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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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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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面前说几句话,想必很快就有恩旨了。
  自然也有人不甘心,理法司正卿董硕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性情,与前任蒋成南大不相同,是个颇有棱角的人。传言他在私下里放出话来,姜氏的事情,证据确凿,便是有白帝的恩旨,也要顶一顶!
  听到这话的人,倒是不信的居多,但也有放在心上的。理法司有个叫庐敬的司官,便在左右无人的时候,悄悄地劝说:“大人,这又何必?要依庐某之见,不如趁恩旨未下,了结此案,也好显得大人体仰圣心。”
  话音一落,董硕霍然起身,“嗯,你倒提醒我了!”
  未出几日,便传出姜氏被处决的消息。
  判书是理法司下的,董硕亲自坐镇,就在狱中,绞杀了姜氏。
  这下,举朝震惊。清流快意,认为董硕持正不阿,也有人替他捏一把汗,觉得这举动虽然得民心,只怕得罪的人却也厉害。
  白帝倒没有说什么,或许是来不及说什么,因为消息很快走漏,几天之后姜妃就得知了。
  姜妃惊骇之下,动了胎气而难产。
  邯翊得知,连忙进宫请安。白帝似乎心事重重,默视他良久,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并无大碍,你也不必忧心,回府去等消息好了。”
  邯翊只得告退。
  虽已入秋,未曾散尽的暑气扑面而来,几乎叫人无法喘息。记起方才,白帝淡漠的眼神,分明是洞悉一切的模样,不觉又有一股彻骨的寒意蹿过脊背。
  内侍拾阶而上,打断他凌乱的思绪,“大公主有请。”
  一进容华宫,就觉得气氛不寻常,宫女内侍全都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垂首侍立,仿佛风雨欲来。
  瑶英独自坐在屋里,听见脚步声,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又扭开脸去。
  邯翊问:“谁又惹着你了?”
  “是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她没有回头,声音像三九的天气一般,“是不是你指使人杀她?你故意选在了这个时候,只为了你想除掉那个孩子,是不是?”
  邯翊不说话,屋里安静得异样。
  瑶英盯着他看,心里忍不住希望他会否认。
  可是窒息的沉默中,他静静地说:“是啊。”
  好像血色随着最后的一丝希望被夺去,她的脸庞,在瞬间变得惨白。她望着他,那种近乎绝望的眼神,仿佛望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陡然,她抄起桌上的一只茶盏,冲着他狠狠地丢了过去。
  邯翊一直望着她,身子一动不动。茶盏便正正地砸在他的额头。殷红的血,顺着他的脸淌下来。
  瑶英愕然地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
  然后眼泪从她眼里涌出来,好像比他头上的血涌出来得还要快。她抓起一块帕子,扑到他面前,手忙脚乱地捂着他的伤口,想把血堵住。
  “别怕、别怕。”他轻声安慰她,“这么小的伤口,不会有事的。叫人来替我包一下就好了。”
  瑶英这才想起该传太医。
  好一阵忙乱过后,又剩下两人独处。
  瑶英喃喃地问:“你为什么不躲?”
  他沉默着,不肯回答。
  “为什么呢?”瑶英伤心地问:“他养你二十年,难道你心里一点情意也没有?”
  他苦笑了一下,“所以我没躲,因为我后悔了。我不该做那种事,那么做,我不就成了跟他……跟他……”他迟疑没有说完。
  跟他一样的人。瑶英替他续完了。
  “你为什么这样恨他?”瑶英的声音空洞而缥缈,“父王他是我父王,可他也是你父王,他真的把你当儿子,你难道不知道么?”
  “我也不想恨他。”邯翊静静地说,“可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瑶英急急地说着,“该给你的他也都给你了,你也没少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这么恨他?”
  邯翊露出一丝意外,“原来你真的知道?”
  瑶英没有办法答这句话,她没有办法对他提起那年她在柜子里听到的话。她喃喃地说:“你别恨他了、别恨他了。我……我求你!哥哥!”
