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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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欲望-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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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芸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这时也知道我们老袁了。”
    王华鹏八方转着眼珠,似在寻找救兵,一下就看见了小院门口本想回避的袁馆
长。
    “老袁,袁馆长!”
    袁馆长无法回避了,只得应着声挤过来。
    “你快把嫂子劝回去,”王华鹏说,也顾不得面子了,“求你啦!”
    袁馆长拽住程芸的一支胳膊:“走走走,”他不轻不重地说,“我们回去!”
    “你是什么人,”程芸不给他脸,“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回去,我今天偏不回去!”
    王华鹏哗地虎下脸,突然晴天霹雳般大喝一声:“程芸你给我老实点,你今天
究竟想怎么样?!”
    人群马上安静了,皆惊诧地看住模样凛然的王华鹏和闹事的组织者程芸。
    程芸自是愣在原地:“我……”等她回过神,她把脚更高地一跳,“我就要跟
你闹,我要把你文化局打个稀巴烂!”
    “程芸!”袁馆长这下才急了,猛地拉住她的衣襟。
    王华鹏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威猛:“好!”他说,“程芸,你今天有能耐,你
就把文化局砸了,我要是呼了一声,我就不姓王!”
    “你以为我不敢砸!”程芸还以颜色。
    “你砸,我决不会找你赔偿一分钱。我们这儿有一级一级的组织,我到时候找
你丈夫袁馆长算总账!”
    程芸张口结舌,愣在原地。
    王华鹏突然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人们哗地后退一步,更是莫名惊异。
    “来吧,同志们,”王华鹏向着天空悲愤地说,“我赔你们一起跪,如果这样
能解决一切问题,我情愿替你们把地球跪穿。来吧同志们。”
    却没一个人动了。
    就见王华鹏忽然也用戏曲行腔唱起来:“3月里哟什么花,什么花开了满山红,
什么人来到了桃园里,什么人在桃园结弟兄?”
    没有人应合。
    王华鹏自顾自地向大家唱道:“3月里哟开桃花,桃花一开满山红,文化好比一
条船,我们是船上的亲弟兄……文化好比一条船,我们是船上的亲弟兄……”
    王华鹏动情的歌声里,演员们脸上呈现出被理解后的感动神色。
    李书记长舒一口气。
    赵剑平等人佩服而惊奇地看着王华鹏。
    歌声中,程芸被袁馆长悄悄拉走了。

    这就是春天里王华鹏上任第一天发生的事,后来他与余长文一起吃小火锅,向
余长文讲述当时的心情,就很深很深地叹了一口气。他说归根结底,还是太穷了才
会这样。一个穷山区的县级文化局长算个啥啊,要啥没啥,要气受倒是多得不得了。
    不知怎么想的,余长文就冒出一句话:“大人不跟娃娃比,只要自己看得起自
己就行。”这似乎是安慰王华鹏,也似乎在安慰整个文化界。
    王华鹏喷儿一声笑了:“你倒宽解起我来了,我也不过是说说。””
    “不过,”余长文又说,“老是受气不如不当,你写诗还可以,当个诗人算了,
无官一身轻。”说是这样说,他明白不过是白说,纯粹的诗人与县班子的川剧演员
是一回事,都已失去了昔日的风光。
    “我不,”王华鹏气魄上来,眼里漫出一层坚毅的光芒,“虽说我们基层的文
化人,比不得上头的那些腕啊星啊什么的,腕和星是要风是风,要雨有雨,我们呢,
是要钱没钱,要米没米,即使每年拨一点点经费吧,也是打酱油的只敢打酱油,买
醋的只能买醋,一点周转的余地都没有。有人说我们这类人有病,都这个时候了,
还不想法去经商赚钱。确实不错,我们害的是相思病,是对文化艺术一往情深的相
思。我不敢说今后北山县的文化工作一定有大的发展,我只能保证我在这届文化局
长任上,一定要给你们当好铺路石。”
    余长文鼻子里没来由地漫上一股热流,这个王华鹏,这句话他妈的太暖人心。
他抓起酒杯往王华鹏的杯子上使劲一碰,“有你这句话,干了!”
