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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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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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回到桌边坐下。早有丫鬟沏上茶来。子晟端在手里,也不喝,望着淡淡的氤霭,仿佛若有所思。
  青梅和他相处日久,知道坏了。子晟越是这样看来神情平和,底下越会有一场大发作。然而苦苦思量,一时也拿不出办法来。朝彩霞、秀荷使了几次眼色,两个丫鬟面无表情,只作没有看见。青梅苦笑,知道她们吃过邯翊恶作剧的苦头,只怕心里巴不得他受点教训。
  正转着念,眼见身影一闪,邯翊已经进屋。
  七岁的邯翊,身量高了许多,那副傲岸尊贵的气质也愈发明显,时常令初次见面的臣下为之心折,也让子晟颇为欣然。然而另一方面,两年前的淘气,毕竟还有一股憨态童稚,叫人不忍痛责,如今却已经是一个白府人人头疼的“讨人嫌”,偶一出手,总有人要吃苦不迭。
  邯翊这时已经很会想事,看见屋里个个面无表情的肃然模样,知道事情不大妙。但是这孩子的天性,颇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依然从从容容地行礼,叫声:“父王”,站在一旁。
  子晟抬眼看看他,淡淡地问:“怎么不见过你四娘?”
  邯翊只得转向青梅,也跪了一跪,叫了声:“四娘。”然而因为背对着子晟,便趁机冲着青梅扮个鬼脸。青梅忧心正重,无暇顾及这小小的顽皮,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邯翊便垂手站在一旁。
  不料子晟却忽然冷冷地说:“你四娘说过让你起来吗?”
  邯翊愣了愣,狐疑地看看子晟。小公子请安向来是一跪就起来,也从没有人说过什么。这时忽然要挑这个理,青梅自然知道子晟是要发作他,便使个眼色,要邯翊去给他跪下。可惜孩子毕竟小,还不会看人脸色,兀自无知无觉地站着。
  就这么一迟疑,子晟已然变了脸色,“啪”地一拍桌子,猛喝一声:“跪下!”震得茶水四溅。
  虽然早有准备,但,这一下还是把屋里的人全吓了一跳。邯翊更是脸色惨白,期期艾艾地往两旁看看,然后张皇地跪了下来。
  子晟猛然发作一下,倒是发泄了一些怒气,因此脸色和缓了不少。透了口气,一指桌上的苍耳子,问邯翊:“这,是不是你弄的?”
  这一来邯翊才算完全明白,子晟这场怒气从何而来。然而这孩子也是有种说不清的执扭,第一个反应并不是认错,而是料定必是青梅告的状,冲着她狠狠地白了一眼。这当然全落在子晟眼里,于是刚刚才压下去的怒气,重新又给挑了起来。
  “你不用看你四娘!不是她说的——”子晟厉声道。停了一下又说:“我只问你,这是不是你弄的?”
  邯翊看看子晟,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大声说!”
  “……是,是我弄的。”邯翊果然大声说。
  “不对,这不是你刚才说的话。”子晟冷笑了一声,转脸看着站在邯翊身边的彩霞,问:“他方才说的是什么?”
  他说的话,青梅也是听见的,心里一阵紧张,对着彩霞连使眼色。可是彩霞在邯翊手里吃的苦头甚多,便不肯回护他,当下不动声色地回答:“回王爷话。小公子方才说的是:‘既然知道是我,还要问什么?’”
  这简直是火上浇油。青梅不由微微瞪了彩霞一眼,又担心地看着子晟。见他连连冷笑,却没有立即发作,只说:“这且不提。我先问你,你弄这些捉弄你妹妹,究竟想怎样?你不知道她连话都还不会说么!”
  邯翊就是再胆大,这时也有些心怯了。嗫嚅着答说:“我也没想怎样。我就是觉得、觉得好玩……”
  “好玩?……好、好、好。”子晟面沉似水,两眼紧盯着邯翊,慢慢点着头。
  青梅一见,知道他恼怒已极,再下来会有什么发落就难说了。于是插在他还未开口之前,赶紧说:“王爷,这也教训得够了,翊儿也知道错了。”说着,又从旁推推邯翊:“翊儿,快跟你父王认错。”
  邯翊眼睛一闪,还有些不情不愿,微微撇撇嘴,正要说话,子晟却先开了口。“用不着。”他冷冷地说:“他哪次没认错?哪次没说‘不敢再犯’?我听也听得累了——”
  说着一扬脸,就要有发落。青梅连忙又截住:“王爷,翊儿到底还小……”
  “小?小禩不小么?几时见他做过这种事情?”
