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报·大家大讲堂 作者: 钱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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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报·大家大讲堂 作者: 钱穆等-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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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爆发,但里面又自成一个小世界,像一个中国式的成人的童话。不过世界一切都在变。荒野会变为沃土,小店也会改为旅馆。说真的,这次我去韩国拍片,真有一点〃离世易俗〃的感觉,我们借到的地方,是一个几百年的古屋,最令人激赏的更在它身在深山中,几乎是文明不到的地方,那里离开市尘街集约有半天的路程,也许就是这样才能保留这几幢古中国式的建筑,很有味道。我们就在这种幽静肃穆的世外桃源完成两部电影。很有点偶然。 
  《山中传奇》几乎完全不依靠动作,而且对白也相当不少,可是装饰性很强,我用了一些苦心,希望搞到一点味道,那些景物在视觉上有不断新鲜的感觉,我只有拿这个〃新招〃来吸引人了。因为我不太相信,而且我也做得不太好,就是故事啦,主题啦,表达自己啦,这些我都觉得不是顶要紧的事。 
  亮:我看过了你拍电影的年表,我也看过《龙门客栈》、〃怒〃、《侠女》,你的影片,很有感触。   
  一般我们看电影,例如黑泽明,《大镖客》的黑泽明,起先我们不认识这个人是谁,但看完了电影后,我们觉得这个人很亲切,甚至亲切得不得了。(他加快了一点他的京片子。) 
  可是我看过你的作品,我感觉到你戏中的角色,如像你说的,比较有装饰的味道,我看完了也没有什么很大的亲切感,也许,这种感觉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我想问这是你原来设计的呢,还是别的什么一回事?(停了一会,似乎等待回答。) 
  胡:不是,我很难说,我想没有把它弄好,我看黑泽明也很感动,是我自己没有做好,这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像有点委屈地笑了笑。)      
  但:这可能与评剧有关系。(胡导演在旁点头,说对对对,评剧对我影响很大,常不知不觉的出场还摆了个评剧的架势。)评剧就要求观众有距离,要你远远地看,不要进到戏中。 
  简:这一点,我有同感。因为评剧的动作、语言及歌唱形态,都是有一定程式的,这种程式,是象征性的,是艺术性的,这种台上台下的疏离,是自然形式的。   
  其次,我很欣赏胡导演把评剧的打击乐器,用在他的作品里,这是一种令人叫好的有创见的尝试。因为,评剧里的打击乐器,不仅仅是音响而已,它是用来调节演员动作的一种节奏,胡导演运用极具巧思,我们看许多武打片,用西洋唱片硬配上的音响,实在可笑得很。如果我们强调民族风格,那么胡导演在这么细枝末节上的表现,的确是值得推崇的! 
  可是,不懂这些传统音乐的导演先生,可别胡乱跟进我就看过一部跟进的片子,把传统舞台剧的乐器乱用,变成了噪音,变成了闹剧,那种导演,就是胡导演说的:缺乏常识! 
  而且剧情是风格重于内容,技巧重于实质。   
  黄:但汉章说评剧使观众有疏离的感觉,但我却感觉不同,早年的《大醉侠》,延伸到《龙门客栈》,里面的人物都比较突出〃人味〃,具有人的感情,例如郑佩佩的金燕子,我们看得出她带有很浓厚的游侠味道。到了后来,《侠女》徐枫变得太冷静,很单一人格的,而非具有人本身多重味道,这种蜕变胡导演可有解释? 
