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苍狗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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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苍狗谣-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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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干事说:“我不想参加这次行动。”
    李书记不客气地说:“我同意你离开。”李书记认为这是刘干事再一次表示不支持
他。为了平和社会舆论,李书记是非常想做出一两件治理所里的政绩的。
    在刘干事离开后,其余三人回到了所里,在党办等待夜晚降临。他们反复商议细节,
气氛很像一个团结战斗的领导班子。
    晚饭后,阮宣的女儿葎子出来玩耍。张干事在三楼截住了葎子。葎子被哄到党办,
汪所长就说给葎子用纸扎一列火车,葎子同意了。
    李书记就和葎子唠嗑起来。关键的对话是这么一段:
    “哟,葎子戴上红领巾了!真不错!”
    “李伯伯,我们班还有二分之一同学没入队呢?
    “那葎子太棒了。红领巾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懂,是红旗的一角。”
    “为什么是红色的呢?”
    “是烈士鲜血染红的。”
    “对!好孩子。那李伯伯问你问题可不许撒谎哟。”
    “当然。”
    李书记就问了某女士在阮宣居室内的情形,葎子尽其所知,一一回答。而平时葎子
回答所有人的诱供都是一句话:“她们学画画。”
    汪所长在天黑不久去上了一趟厕所。回到党办正义愤填膺准备出发捉奸时,党办电
话铃响了。是张干事眼疾手快抢起了话筒,生怕五楼能听见三楼铃声。张干事只“喂”
了一声便脸色骤变,汪所长的老伴被车撞了,汪所长顿时遭了个晴空霹雳,目瞪口呆手
脚发抖。汪所长在巨大不幸面前表示要坚持完成所里工作,李书记劝走了他。张干事甚
至含讥带讽地说:“问题解决得好会有您的功劳的。”
    按计划等到一般人就寝时间,李书记张干事叫上门卫老头子,用公家的钥匙突然开
门闯进了阮宣室内。某女士裸体躺在床上,而阮宣穿着衣服在画架前画画。捉奸失败。
    张干事很快就说话了:“领导想看看你。”
    “为什么不敲门?”阮宣冷静而凶狠地说:“滚出去!”
    事情并没到此为止。当晚阮宣从葎子口中得知了李书记的诱供,便狂怒、大骂、喝
酒,次日清早跑到医院,将李书记从热被窝中揪出一顿痛打。医护人员的劝解,人山人
海的围观使阮宣兽性迸发,他在李书记夺门而逃时夹住了李的两个手指,并一点点用劲,
以李书记手指骨折而告终。
    阮宣以故意伤害罪被公安局拘留。某女士为救阮宣,在晚报发表文章《一个女模特
儿的质问》,真名实姓质问李海山书记许多早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就讨论过的绘画艺
术与道德问题。呼吁社会声援画家及其模特儿,谴责粗暴践踏艺术的封建传统偏见。社
会果然一呼百应,读者纷纷投书报社乃至卫生局卫生处,表示对李书记这种领导的谴责。
    流病所又一次以丑闻轰动社会。卫生处再也不能坐着不动了。
8
    今冬流病所发生了两起事故,都比汪所长预计得有过之而无不及。事实就是如此:
盖子是捂不住的。阴暗面总会曝光的。李书记离开流病所成了定局。
    在确定流病所新的党政领导班子的日子里,生活是由一连串的谈话构成的。局里找
处里谈。处里找所里谈。领导找群众谈。群众找领导谈。领导之间互相谈。想来卫生系
统工作的人也来谈。其中李书记是与人谈话次数最多的人之一,而他和黄头的谈话算得
最有意思了。
    李书记与黄头面晤的地点在李书记家。李书记想顺便请黄头吃顿家庭便饭,黄头欣
然同意了。
    这天黄头赴宴之前刮了胡须,穿上了西装革履,找儿子借了呢子大衣以抵挡户外的
寒风。黄头的妻子冷嘲热讽企图激将他换下不合时令的行头,穿上羽绒衣。黄头根本不
上当。
    “女人总是只看到事物的表面,”黄头对妻子说:“而男人就能看到事物本质。服
装不仅仅是人的装饰,更是人品质的体现。现在李书记正处在落魄的时候,我这么一去
不用说话,就可表明自己决不是势利小人。”
    黄头的妻子说话比较尖刻,她说:“对于彼此了解的人,互相之间根本就看不见什
么衣服。”
    李书记果真没有认识到黄头穿西装的苦心。一个劲吩咐老婆把炉火烧旺些,心里头
不无惋惜地想这位副教授专业知识的确渊博,生活知识却太浅薄了,大冬天穿西装,实
在有点令李书记失望。
    人类就是这么不幸,互相理解就是这么不容易。好在像李书记这样的大忙人没工夫
去叹息。
    晚饭吃得还是比较圆满的。除了自己家的菜以外,黄头觉得一般地方的菜味道都不
错。大家还喝了一点点白酒。
    李书记对黄头非常坦率。说:“所里连连出事故,我不能不离开了。”
    “我表示难过。”黄头说。
    “你知道我最不放心的是什么吗?”
