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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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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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顶软轿沿着门前一条鹅卵石铺就的曲径,缓缓行来。
  青梅见前一顶轿略大,揣度必定是子晟坐的,于是便往后一顶走。不想那顶轿帘忽然掀开。
  “青梅。”子晟含笑地将手伸出来:“到这里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是有话要说,这就不能不顺从了。青梅低垂着头上了轿,脸红心跳,连看也不敢向子晟看一眼。幸而轿中甚宽敞,两人各坐一边,中间还空着一人宽的位置,这也让子晟可以从容而视,把她的羞窘之态,尽收眼中。自从丰山一别,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这样面对面,不独青梅,其实子晟自己,也是略有窘意。
  他是有些过意不去。因为知道,昨夜于青梅,是天下没有哪个女子不重视的“洞房花烛”之夜,却因自己的宿醉,弄得糊里糊涂地过去了。念及于此,很有几分内疚。但,人到了眼前,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想了半天,才问了句:“昨晚睡得好吧?”话甫出口,就发觉说的不高明,似乎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连忙改口:“我是说,住不住得惯?”
  青梅心想,才一个晚上,哪里说得上住得惯住不惯?但是仍然微微点头:“挺好。”
  “那就好。”
  话到这里,本来随口想说“当初嵇妃嫁进来,就是因为住不惯,折腾了好多时日”,到了口边,又收了回去。但由嵇妃,想到几个孩子,这就有话可说了。
  “待会你就能见到小禩了,他也来。”
  果然,听了这句话,青梅脸上显出欣喜之色,随即肃然道:“谢谢王爷!”。
  “这样的小事,何用如此!”子晟笑着,忽然压低了声音:“你已经是我家的人了。”
  这样调笑的口吻,叫青梅想起那日在丰山的历历情景,不由微红了脸,侧过头去。
  这时软轿,行至一处叫“颐云轩”的堂前,五楹的正厅,是逢喜事节庆,白府内眷团聚的所在。等轿落定,彩霞便从后面仆从的队伍中抢上两步,来扶青梅。
  然而,先下轿的子晟,很自然地回转身,向青梅伸出手。于是,子晟亲手扶着青梅的一幕,便落进在场每个人的眼里。而门前石阶下,由各自仆妇簇拥着迎候的崔、嵇二妃,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崔妃还没有怎样,嵇妃先忍不住,脸上变了颜色。
  “姐姐,你看!”
  崔妃为人谨慎,颇知分寸,对于嵇妃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然而这笑皮里阳秋,足以激起嵇妃同忾之心。等青梅渐渐走近,看清这样一个先声夺人的新妃,不过是个姿色平庸的女子,更是愤愤难平。
  青梅这时也已经觉察到,正盯着自己的一道冷淡嫌恶的目光。然而抬头看去,却不由倏忽一惊。眼前的女子,长身玉立,极白而细的肌肤,直如冰雕雪刻一般,再加上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更有种无可形容的韵致。只可惜既冷且傲的神态,叫她非凡的风姿,变得不可亲近,几乎令人反感了。
  青梅想,这位,大概就是虞夫人提过的嵇妃了。那么另一位,自然就是崔妃。这时子晟站定,众人见礼,青梅也随着下拜。趁这机会,又从旁偷偷打量,见崔妃虽然容颜秀丽,却没有嵇妃那样夺目的美艳,神态风范,也平缓得多,看起来比较容易相处。
  眼光由崔妃略往旁边移,立刻就看到了小禩。孩子显然是受教过了,规规矩矩地站着。但一双眼睛片刻不离得紧紧盯着青梅,那是无可掩饰的感情。
  青梅心里一颤,努力忍了忍,硬起心肠把眼光转开了。
  这边见礼完毕,子晟便指着两个女子,告诉青梅:“这是崔妃,这是嵇妃。”果然如青梅所料。
  青梅欲待行礼,崔妃先一步拉住她的手,叫了声:“妹妹!”说着看了看嵇妃,含笑道:“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比你早侍奉王爷几年,就算我们居长吧。”
  这话可谓通情达理,就算心高气傲的嵇妃,也只得和缓了神色,顺从地称一声:“妹妹。”
  于是青梅敛衽为礼,将两人都叫做“姐姐”。子晟在旁边含笑看着,觉得很满意,特为给了崔妃赞许的眼色。
  然后招呼孩子过来,青梅这才注意,小禩之外,还有一个男孩,大两岁的模样,好奇地看着青梅。一双乌亮的眼珠,一刻不停地在转,给人的感觉,总有点机灵过头,带着几分狡黠似的。
  “文乌,过来给四婶见礼。小禩,你也来见过你娘。”
  两个孩子各有乳娘领着,过来给青梅跪下行礼。青梅从彩霞手里取过见面礼给了,都是早就准备好的,或金或玉的吉祥符。
  但,礼备了三份,却只有两个孩子。青梅记得,子晟曾经提过,还有一个和小禩同岁的孩子,却并没有看见。无疑地,子晟也已经留意到了,扬脸叫过旁边一个管事模样的,问道:“翊儿呢?”语气里颇有几分不悦。
  管事的小心地回答:“翊公子伤风了。”
  “怎么回事?昨天中午还好好的。”
  “是……昨天下午玩的时候,掉后园池子里了。”
  “掉进池子?”子晟的声音相当严厉了:“怎么会掉进池子的?乳娘没有跟着吗?”