  他知道,瑶英从来没有这样哀求过任何人,可是这句话,他却答应不下来。
  他故意轻笑,“你自己说的,我不是你亲哥哥。”
  她别开脸,“现在我宁愿是了。”
  邯翊叹了口气,“瑶英,我……”
  瑶英打断他,“你不是对手。”
  话出口,自己也怔了。她看见邯翊脸上泛起的血色,不免有些后悔失言。然而,她知道,那正是她一直深藏心底的恐惧。
  邯翊勉强笑了笑,“那你帮我啊。”
  “我不。”她轻轻地说,“我谁也不帮。”
  她低着头,鬓角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她的手放在膝上,手指间拧着一块手帕,绞得指节都发白了。
  蓦地,他看见一颗水珠掉下来,落在她手背上。
  然后又是一颗,一颗接着一颗。
  可是她却一动不动,宛如雕像般。
  静默中,他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踌躇良久,他终于说:“我不会要你帮我的,我也不想让你为难,至于你说的……我尽力做到吧。”
  姜妃折腾了一夜,她的惨叫,在静夜里像是传遍了天宫的每个角落。
  玉儿在半夜里惊醒,发觉瑶英不在床上。玉儿吓了一跳,开门去找,才看见她站在庭院当中,对着天空默默祝祷。
  那时候她神态虔诚,宁谧的月色映着她的脸,焕发出一种分外柔和的光彩。
  瞬间,玉儿想起了虞妃。她是个特别的女子,她活着的时候,只觉得她很寻常,然而她死了,大家却一直记得她,而且不会随着时间淡忘。虞妃在世的时候,玉儿年纪还小,只记得她有一种无比安详的神态,就如同此刻的瑶英。
  清晨早起,听说姜妃诞下了一名男婴。
  小公子取名申翃。满月时,白帝特命大赦天下,看来果然身份非同寻常。
  于是都松了口气,尘埃落定,就不必再三心二意了。
  然而白帝身边的人,却留意到他其实并没有特别高兴。朝臣上书请立世子,他也没有理会。倒是常常召见首揆石长德,两人经常关起门来说很久的话。
  很快就有传言,说白帝虽然有了亲生的儿子,可是想立的,还是养子邯翊。
  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都将信将疑,可是入九月,颁下一道诏令,三年一度的皇陵祭祖,命大公子邯翊代天帝行职,前往东豫。
  这诏书一下,大家都知道传闻不假。也有朝臣上书,白帝避而不谈。
  这话无人敢告诉姜妃,因为她产后,身子一直不好。直到大公子领受仪节,前殿钟鼓煊赫,才终于瞒不住。
  得知真相的姜妃,一颗心被抛到了无底深渊,眼前漆黑一团,看不出半点光亮。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可是无人能回答她。
  大半年的欢喜与等待,原以为孩儿出世,就是出头之日,没想到一番心血还是虚掷在无用之地!无端的恨意涌起,随手抄起桌上一只青花瓷瓶,“珰”地一声,摔个粉碎。
  仿佛浑身的劲力都在这么一下里就耗尽了,姜妃身子一阵无力,软软地倒在床边。
  “王妃!”
  在外面窥伺的宫女们,一拥而入。
  “出去!都出去!”姜妃喊着,将随手抄起的枕头靠垫,朝她们扔去。
  宫女们无奈地退出。姜妃却又喊:“申翝呢?把申翝抱来!”
  宫女劝说:“王妃身子不好,别劳累了,还是改天再……”
  “不——”姜妃尖声叫着,眼中有种叫人害怕的凌乱光芒,“去找他来!我要看见他!你们为什么不把他给我?是不是你们已经把他弄走了?”
  她的手在空中抓舞,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急于要找回来。
  乳娘终于把申翝抱来了。
  姜妃一把抢到手里,紧紧地搂在胸前。孩子本来在熟睡,忽然受了惊吓,放声大哭起来。
  宫女们想把小公子抱回来,可是她死死地抓着不肯放手,直到她终于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原本生产时伤了身子,还未曾调养好,这一来雪上加霜,病又重了。
  白帝负疚,劝慰她说:“你也别多心,自己的身子要紧。”
  多心?姜妃在心里凉凉一笑。
  隔日,白帝特准姜夫人来探望女儿。
  见到母亲的姜妃,再也耐不住心中的委屈,伏在母亲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起来。
  “不要哭!”姜夫人的语气异常阴冷,“哭有什么用?既然王爷心里没有你,咱们也不用坐等人家来收拾。”
  姜妃止住哭泣,“娘,我不明白。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
  “当然有,没有也要让它有,何况眼下还没有明诏?只告诉你一句话,不愿意那位登位的,不止咱们!”