    “是汪所长独揽大权——对不起,大家都这么说。”
    李书记双掌相击,响亮地大笑。
    “我是担心国家每年给的二十万块钱用不到你的项目上。汪所长这个人是个好人,
我的好朋友嘛。但钱一给他,流病所一定会被打扮成新娘子,各种年龄层都会成立长跑
队:春季长跑、冬季长跑,每人发套装运动衫,举火把向北京进军。”
    黄头也笑起来。说:“很有可能。”
    李书记说:“黄教授,我考虑再三,准备推荐你当所长候选人。”
    “我?”
    “你是三中全会之后入党的吧?”
    “是。可我?”
    “让知识分子管理知识,让内行当家,让教授领导研究所,改革之风风行全国,难
道我们不是早该这样做吗?”
    黄头振聋发聩了。
    黄头一连三日夜不能寐。第四日背着妻儿找出了旧日影集。一张照片:一个百日小
黄头在父母怀中。小娃娃天庭饱满,地阔方圆,眉心点了一粒朱砂痣,天生的福相。母
亲是缎子旗袍、羊毛坎肩,耳垂上坠着翡翠耳环。父亲一袭洋装、大背头、金丝眼镜,
挽着手杖,那气象一望而知是个留洋博士。
    黄头可是个真正的书香门第之后呵!
    一张照片是十岁全身像:学生装,头发油光水滑中缝分开,眼睛炯亮,腋下夹了一
本厚书。
    再一张是合影,珍贵的侥幸存留下来的合影:挂着奖章的十九岁的大学生与俄籍教
授亚历山大·特里丰诺维奇·特瓦尔朵夫斯基合影。他是多么英俊的高材生,多么受人
宠爱的高材生!
    还有些照片,黄头只扫了一眼。那是在鄂西山区当右派的记录。在鄂西他度过了整
整二十年!一个名门之后、一个神童、一个高材生,就这么刷地过了一生。五十岁给了
个副教授,给了一室一厅的房子。难道这就补偿了他?难道他研究出了让孩子们不得流
脑的疫苗后只能住一室一厅,而科级干部就能住二室一厅,黄头仔细一思忖,发现自己
太善良太软弱太书生气了。他是卫生界的权威之一,他的名片应该是教授兼所长。他天
生就是有用之材。
    黄头在半夜叫醒妻子,对她谈了所里发生的一系列情况,也谈了自己的一系列想法。
他怕自己是头脑发热,想请妻子证实一下。妻子听完对他说:“你是对的!你的资格是
早该当所长了。”
    黄头感激地握紧妻子的手。
    妻子又说:“当上所长我们立刻可以住上二室一厅。”
    黄头说:“我看我还是应该首先投入工作。”
    “首先要房子,不给不上任!自古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
    黄头当然没有完全听妻子的。他早上起床就满腔热情地投入了工作。写了一份自荐
书,写了一份关于流病所的改革方案一并送到了卫生处。
    在改革方案中,黄头以所长身份组了阁,优化组合了所里二分之一的职工,其他二
分之一他让他们办一个附属工厂,生产驱蚊剂和蟑螂药,自负盈亏,消极怠工者可以随
时被解雇。
    改革方案很详细,共有三十页材料纸。十页抨击汪所长不懂专业等等,十页阐述对
未来科研项目的设想,十页是精兵简政、优化组合,引进竞争机制的具体规划。在这个
规划里,黄头将张干事列入了做蟑螂药的人员名单里,而杨胖子和阮宣已在被解雇之列。
    周处长看到最后,禁不住松开紧锁的眉头笑了,因为他想象到了杨胖子和阮宣被黄
头宣布解雇时的情形,一个幽默的场面。
9
    张干事本来不想做出一些激烈的举动,但她从卫生处得到了秘密消息,说汪所长有
可能兼任书记,说是市委组织部某领导为他说话。话是这么说的:老汪人不错嘛,群众
都拥护他嘛。
    这样,张干事就不得不采取果断措施了。
    汪所长背着李书记,去冬给职工发了两斤全毛毛线、五斤带鱼、十斤色拉油;今冬
已发一条毛巾被,洗发护发美发用品六种。除了已吃掉的鱼和油,张干事把其它东西一
古脑送到了周处长办公桌上。
    周处长说:“什么意思?”