  管事的睨着子晟的脸色,吞了口唾沫,吃力地解释:“是昨天和文公子两个人逗着小猫玩。后来不知怎么,那小猫爬上了池子旁边那棵大樟树,翊公子就上去捉它,结果……”
  “淘气!”子晟又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地摇头。
  接着又问:“有没有传太医看过?发烧了没有?”
  “幸好天热,没有怎么。请太医看过了,太医也说没有大碍,只开了帖发汗的药,已经喝了。”
  崔妃开言招呼:“进里面去说吧,在这里站了半天,咱们不累,孩子们可要累了。”说着笑了一笑,拿眼睛看着子晟。
  子晟笑着点头:“早该如此。”便拾级登阶,进了正庭。身后众人依序而入,在堂上坐定。
  趁这机会,崔妃先跟子晟说几件府里的家务,都是与各王府往来的礼单。子晟听完,微微点头。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才慢慢地说:“这些事情,你和季海商量着办就是。”崔妃便笑笑。
  顿了顿,子晟又说:“前几天,兰王看中那本墨紫,不要忘了送去。”
  崔妃说:“这事,季海已经同我说了。但‘春阳’、‘夏明’两个园子里都有墨紫,不知兰王看中哪本?”
  子晟想了想,说:“那就把两本都送去。还有前天鹿州进的那对红喙雪鸦,也送去给兰王。”
  崔妃点头答应。正事说完,便聊闲话。青梅初来,嵇妃气盛,只好崔妃找话来说。
  “妹妹。”崔妃微笑地,抬起眼睛招呼着青梅:“妹妹在家里,喜欢做些什么?”
  “对了。”嵇妃附和,她一开口,总带着点盛气凌人的语调:“喜欢什么?作画,弹琴,或者下棋?”
  这样的措词口气,实在让人觉得刺耳。青梅忍了一忍,平静地回答:“平时常做的,是刺绣。”
  “哦——”
  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这样的声音。所不同的,崔妃语气平和,嵇妃却有几分失望似的。但她心思转得倒极快,立刻就说:“那你的盖头一定绣得很好。”
  “哪里的话,普通得很。”
  “绣的什么花样?”
  “是一枝并蒂莲。”
  嵇妃点点头,说:“好,改天到你那里去,让我看看。”
  青梅正要回答,便听厅门的侍从拉开嗓子传告:“翊公子来了!”
  说着,便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孩子,走了进来。果然年貌身量,都与小禩相仿,眉目清秀已极,竟带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似的,叫人不能不多看几眼。而最令人见之难忘的,是小小的年纪,竟然就已经有种高傲到不可一世,却又从容不迫的气派。青梅觉得,这孩子与子晟酷似得有如亲生。
  孩子到了子晟面前,跪下行个礼,叫声:“父王。”
  “好,好。去见过你四娘吧。”
  孩子站起来,转向青梅。却不忙着见礼,抬头瞟着她,上下打量几眼,忽然用童稚的声音,清脆响亮地说道:“她不好看,还不如我的丫鬟!”
  这一句话,听得嵇妃几乎没有笑出来,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地,轻轻掩住了嘴。而旁的人,却无不惊得呆住。
  子晟也随之一愣,但立刻醒悟过来,沉下脸喝道:“放肆!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听到后半句话,邯翊身后的两个乳娘,登时苍白了脸色。邯翊却撇了撇嘴,不服气地说:“没有人教我。”
  “还嘴硬!”