  胡:我不是故意的,可能跟要描写的角色有关。塑造一个人物,旁边的东西很要紧,也许是旁边的东西没有把它〃衬托〃起来,有的人物又没有设计好。很不容易。这一次〃山中传奇〃比较容易点,人少故事简单,拍出来的塑像就丰富多了,事件一多,往往人物就没时间描写,当然,事件本身应该是一种描写,可是就没有那么好了。 
  但:(很自信的声音)这是一个个人风格的问题,有的人喜欢运用剧情来感动人,有的人要求演员角色来感动人,有的人偏爱卖弄整个电影的颜色、声音,以至于很微小的变化来感动人。 
  胡:(动着手势像帮助他解释什么似的)我不是想替自己辩白什么,艺术就是表现,我早说过的。我却突然想起了西方艺术的始祖,亚里士多德,他以为悲剧对世界的主要作用是在于净化人的灵魂,也就是在悲剧进行过程中,把观众牵引进到戏的情景中去,使他了解,使他悲哀,使他同情,使他恐惧,使他感触生命的不完美。只是,现代有些文学家已认为,悲剧是不足够的。有人开玩笑说,鳄鱼在吃人前一定会流眼泪。尽是悲哀和感动有什么用呢?我也想到评剧的另一面目,它颇接近西方的〃史诗剧场〃,我们就了解这种悲剧是历史的吧,他引发的不是人的伤感,而是思感,镜头不是发展的而是跳接的,剧情不是故事结构,而是叙述性的,进行的方式不是诱引而是争辩的,说明的不是经验谈,而是真正世界的处境……我还可以说下去,但我也有疑惑,我自己对〃净化灵魂〃这个说法颇多异议。我不相信艺术也有那么大的作用,你以为呢?但我也不能做到〃史诗剧场〃那种高深的想法,我只是要表现罢了。拍片本来如此…… 
  陈:(打断他的话头)对不起,我插一句,最近有人访问你,谈到你最近拍的《山中传奇》和《空山灵雨》,说到你这两个故事都谈及有关〃权力斗争〃,是不是如此呢?一个是鬼跟人的权力斗争,一个是人与人斗,是大主持和小主持的权力斗争,这样…… 
  胡:(笑对陈晓林)不是的。只有其中一个谈到权力斗争。电影总要热闹一点,总要有一个斗争嘛!至于谈到电影中有点草草了事的情形,我倒想说另一件事,我拍《迎春阁风波》这部戏,在我的感觉很失败,我要提出来的解释,也算是一个个人的检讨罢。因为这部戏本来不是这样写故事的。 
  原来我设计的是,戏中的王爷,是没有经过打斗,他就死了,一下子就给弄死了。我要特别点明这样精明的人,却死得那样容易,像有点人生的荒谬,我感觉就是如是。但你能说什么呢?买片子的老兄们不满意,他们要开打!两方面商量了许久,还是决定开打的好!只好如此,没办法,我感觉那没头没脑的打一场,非常不好。 
  唐:(兴奋地)胡导演,谈来谈去,我只在想一个老问题,究竟中国电影的前途在哪里呢?无可否认,数十年来中国电影走上了一条商业主义的路线,文化上事事靠仰赖欧美,普遍的平庸和俗世化织成我们的社会纤维异常的脆弱,更异常的缺乏向心性,我确以为文化上的自立自强方是使我们能团结起来的主因,我们一方面是抑制太甚,文化没有能自由地开花,一方面又不能好好灌溉,因而只会在瘦削下结成苦涩的果。因此,今日的文化艺术又是百花齐放,又是杂草丛生;于是,对外浮夸,对内庸俗,胡导演,你的认真工作态度我们都很敬慕,你认为中国的电影前途在哪里?我以为中国电影不管怎样它的前途仍在现在的,我们应由现在找到电影的方向。(他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 
  胡:唐兄所说我很同意,说真话,我以为我拍的正是现在的片子,〃古代于我何有哉!〃我是一个电影工作者,我且从这个观点来想,我以为这类问题是大家的,也应大家一起努力的。 
  从技术本位来讨论这个问题,我的感慨就大了。说出来谁也不相信。电影传入中国是一件很早的事,1896年电影传入中国,外商在各大都市纷设戏院,1909年美人在上海设立亚细亚公司,1913年合资设立华美公司,1933年春,张石川等人在沪设立明星电影公司,是为中国第一家大影片公司。各位试想一想,电影在中国已有80年的历史,虽则由于没有一个更广大的重工业企业在后面支持,没有更大的技术改革,在欧美,艺术常因工业技术的改变而更益飞跃,但相反的也可以由于需要而促进科学进步,以前如画与摄影相互发明,最近电视机工业的一日千里,电影更是如此。但不管怎样,80年不是少时间,为什么电影不能进步,或除了引进一些欧美新技术外,一些影片还停留在相当原始地步呢? 