  子晟是忿忿然地说着,邯翊听了,也是大不乐意。刚开始懂人事的年纪,又生性心高气傲,最厌烦有人拿别的孩子来比,当下昂一昂头,显得心里很不服气。
  “你看看他的样子!有没有一点知道自己是错的?”子晟怒道。喘一口气,忽然喊一声:“黎顺!”
  “在。”黎顺躬身上前。
  “传家法来!”
  黎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子晟。
  子晟怒道:“听不懂么?叫你去取家法来!”
  黎顺一激灵,顺势往地上一跪:“请王爷息怒,还请饶了翊公子这一回。”这举动提醒了一屋子吓得发呆的丫鬟仆从,登时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参差不齐地说着:“请王爷息怒。”
  青梅便也要跪。子晟一眼瞥见,知道她一跪,就不能不给这个情。于是一把先拉住她,这才转脸说道:“不能饶。就是因为以前每次都饶,他才这么无法无天。”语气放得很平缓,但其中一股说一不二的意味,沉甸甸地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黎顺。”子晟又吩咐一遍:“取家法来。”
  黎顺不敢再说,乖乖地站起身去取了家法回来。
  那被称为家法的,是根足有二指粗的藤鞭。青梅一见,就打了个寒战。她怎么也没想到子晟竟然要打邯翊,心里不由大急。但她越急,越说不出话来,只是捏了一手心的汗出来。子晟有所察觉,转脸看着她,温言道:“青梅,你到里面歇歇吧。这种顽劣已极的东西,不好好教训教训他是不行了,你也不用再给他求情。”又吩咐丫鬟:“扶王妃到后面歇息。”
  说着,已经站起身,亲手执起家法。
  等丫鬟们拥着青梅转到里间,还没有站稳,前面惊心的鞭打声已经传了过来,加上邯翊尖利的哭叫,登时乱成一团。
  “你看看!”青梅跺着脚,埋怨彩霞:“你要不说那句话,说不定还闹不到这个地步。”
  “奴婢怎么也没想到。”彩霞几乎要哭出来了:“奴婢以为王爷就是教训几句,顶多也就是罚小公子跪一个时辰。平时不都是这样的么?怎想到王爷气成这样呢……”
  这说的也是实情。“唉!”青梅重重叹了口气。心里对子晟也不无怨意。在她看来,邯翊顽劣,全是因为平时骄宠太过,总是处罚下人,孩子自然不服管教。等恼上来,打又有何益?然而天家规矩如此,也没人敢说什么。
  想着又叹口气,轻轻自语一句:“唉,才七岁的孩子……”说到这里,忽然一哆嗦,扬起脸听听,外面邯翊的哭声已经弱了下去,子晟却依旧没有住手的意思。青梅猛一顿脚,转身冲了出去。
  “王爷!”青梅喊了一声:“不能再打了——”
  子晟此时,犹有余怒未息之势,听不进劝:“青梅,你别管!”说着,顺手又是一鞭打下去。
  青梅情急,一咬牙,猛扑到邯翊身前,挡了下来。
  真是奇痛彻骨的一鞭!青梅疼得几乎闭了气,闭着眼缓了好一会,才喘过气来。然而想到这样的鞭子打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已经不知挨了多少下,既惊又悲,而且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倔强的怒意。
  子晟也呆住了。既吃惊,又内疚,急道:“青梅,你这是做什么?”
  “王爷这么想打,就打死我好了!”
  是这样针锋相对的语气!听得一屋子的丫鬟侍从,无不惊讶莫名。因为性情温顺的青梅,从来就没有这样当面顶撞过白帝。最吃惊的,当然还是子晟自己。一面给顶得极不痛快,一面自觉几分理亏,颇有点无奈,只得皱着眉说:“青梅,我在管教孩子!”
  哪有这么管教法的?青梅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话将出口,忽然间清醒过来。于是跪正身子,哀声道:“王爷,邯翊纵然顽皮,终归还是孩子。万一有个好歹,王爷别人的面可以不看,总也要看过了世的四伯父跟堂兄的面吧?”
  子晟猛然一震,惶然地看着青梅。忽然手一松,藤鞭跌落在地,身子向后踉跄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也不知触到哪根情肠,连声音都发颤了:“不错,你说的不错。可是他如此不肖,我……我……我将来到九泉之下,又如何跟他父亲交待?”
