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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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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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挺好,懂得置外宅了!”
  辩也无用,邯翊就势跪倒。腿刚挨着地,便觉得左膝锥心地疼,知道是被碎瓷刺到了。然而他不敢动,也不能动,动了更疼,只能咬牙硬挺。
  这副神情看在白帝眼里,倒像是倔强不服气的模样,顿时火气更盛。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两位王子,为了一个卖笑女人争风吃醋——”
  白帝痛痛快快地教训了足有小半个时辰。
  邯翊膝上像着了火似的,烧得整条腿都疼,冷汗顺着额角一串一串地淌下来,白帝说的什么全都没听清,只觉得语气似乎是渐渐和缓起来。然而他也再支持不住,身子晃了晃,忙用手撑地。
  白帝忽然止住,若有所思地端详了他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了。来人,扶大公子起来。六福呢?”
  六福匆匆地进来,瞥见邯翊由两个内侍掺着,膝上殷红的一大片血渍,吓得身子抖了抖。
  白帝吩咐他:“你跟黎顺去取药,那个药用起来麻烦,你可记清楚了。”想想又说:“在这里敷完了药再回去。”
  用了药,痛楚立减。
  回到府中,邯翊将受伤的腿架在凳子上,沉吟不语。
  六福凑到他跟前,小声说:“公子,小的都打听清楚了。”
  邯翊看看他,问:“贾四顺,还是王祥?”
  六福咬着牙道:“贾四顺,听说他中午跟景和宫的小李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话。”
  邯翊平静地点了点头,微微仰着脸想了一会,低头慢慢地喝茶。忽然,嘴角勾开了一丝怪异的微笑。倒叫六福惶惑不已。
  萧仲宣游玩归来,吉祥街人去楼空,不由大吃一惊。连忙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又换了住处。
  到了新宅,细问别来情形。
  颜珠像是有很重的心事,景暄的事,也不肯多谈,只说换了新宅便不曾再来过。
  言语之间,总是抬眼看一看他,仿佛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却又总是不说。又见一旁的红袖对她使眼色,她也装作没看见。
  便找了个机会,将红袖叫到僻静处,追问缘由。
  红袖说:“萧老爷,你不知道,徐大老爷案子没事了,昨天刚来找过大娘。”
  萧仲宣呆了呆,随即故作欢愉地笑了,“这不是好事?”
  “好什么?昨天他来了,我问他打算何时娶我们大娘?”红袖哼了声,不往下说。
  看神情也知道怎么回事。萧仲宣脱口问:“为什么?”
  红袖气鼓鼓地说:“这还有为什么?人家徐大老爷是世家大公子,我们大娘自然是配不上他的。这也就罢了,听了景暄公子的事情,居然还说,那也没有什么不好——”
  萧仲宣转身便走。
  红袖忙问:“萧老爷去哪里?”
  “我去问他。”
  去了不太久便回来,脸色比去时还要难看。
  见了红袖,叹口气问:“大娘呢?”
  红袖向屋里指指,轻声说:“生闷气呢。”又说:“要是我,也气死了。”
  萧仲宣不语,走到门边望去。
  颜珠独自坐在桌旁,呆呆地望着手里一把剪刀。
  萧仲宣一凛,快步往里走,一面喊:“颜大娘,莫要……”
  惊动了颜大娘,侧过身来看,露出了桌上一堆零散绸片。
  萧仲宣顿住脚步,不由哑然失笑。
  仔细留意,绸片上针脚细密,依稀是幅绣像。他知道那是什么,不由有些感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颜珠自己却异常平静,随手扯过一方帕子,将碎绸片包起来,淡淡地说:“有劳萧老爷挂心,其实我颜珠这些年,什么没有经过?这点事么……”
  她笑笑,有点自嘲、也有点无奈。
  萧仲宣怔怔地看她,忽然说:“你同我一起走吧。”
  话出口,自己也愣了。
  颜珠倒不意外似的,静静地抬头看着他。
  窗纸既然已经破了,萧仲宣也平静了,“案子既然已了,我想离开这里。这些年天界我游历得不少了,凡界却还没有去过,你可愿与我同去一游?”
  颜珠没有说话,门边的红袖惊呼:“哎呀,听说那些凡人又脏又穷又蛮,浑身都是虫子,还有病。染上了就无药可医,死的时候一身恶臭……”
  “我知道的,可不是这样。”颜珠微笑打断,“听说凡界也有好景致——”
  萧仲宣眼睛一亮,“你答应了?”
