕西安闻到了一股科隆香水和英国烟草的味道。    
    “吕西安,你知道我把你这种情况称做什么吗?”吕西安满怀希望地望着贝尔热尔,他没有失望。    
    “我把它称做‘紊乱’。”贝尔热尔说。    
    “紊乱”这个字的前一部分如月光般柔和,皎洁,但是结尾的oi这是法语原文dsarroi的最后两个字母,其国际音标为[wa]。这个音却带有法国号的铜质音响。    
    “紊乱……”吕西安念念有词地说着。


第四部分:一个企业主的童年我曾和苍蝇做爱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告诉里黎自己是个梦游者时一样沉重和不安。酒吧里很昏暗,但是大门朝向街面,朝向春天那金色和明亮的雾霭敞开着。贝尔热尔身上散发出一种注意保养的男人所特有的香气。在这种香气里,吕西安又闻到了一股昏暗的大厅里的沉闷气味。这是一种红葡萄酒和潮湿木头散发出的味道。“紊乱……”他想道,“这将会使我怎么样呢?”他还不大清楚,到底是发现了他的一个缺点还是一种新的毛病。他清晰地看见贝尔热尔两片灵活的嘴唇,正在不断地遮挡和展现他那颗金牙的熠熠闪光。    
    “我喜欢那些处于紊乱状态的人,”贝尔热尔说,“我觉得您的运气极好。因为不管怎么样,您这是天赐的。您看见那些猪了吗?它们很呆。必须把它们赶到红蚁群里才能把它们惹恼。您知道那些兢兢业业的小昆虫都在做些什么?”    
    “它们在吃人。”吕西安说。    
    “对,它们啃掉骨头架上的人肉。”    
    “我明白。”吕西安说,接着又问道:“那么我呢?我应该做些什么?”    
    “为了仁慈的上帝,你什么也别做,”贝尔热尔以一种滑稽的惊愕表情说,“千万别坐下,”他笑着说,“除非坐在尖头桩尖头柱,古代一种刑具,犯人坐在桩上,桩尖由肛门刺入。上。你读过兰波兰波(1854—1891),法国象征派诗人,与另一象征派诗人魏尔兰(1844—1896)有同性恋关系。的书吗?”    
    “没有。”吕西安说。    
    “我把他的《灵光篇》借给你看。听着,我们还得见面。如果你星期四有空,可以在下午三点左右来我家。我住在蒙巴那斯的第一战场街九号。”    
    星期四,吕西安去了贝尔热尔家。整个五月份他几乎天天都去。他们两人商定对贝尔利亚克说,他们每周只会面一次,因为他们既不想瞒他,又想尽量不让他难过。贝尔利亚克的表现非常不得体,他嘲笑地对吕西安说:“怎么样,你们俩一见如故吧?他对你说了他的不安,你和他谈了你的自杀,可真有你的,不是吗!”吕西安抗议道:“我提醒你,”他红着脸说,“是你首先提起我的自杀。”贝尔利亚克立即说:“嗨,那只是为了让你不必羞于谈及此事。”他们的约会越来越稀少了。“他身上我所喜欢的一切,都是从您这里模仿的,现在我可明白了。”有一天吕西安对贝尔热尔说。“贝尔利亚克是一只猴子,”贝尔热尔笑道,“正是他的这一点一直吸引着我。你知道他的外祖母是犹太人吗?这样,许多事情便好解释了。”“确实如此。”吕西安附和道。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说:“而且,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贝尔热尔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和滑稽可笑的东西。有红丝绒坐垫架在用涂漆木头做的女人腿上的墩状软座,有黑人小雕像,有带刺的铸铁贞洁腰带,有上面嵌着小匙的石膏乳房;书桌上有一只巨型的青铜虱子以及从米斯特拉的尸骨堆里窃得的一具和尚的头盖骨,它们被用来作镇纸。墙上贴满了宣布超现实主义者贝尔热尔死讯的讣告。无论如何,这房间给人一种聪慧和舒适的感觉。吕西安喜欢躺在抽烟室里那张深深的长沙发上。特别令他吃惊的是,贝尔热尔在一个书架上堆放了大量愚弄人、逗人发笑的小玩意儿。有冰凉的流体、能使人打喷嚏的粉末、挠痒的毛、漂浮的糖、魔鬼的粪便以及新娘的束腰吊袜带。贝尔热尔边说边用手指捏住魔鬼的粪便。他神色庄重地打量着它说:“这些玩意儿有着革命的价值。它们能使人不安,而且具有比《列宁全集》更加巨大的破坏力。”吕西安又惊讶又着迷,来回望着这张眼睛深陷、焦虑不安的漂亮面孔和优雅地夹着一块制作得非常逼真的粪便的又长又细的手指。贝尔热尔经常和他谈兰波以及“全部感官系统的错乱”。“你经过协和广场,能够随心所欲、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黑女人正跪在地上舔那块方尖碑时,你便可以说你破坏了背景,而且得救了。”