  陈:我想这个问题已不是中国的了,近年来世界的战祸和灾难,落后国家普遍蒙受各种障碍和打击,人民流离失所,国家破碎瘫痪,食不饱,衣不暖还谈得上什么建设呢?艺术自然更是百年后之事了,这种情形我们可以扩大到其他地区上面去,胡导演指出的是一个重要问题,说起来我们也可以询问到菲律宾、印度或其他国家上面去,很悲惨,我想一定要由整个社会、历史、和人民生活上来看…… 
  胡:(接下去)确实如此,我们的电影仍不能起飞到与世界各先进大国上面去,不只是以唐文标为首的功利主义大师(他开玩笑地说),所指责的电影意义问题,而更在电影工业或娱乐事业的结构和社会地位上面,我本人已在电影圈20多年,心中是不无感慨的,也许可以提出来检讨一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 
  第一是电影工作者很不专业化,早年不是流行一个人所共知的笑话,说如果西门町随便一个招牌掉下,就会砸死一个导演吗,同业一多,水准不齐就不能专业化,滥竽充数的也多了。 
  我们的技术人员也不够,所以我什么事都做,从缝衣服,糊东西,弄道具……到什么鸡毛蒜皮的东西都要自己动手做……   
  亮:(插一句)你拍片子用的时间特别长,是否因此而……   
  胡:(点头)电影需要很多人来做,比如美工、技术人员、事务人员……不是一个人可办到的,就以管头发来说,出了点问题,就要片子停下来,当然可以马马虎虎……但笑话也有,举例来说,有次要拍一个小房子,但不知怎的竟搭出一个大的客厅,没办法拍的呀! 
  亮:(再插一句话,他兴致高得很)对不起,那么这次到韩国拍外景,没有搭景?你不是如鱼得水了。   
  胡:(点头莞尔而笑)对,几乎不搭布景的。   
  亮:(追问一句)有什么不同的呢?   
  胡:好处很多,缺点也很多,好处是普通布景很难有低镜头,实景就可以,场外实景,有一种〃质感〃,如木头纹已有几百年之久,要仿造十分困难,〃侠女〃的布景花了许多心血,还是没有这种感觉。没有感觉,〃戏味〃就不能达到了。 
  缺点是实在吃力,有人说宁愿拍十场棚景不拍一场外景,如一部发电机就必须有十个人侍候,另外由于体积太大太重,常到不了预定的地方,总之,这一类事观众看不到,我们有苦难言。 
  第三是演员问题,我们的社会盲目地崇拜明星,但事实上并不完全欣赏演员,也是做导演最遗憾的事。近年来我找上了一群热心工作的朋友,共同合作拍片,倒非为了成立一个〃胡家班〃什么的,而是合作惯了,脾气也摸熟了,比较容易做事而已,我是非常不喜欢〃明星〃这种制度的,社会有时的风气确难以忍受! 
  最差的还是一些投机商人走入电影圈子来混,拿了一些钱便叫做制片家,大家都是为了赚钱,这怎可以呢!电影是〃有工有商有艺术〃你不能只〃在商言商〃,只求赚银!例如你卖药,为了赚钱,那只好卖假药了。假电影文化充满了市场还谈什么!这些电影商人道德很坏,我亲身经验就碰到几次,一次是别人的片子竟用我的名字在韩国上演。一次用我的名字编剧,电影发到中国香港、美国各地,我在香港只好告他,不告他后患无穷,可是告他又花钱花时间,后来查到此人在香港只有一个电话,公司在台湾。唉,在台湾,官司怎样打呢?只是这样一搞,谁敢和他们做生意呢?现在香港的黑房中,堆了上百部片子,不是好坏问题,是谁敢跟他们买片子呢? 
  (喘了一口气)我最遗憾的地方是,我们有一个很封建的头脑,到了20世纪的今日,仍把戏剧,电影工作者归类到古代贱业〃优倡皂吏〃那一群里面去。多年前,我们的税法,还把电影工业的税法和特种营业同样地征收!到了后来很久,才改掉了,这真是奇怪!更妙的事是,电影界要来个〃自律公约〃,难道同样在民众面前出现的做教授的,做官的,做新闻的……不需要〃自律〃吗?当然电影圈坏人不少,但天下乌鸦到处都有,我认为要自律就通通自律,不能只歧视电影界,如果电影界犯法,那么就按法律施刑好了。 
  就拿最近的金马奖来说,这次来的许多是〃资深〃的电影工作家了,如胡蝶、王豪、王引、王莱、童月娟、欧阳莎菲、陈燕燕,都六七十岁已退休了的老演员。在任何一个国家,都应有相当程度的尊敬,总算辛苦一辈子,成绩不论,也算有点苦劳了。可是在我们国家中,一直当耍猴子一样现实,真使人哭笑不得。在颁奖会上,例如先弄好一篇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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