    “发的。”张干事说:“汪所长违纪发的。现在的群众就喜欢发物资的干部,这就
是有人拥护汪所长的原因。”
    “好了,知道了,收起来吧。”
    “不。我不要违纪的东西。”
    周处长就让季主任来收走了。季主任说:“张干事,我们暂时保管一下。”因为张
干事的丈夫是医药公司一位处长,卫生系统无人不认识他,所以大家对张干事也都比较
客气。
    张干事回答季主任却不太温和:“拿去当反面教材吧!”
    周处长并不注意季主任和张干事的对话,如处无人之境一样凝神办公。
    “周处长!”张干事叫了一声。
    “有事吗?”周处长并不抬头。关于流病所的情况,黎副处长最近已找张干事了解
过多次了。
    “周处长!”张干事再叫一声,嘴唇都哆嗦了。
    周处长这次抬起了头。
    张干事笔直地坐着,心潮起伏使她呼吸幅度很大。从周处长身后的护墙板上,她隐
约看到了自己花白的短发和一张很瘦很皱的脸,这更使她悲愤难抑。
    “我知道你很忙。一般处长都忙,这我知道。可我今天要和你谈谈。我从来只谈工
作,不谈自己。请允许我今天谈谈!”张干事咬住了唇,显然是为了阻止自己流泪。山
东人张干事说话声音是相当好听的,一口山东风味的普通话。单纯就声音来说,山东籍
贯的周处长倒是很乐意听张干事说话。
    周处长说:“你谈吧。”周处长又到窗前,望着外边的池塘,今天塘面上飘浮着许
多黄叶。
    “我今年五十一岁。我十四岁参军十六岁入党四十岁转业。在部队我有十年奔跑在
跑道上。我是全军最优秀的长跑健将之一。可惜腰部受伤了。后十六年我搞机要。有人
说女同志让她去学医吧,可师长说不,小张是个素质极高的女同志,适合机要工作。二
十六年的部队生活,我立三等功四次,年年是先进。无数次上大学的机会,提升的机会
我都让给了战友。因为我是我们师树的活雷锋。可是,转业之后,地方上竟无一单位认
识到我的重要性。每调到一个单位,一旦发现了我的价值,发现了我的素质和才能,他
们就排挤我压制我。”张干事说到这里,泪水夺眶而出。
    “如果在部队,现在我少说也是个上校。如今想一想,才知道自己真傻!干嘛要让?
只要自己做出了成绩,就该拥有相当的荣誉。活到今天,我才悟出这个道理。所以,我
认为,流病所如果缺书记,我是当之无愧的。只有我最了解自己,我敢打这个包票。我
有权力要求为党工作。这不是什么要官做。这是个什么芝麻官?科级。我早给自己授过
衔了:上校。”张干事含泪笑了。“上校!”她说:“我一点不夸张。周处长,我就是
要求给我适当的工作,没别的。”
    周处长转过了身,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们一定考虑你的要求。”
    “谢谢!”张干事由衷感谢周处长对她的尊重和礼貌。她想找口水喝,再谈谈所里
其它的人事安排问题。周处长却还有个会议要赶去。
    张干事心情舒畅地蹬着自行车回到了所里。今天终于把要说的活对处长说了。剩下
的就该为上任书记做点准备工作:比如和群众改善一下关系?
    刘干事在楼梯上忽被人拍了一下臀部,她吃惊地回头一看,一看就更吃惊:张干事。
    张干事微笑着说:“刘干事这身衣服真漂亮。”
    刘干事穿的是白大褂,和全所人一样,工作服。
    张干事又找杨胖子,说想学习注射技术,想懂点行。杨胖子满口答应了。自从上次
张干事在老王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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