  颜珠淡然一笑,“反正我也无处可去。”
  邯翊伤得不重,将养几日,便行走自如。
  这天进宫,在乾安殿外,遇见景暄,正与匡郢说话。远远地瞥见邯翊,“哼”了一声,别着脸走了开去,只作没有看见。
  匡郢却笑吟吟地上前寒暄。
  他向来笑脸迎人,只是生得一副鹰鸷之相,总让人觉得几分阴沉。
  邯翊淡淡地敷衍了几句。
  “王爷还等着,臣不耽误了,大公子快进去吧。”匡郢身子一让,含笑说道。
  邯翊不由狐疑,然而也无暇细想。
  进殿面见白帝,说了几件政事,白帝似听非听地,也不说什么。冷不丁,插问一句:“堇王妃的五妹,你还记得吗?”
  问得邯翊愣了半晌,才讷讷地问:“石五小姐怎么了?”堇王妃是石长德的大女儿。
  “前几天游御苑,她也在,你该见过她的。”
  邯翊微微摇头,“儿臣没怎么留意……”
  白帝似乎有点惊异,又提醒他说:“就坐在瑶英身边,穿红的那个。”
  邯翊回想了一阵。
  他记得那天,瑶英穿了件湖水绿的衫子,裙裾绣了几片透碧的荷叶,慢慢地攀上来,在腰间绽开粉色的荷花。她头上簪着金步摇,长长的珠络从她颌畔垂过,笑的时候,便在火光中如水波般闪动。她的身边,总是围了许多女子,她笑的时候,她们便也跟着笑,莺莺燕燕,会引得满园的人都跟着微笑。
  他看着她,总觉得有些异样。
  她笑着,可是眼神却显得心不在焉。她的目光茫然地逡巡,仿佛想要在人群里找什么,却又迟疑。偶尔他看见她朝自己望过来,然而目光很快地扫过去,没有片刻的滞留。
  他心里便忽悠一空。
  “儿臣想不起来了。”邯翊轻声说。
  白帝微觉失望似的蹙起眉,随即又笑,“那天我看那姑娘的模样实在不坏,她的家教又是可以放心的。方才同匡郢说起,他愿意替你做这个媒。想问问你自己的意思如何?”
  邯翊呆了呆,说:“请父王作主就是。只是秀菱才故去,儿臣想等一阵再……”
  “那是当然的。”白帝很快地打断他,“秀菱……”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才又说:“你的婚事我自然为你作主,可那毕竟是你一辈子的事,也得你自己喜欢才行。所以,你要是看中什么人,自管告诉我,就算身份上差一点,那也没什么。”
  邯翊暗暗苦笑了一下,低声答:“是,儿臣明白。”
  过两天到容华宫,瑶英一见他就说:“恭喜啊。”
  邯翊瞥她一眼,也懒得问她怎么知道得那么快,只淡淡地说句:“别乱讲。”
  瑶英手支着下巴,定定地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地说:“我乱讲,父王可不会乱讲。再说了,石家小姐可真是不错——”
  “瑶英!”
  “我说真的呀。听说她人品好、性子好、才学也好,模样就更不用说了,那日除了你,别的人谁不在偷偷地看她?”
  他不耐烦,“瑶英——”然而话突然顿住。
  这么说,那日果然她也时刻在留意他。
  他抬头凝视她,看见她眼里掩饰的笑意,也看见笑意中针尖般的一点忧愁。
  “你到底要我怎样呢?”他叹息着,“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我是知道呀。”瑶英笑嘻嘻地说,“所以我说石家小姐不错——”
  “求你了!莫要再提这个,好不好?”
  瑶英慢慢地眨着眼睛,笑容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良久,她用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可是,你总要再娶的。”
  邯翊很想说:“我不会娶别人”,然而这话,他说不出口。
  他叹口气,隔着桌子伸过手去,想要握一握瑶英的手。
  然而瑶英忽地缩回手去,倒像跟谁生气似的,紧绷着脸。
  “怎么了?”