  “是没有人教——”
  这样的倔强!顶得子晟的怒气,愈加地欲罢不能。但怒到极点,神情反而平缓下来,不再色厉言疾。只有眼光,冷冷地盯在他的脸上。
  如此眼神,使得还没有正面承受,只不过从旁看见的人,也忍不住打个寒战!邯翊毕竟还小,不禁露出怯意,吓得后退了两步,不自觉地往乳娘身上躲去。
  这情形让崔妃觉得不能不说话了。迟疑了片刻,终于小声提醒:“王爷,虞妹妹才来……翊儿还不懂事,王爷何必生这么大气?”
  青梅还不像崔妃那样熟知子晟的性情,不知道他原本将会有绝大的发作,所以,她也体会不到旁人那种惶恐担忧。她的心情,或许是满堂人里面,最平静的一个。在她看来,孩子不过是说了一句再老实没有的话。童言无忌,因而非但不觉得恼火,反而有些好笑。这时听见崔妃说话,便笑着附和:“正是。到底是小孩子,想什么就说什么。”
  语出轻松,绝非做作,这让子晟不能不留意了。眼光从邯翊脸上转到青梅脸上,心里不觉有些讶异,也觉得宽慰。再转回看着邯翊,眼神便和缓了许多。
  崔妃趁机指点孩子:“翊儿,去!给四娘赔罪。”
  邯翊看看子晟,看看崔妃,又看看青梅,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叫了声“四娘”,跪下来磕头,嘴里低声咕哝了句什么。诸人都以为是赔罪的话,想来孩子脸嫩,不好意思大声说。
  只有青梅,听清楚了他说的话:“我才不是小孩子!”
  这话更是倔强得孩子气,然而,青梅知道不能再像平时对付孩子那样,一笑置之。于是收敛了笑容,用对大人说话那样,淡而平静的口气说:“起来吧。这才是懂规矩的样子。”说着,转脸看着彩霞。彩霞便把备下的礼拿出来,由青梅亲手交给邯翊。
  邯翊接过来,这次的回答,倒是响亮而合礼:“谢谢四娘!”
  “客气什么。”青梅回答。用这样平淡的口气,对一个五岁的孩子说话,在旁人看来是有些古怪。但也不知是为什么,青梅觉得自己对这孩子就是发不出脾气来,而顺着他的意思,却像是最自然而然的事情。
  于是,颐云轩白府诸人的相聚,总算就这样在一派和乐中顺了过去。
  青梅再回宜苏园,坐的就是另一顶软轿了,因为子晟要去前厅,处理政务。但有件极好的事,让青梅想不起任何的失望,就是临走之前,子晟吩咐让小禩同去宜苏园。
  母子两人,在颐云轩中,碍着规矩,连话也不曾说几句。青梅还好些,难为小禩,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熬到此时,一上轿,便猫在青梅身边,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
  青梅自从三月里与小禩分开,也是到了这时,才真正有机会和孩子说话。一路说到宜苏园,园里的丫鬟仆妇,早上被如云镇了镇,这时侍候得便很殷勤。青梅却又顾不上了,略为收拾,就拉着小禩到了里屋,掩上了门,母子俩可以好好说话。
  说得多了,孩子有些答不上来。只说乳娘很好,吃得也很好,怎么个好法?说得不清楚。青梅便细细地问:“喜欢吃的都有什么?”
  “芙蓉饼,豆蓉糕,松子糖……”说了几样,都是小食。想了想,又说:“不过,都没有娘在家做的豆饼好吃。”
  青梅笑了:“这孩子!咱们家里吃的,哪比得上这府里的点心好吃?”
  小禩想了一会,还是说:“是没有娘做的好吃。”特为把一个“是”字咬得极重。青梅知道孩子是念旧,心里感动,伸手揽过他来,搂在怀里。
  小禩在青梅怀里靠了一会,忽然抬起头,问了句:“娘,邯翊为什么说娘不好看?”
  青梅倒没想到他还记得这句话,不禁愣了一愣。
  小禩看着青梅,一字一字地说:“可是我觉得,娘是最好看的。”
  顿了一顿,又说了一遍:“娘最好看了。”
  这纯是稚子之心,真情流露。青梅觉得眼眶一热,连忙侧过身去,用绢帕拭了拭,又回转来,想了想,嘱咐一句:“这些话,可别跟别人说。”
  小禩闪着一双眼睛,终于点头了。
  青梅却又想起件事:“你该叫邯翊公子,谁教你叫他名字的?”
  “王爷说的。”
  “王爷?”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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