他把《灵光篇》、《马尔多罗之歌》《马尔多罗之歌》,法国超现实主义者所推崇的作家洛特雷阿蒙(1846—1870)的作品,以动物为象征,暗示人在绝望中的反抗。全书是一场性虐待的噩梦。以及萨德侯爵萨德(1740—1814),法国作家,作品多为色情描写。的作品借给吕西安看。吕西安认认真真地想看懂,但是许多事情他仍然不得其解。他很恼火兰波是个同性恋者。他对贝尔热尔说了,但贝尔热尔却笑了起来。他说:“这有什么呢,我的小兄弟?”吕西安很难堪。他脸红了,足足一分钟他对贝尔热尔恨得咬牙切齿。但是他克制自己,抬起头坦率地说:“我说了蠢话。”贝尔热尔抚弄着吕西安的头发,显得温情脉脉。他说:“这双惶恐不安的大眼睛,这双牝鹿的眼睛……是的,吕西安,你说了蠢话。兰波的同性恋行为是他的敏感性最初的和天才的错乱。正是有了它,我们才能读到他的诗篇。相信引起性欲有特殊的东西,即女人——因为她们的两腿之间有一个洞,这是那些呆子才犯的讨厌错误。你瞧!”他从书桌里取出十来张发黄的照片,扔在吕西安的膝盖上。吕西安看见照片上是一些令人厌恶的妓女,她们张大了缺牙的嘴巴在笑,像嘴唇一样张开双腿,从大腿之间伸出了像长满苔藓的舌头那样的东西。“这套照片我是从布萨达布萨达,阿尔及利亚城市。花三法郎买来的,”贝尔热尔说,“假如你亲吻这些女人的臀部,你便是一个阔少,大家都会说你已经过上了单身汉的生活。因为她们是女人,你懂吗?我告诉你,首先要做的事便是坚信任何事物都能引起性欲,例如:一台缝纫机,一支试管,一匹马或是一只鞋。”他笑着说:“我曾和苍蝇做爱。我曾认识过一个和鸭子做爱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他把它们的脑袋放进抽屉,紧紧捏住它们的爪子,这样就能成事了!”贝尔热尔漫不经心地捏了一下吕西安的耳朵,最后说:“鸭子疼得要死,那个当兵的太折磨它了。”每当经过这类谈话回家时,吕西安总觉得脑袋烧得像团火。他认为贝尔热尔是个天才。他经常半夜里醒来,全身都被汗湿透了,满脑子都是鬼怪和猥亵的场面。他自问贝尔热尔是否对他起着好的影响。他反复地搓着手呻吟道:“我孤独一人!没有一个人为我指点方向,告诉我是否走在正道上!”假如他一直走到底,假如他确确实实把自己的全部感官都搞乱,那么他不就要不知所措、淹死在汪洋大海之中了吗?有一天,贝尔热尔和他谈了很久安德烈·勃勒东安德烈·勃勒东(1896—1966),法国超现实主义流派的创始人和领袖。,吕西安仿佛在梦中喃喃说道:“对,当然是了。可是在这之后我就再也不能后退了,对吗?”贝尔热尔跳了起来,他说:“后退?谁说要后退?假如你变疯了,那就好极了。正如兰波所说,以后‘自会有别的令人生厌的劳动者’。”“我正是这样想的。”吕西安凄然说道。他发现,这些长时间谈话的结果和贝尔热尔希望的恰恰相反。每当吕西安因体验到一种比较微妙的感觉和一种奇特的印象而惊讶不已时,他便颤抖起来。“开始了。”他想。他宁愿只有最平凡最迟顿的感觉。只有晚上和父母在一起时,他才感到很自在。那是他的避风港。他们谈白里安白里安(1862—1932),法国政治家,曾十一次出任总理,兼掌外交,曾主张成立欧洲联邦。,谈德国人的缺乏诚意,谈冉娜表姐的分娩和物价等等。吕西安凭着粗浅的良知和他们愉快地交谈。一天,他从贝尔热尔那里回到家中。他走进卧室后习惯地锁上门,插上插销。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便放声大笑。但是他一夜没有睡着,他刚明白自己在害怕。    
    但是,无论如何他不会中断和贝尔热尔的来往。“他把我迷住了。”他想。此外,他非常珍惜贝尔热尔在他们两人之间建立起来的如此微妙、如此特殊的亲密关系。贝尔热尔说话时的语气一贯刚强有力,甚至有点生硬。但是他能巧妙地让吕西安感受到,甚至可以说触及他的柔情。例如,他批评吕西安的领带打得太难看,替他重新打好;他用一把来自柬埔寨的金梳替吕西安梳头。他向吕西安揭示自己身体的秘密,并且向他解释什么是青春的粗犷和感人之美。“你就是兰波,”他对吕西安说,“兰波来巴黎看望魏尔兰时,他有一双和你一样的大手,一张健康的青年农民的红润面孔和金发少女般纤细修长的身躯。”他迫使吕西安解开领扣和衬衫,把局促不安的他带到一面镜子前,让他欣赏他那红红的脸颊和雪白的胸脯之间迷人的和谐。这时他用手轻轻地碰了碰吕西安的臀部,伤心地补充道:“应该在二十岁时自杀。”现在,吕西安经常照镜子,他学习如何享受自己充满稚气的青春魅力。“我是兰波。”晚上他小心翼翼地脱下衣服时这样想道。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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