  瑶英不答,站起来说:“我找小翀说话去。”说完便径自走了,将邯翊抛在容华宫里,独自一人发楞。
  从小到大,这样无缘无故地发脾气也不是一次两次,实在这次他多少还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但,惟因明白,才更加地无奈。
  一瞬时,心里无端地生出恼怒,也不知是气瑶英的不体谅,还是气自己不能堂堂正正地说明白这件事情?邯翊赌气地起身出了容华宫。
  时近七月末,风里已经带上些许凉意,偶尔有一两片黄叶慢慢地飘落。宫宇间的长街一片静谧,只有阳光穿过树影,洒下满地斑驳。
  邯翊信步走着,起伏的心情一点一点地平息下来。
  “公子,前面是凤秀宫了。”六福在他身后小声提醒。
  邯翊停下脚步,四下一顾,正在坤秀宫墙外。记不得多久没来过这里,只觉得伸出墙头的樟树桠,又更枝繁叶茂。
  蓦地,儿时情景奔赴心头。他想起瑶英六七岁时很是黏人,他给黏得烦了,便爬到树上说:“你上来,我就跟你玩!”
  想不到她真的上来。
  然而毕竟还小,爬了一半便没有力气,挂在半空,扁起嘴仿佛要哭。
  他也慌了手脚,一面往下一面说:“别怕,哥哥来了。”
  后来他们到底如何落地,他又挨了什么罚,已经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她那时全心信赖的眼神:“哥哥说不怕,我就不怕!”
  “唉!”邯翊轻叹了一声,而今她看他时,眼中却带着一种忧虑。
  内廷副总管王祥走到他身边,六福会意地退开几步。
  邯翊恍若未觉似的,依旧抬头望着。王祥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会,有些不明所以。
  却听他问:“安排好了?”
  “是。”王祥低声回答:“按大公子的吩咐,将那位青衣姑娘,安置在坤秀宫了。”
  “好。”邯翊点点头,转身要走。
  王祥忙说:“那位青衣姑娘的名字,只怕……”
  “噢。”他随口说:“改一个好了。”
  “请大公子示下。”
  邯翊回头看看他,“你随便给取一个吧。”
  王祥想了想,说:“那,叫红桃?”
  邯翊“噗哧”一声笑了。
  王祥说:“小的没念过书,只会取这些名字。”
  “不,挺好。”邯翊淡淡地说,“反正,早晚会改回来。”
  王祥狐疑地看看他,没敢搭腔。
  不远处的凤秀宫,传出一阵乐声,隐隐还有人说笑,那份愉悦,似乎透染了整个天宫。
  邯翊冷淡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萧仲宣定下行期,便向邯翊道别,邯翊早知他有去意,倒也不觉讶异。
  “凡界么?也好。”邯翊像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情,脸上有种怡然的微笑,“我有个总角好友,就住在下界纪州。几年前他曾返天界,与我说起许多事情,很有意思。先生此去,可否为我带封信给他?”
  大公子的幼年好友,为何会在凡界?萧仲宣不便问,只说:“自然可以。”
  他们启程前日,邯翊叫六福送了信去。
  才走到巷口,就见景暄正领人走进巷中。六福心中一凛,思忖片刻,转身回了府。
  邯翊却不在,原来是白帝召他入宫,帮着看奏折去了。六福又匆匆进宫,把事情告诉给他。
  邯翊听完,一语不发地扔下手里奏折,起身便走。
  才下石阶,远远地有人沉声喝道:“站住!”
  声音再熟悉也没有,邯翊一颗心猛往下沉,无奈地转身叫了声:“父王。”
  白帝像是在散步,一大群内侍宫女跟着,从侧殿绕过来,走到近前看着他问:“折子都看完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走?”
  “萧先生今日要走,儿臣想去送送他。”
  白帝不置可否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说:“六福!你过来。”
  六福急趋数步,跪在他面前。
  “你家公子要去做什么?”
  六福硬着头皮回答:“公子要去送萧老爷。”
  白帝盯着他看了移时,语气淡淡地说:“六福,看来你跟大公子在外头历练这些年,别的没甚长进,胆子可是大了不少。”
  “小的不敢。”六福连连碰头,“小的可不敢欺瞒王爷,大公子是去送萧老爷。”
  白帝冷笑:“我说你胆子大了,说了你骗我没有?”
  六福干咽几口唾沫,不敢吱声了。
  “这样好了,你只要有胆子再说一遍,我就放你们去。不过日后要是让我查出来你说的不实——”利刃般的眼神扫过来,六福吓得一哆嗦。
  “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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