  重燃希望的姜妃,连声音也变得颤抖了,“那、那……”
  “娘透一点底给你也行。那位不是要去东陵么?”姜夫人凑近女儿,耳语了几句。
  姜妃惊异,“他会上这个当?”
  “娇生惯养的公子,谁给过他气受?再说,他上当最好,不上当于我们也没有坏处。”
  姜妃想了想,又问:“那,我该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要做。尤其不能闹,一闹就什么都完了。你要跟从前一样,好好地奉承王爷。外面的事情,自有你爹和你哥哥们周旋。”
  姜妃低头不语,良久,咬咬牙说:“好,我不闹,我高高兴兴地待他。”
  刚入十一月,帝都便下了一场小雪。
  虽然只积了薄薄的一层,宫宇之间却已经一片银装素裹。庭院中的梧桐,未曾落尽的树叶上,覆了晶莹的雪花。偶尔有几只小鸟儿停在枝头,跳动几下,雪便纷纷落下来,露出叶子半黄半绿的颜色。
  瑶英用手支着下巴,隔窗望着。她不喜欢把窗封严,宁可让冷风吹进来,冰凉的,别有一番滋味。
  邯翊已走了月余,从东豫又去燕秋山,查看秋陵的工程,算来总要到月末才能回来。
  现在他不在,她心里也不那么空落落的了。她知道他心里有她,就好像一只风筝,飞走了,线还在手里,心里就是安定的。
  她也听说了白帝立储的打算,心里就隐隐起了一点念头,如果邯翊真的登位了,那也许他们还是有希望的吧。她拐弯抹角地去问过白帝,白帝什么都肯告诉她,唯独这件事,她一提起来,他就避开了。以前什么念头也没有的时候,心里很平静,如今有了,反而变得难熬了。
  想到这里,瑶英忍不住叹口气,其实那点希望,也是虚无飘渺的。
  这阵子,宫里宫外都很宁静,宁静得让人有不祥的感觉,总觉得像要出什么事。
  可是,连姜妃这些日子都安稳得出奇,还会出什么事呢?
  大概是因为立储的事,那个女人如今总是低眉顺目的,人也瘦了许多,看起来真有些可怜。然而,不知为何,一想起她,那种莫名的不安感觉,又冒出来了。
  玉儿进来,手里捧着几样小婴儿的衣裳,说:“这是给小公子百日预备的礼,请公主过目。”
  瑶英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展开其中的几件,脸上不由露出微笑。
  玉儿在一旁说:“小公子真是喜人呐。”
  瑶英应道:“是啊。”
  她只比玄翀大两岁,玄翀小时候什么样,她全不记得了。申翝生下来,她去看他,就见一个红红、皱皱、软软的小东西,哭得像只小猫。但是她一看见他,就喜欢他。为了这,连凤秀宫,她都肯去了。
  申翝也特别喜欢她,跟他娘反倒一般,有几次在姜妃怀里哭闹,瑶英接过去,他就转泣为笑。姜妃看着,脸上神情很古怪,也说不上是气恼还是尴尬。
  要是以前,她也许会刺那女人几句,可是如今,她抱着幼弟,就只笑笑,什么也不想说。
  申翝也跟她笑。起先只是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她,然而她看得出来,他是在笑。前几天,他忽然“咯咯”地笑出了声。
  她吃了一惊。
  申翝的乳娘惊喜地叫起来:“小公子会笑了!小公子会笑了!”
  她也忍不住得意,他第一个笑,是给她的呢。她偷偷地亲他一下,又想,其实他早就笑给她看过了,那就只有她知道啦。
  “这件不好。”她拣出一件来,“这布料太硬了,照原样换软一点的再做件来。”
  玉儿应了,出去吩咐绣房,回来时却有些异样,神情间躲躲藏藏地,好像瞒着什么事情。
  瑶英问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玉儿迟疑了一下,朝左右看看,然后低声回答:“听说,大公子把秋陵给拆了。”
  瑶英瞪大了眼睛看她,手里的衣裳落在地上,她也没有觉察。过了会,她轻轻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她一边笑一边说,“他怎么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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