  这副深自痛责的模样,让青梅有些不忍,有些不安,也有些释然。因为不是真正视如己出,不会有如此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因此少不得强打精神,忍着背上的痛,一面吩咐抱邯翊进屋,传召太医,一面做出欢笑容颜,来安慰子晟。
  “王爷也不用急。小孩子顽皮,慢慢教他,总会懂事的。”
  “唉……”子晟长叹一声,缓缓地说:“我和他父亲……虽然不睦,但他十个月我就抱养了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实在跟亲生也没有两样。这孩子从小不服管,我总以为长大一点会好,谁知……”
  说着又叹口气。青梅心里明白毛病出在哪里,但此刻也无从劝起,只能陪着叹气而已。
  “青梅。”子晟忽然握住她的手:“你能把小禩教得这样乖巧,一定有你的办法。以后翊儿的教养,你也多费心吧。”
  青梅知道他极少以这种语气说话,所以也很郑重地,点头答应。
  然而邯翊挨的这顿打,是过狠了。当天就发起高烧,直烧得迷迷糊糊的。青梅本性就看不得孩子受苦,加上有子晟的重托,便趁势把邯翊留在樨香园调养。在旁人是留了件麻烦的事情,到了她却甘之如饴。如此衣不解带地照料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早上一摸孩子额头,凉凉一片,登时放下心来。
  子晟自然也松口气。他本就极爱邯翊,这时自知下手太重,又有一份歉意,于是更加意疼爱。每天奇玩佳肴,源源不绝地送来,比起之前的宠溺,颇有变本加厉之势。
  青梅哭笑不得。不知道子晟为何惟独在管教孩子上,如此不明白?于是找个单独相处的机会,青梅正色说:“王爷既然把翊儿托给我,那我可要说话了。王爷不能再那么宠他,该说的说,该管的管。平时少宠一点,总好过怒起来打个半死吧?”
  “对、对。”子晟心情十分好,很听得进劝,“往后翊儿的事情,你做主就是。”
  顿了顿,忽然又拉住青梅的手,凑近耳边悄声说:“什么时候再给我生个如小禩一般乖巧的儿子,那就更完满了。”
  青梅脸一红,甩开他的手,侧过身去说:“才认真说几句话,就没有好话了。”
  “这怎么能说不是好话?”子晟把声音板得一本正经:“这可是事关天下社稷的大事。
  ”
  这是要紧的话,青梅觉得不能不理了。然而转回身来,却看见子晟一脸强忍的笑,青梅不由又羞又气又好笑:“王爷这么会耍人——”
  子晟不等她说完,便掩住她的嘴,忽然拦腰抱起她放在榻上,笑着说:“是玩笑,也是真话。”一面说,一面去解她的衣带。青梅笑一笑,闭起眼睛随他摆布……
  事毕。青梅依在子晟身边,见他双目炯炯,望着帐顶,仿佛若有所思,便问:“王爷在想什么?”
  子晟先不说话,依旧有所思的模样。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青梅,你还记得我们在折柳亭那边第一次见面的事情么?”
  这,青梅怎么可能忘记?此刻一提,那时情景,立时就历历在目。心里既觉得温存,然而也不免有种忽如一梦的恍惚感觉。怔怔地想了一会,青梅轻轻地问:“王爷,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
  子晟说:“你知道我那时是去送谁吗?”
  青梅呆了呆,这她倒是从来没想过。“我哪里知道?不过,”青梅笑着说:“能让王爷亲自去送的,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这话不错。”子晟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你或者想像不到,他是个凡人。”
  青梅大为诧异:“凡人?凡人如何能上天界?”然而话一出口,自己就笑了。凡人能上天界,那自然是天人接引上来的。
  哪知不然。“他能自己上天界。因为他母亲是天人。”
  其时天凡通婚甚多,生下的孩子归于凡人,还是天人,办法也极简单,能自己上到天界的便是天人,不能的,便是凡人。因为入天界要过接引塔,名曰塔,其实是件神器,能催动神器的,自然就是天人。
  这青梅就又不明白了:“他既然能自己上到天界,不就是天人么?”
  子晟沉默了一会,说:“他自出生就在凡界,从来没把自己当天人过。”顿了顿,又说:“他姓杜,名风。在帝都,自然没有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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