    余长文与王华鹏是朋友,两人私下都这样认为。王华鹏从事文化工作前,当过
知青,读过大学,也爱写几首小诗,毕业后分在河北省石家庄的宣传机关当一般干
部,因为老婆肖宵在北山县,所以千辛万苦调了回来,到文化馆干上副馆长。王华
鹏40余岁,热情,务实,没有官架子,有时言行敢于不符合报纸上和红头文件上的
那些章法,只是对肖宵事事礼让三分。肖宵在银行工作,王华鹏每个月的工资只抵
得到老婆的一半,因此在家里的发言权也就只及肖宵的一半。
    王华鹏当副馆长时最喜欢与余长文这种年轻的文人扎堆,他处事耿直,对有文
艺特长的人非常器重。王华鹏对文人的谦虚不是表面上装出来的,而是发自于内心。
他有时与余长文谈论诗歌,提出的新颖观点常常连余长文都击节赞叹。
    上一任文化局长被撤职后,县里各机关没有一个相应的副局级干部愿到文化局
来升官当局长,都知道文化局是个清水衙门,还有各种破事穷事纠缠不清,县委县
政府只好在文化系统内部各单位选拔。由于宣传部唐部长与王华鹏是一所大学毕业
出来的先后校友,所以唐部长力主王华鹏上,而董县长的本意是想让老馆长袁方圆
当局长的,然而唐部长是县委盂书记线上的人,董县长若要太坚持己见,就有间接
地与孟书记闹对立的意思。时下机关的人们都传说着一句顺口溜:“党委有权,政
府有钱,人大举手,政协发言”。钱再大,大不过权,所以董县长向党委那条线让
了步,同意王华鹏来个三级跳,越级当上了县文化局局长,成了袁馆长的顶头上司。
    当然,这肯定就令袁馆长心里大不是滋味了。
    而热爱袁馆长的程芸,当然就会亲率川剧团的男女演员大闹文化局了。

    唉,余长文叹了口气,难怪人人都像吃了枪药,难怪程芸要在春天的时候带头
发难,还不是日子难过闹的。
    还有一条,再破再小的官,只要是官,总是一种级别,总有一种相应的地位与
之配合,在行政或事业单位以外的人不会体会这点,但还在行政事业单位领工资吃
饭的人,就得要计较这个。王华鹏上了,袁馆长没上,袁馆长是北山县几十年的老
文人,王华鹏刚从河北调回来3年不到,原先一个馆长一个副馆长,一觉醒来,王华
鹏反倒成了袁方圆的上级,可以对他发号施令了,你想程芸怎么不会生气,所以对
她的闹事举动,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怀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余长文远远地瞥了一眼顶着太阳在给蔬菜地薅草的
程芸,踩着野草茂密的石板小路向自己家里走。”
    踏过二殿后的小石桥,不期然撞上一个躲躲闪闪的人,那人见无法回避,只好
从一株海裳树后站出来。余长文看清了,原来是县城有名的“白天鹅娱乐城”的老
板马胖。
    马胖一脸懊恼相,左手无名指上那个反射着阳光的大钻戒遮不住眼光里的晦气,
见躲不过余长文了,还是率先招呼。
    “大诗人从哪里回来呀?”马胖扬了扬下巴。马胖其实并不胖,或者原先胖过,
才有了这个名不符实的绰号,如今生意越做越大,皮包看涨,脸上的横向也越来越
多,身上的肉却看缩,不知他是用什么方式消耗着自己身上的脂肪。
    “不从哪里来。”余长文回答得言简意赅。除了四面圆滑的袁馆长会对马胖笑
脸相迎外,文化馆里差不多的人都对马胖不感冒。当年马胖是文化馆的一员,与傅
老师一样,担任着音乐干部的职责,但因为在第二届北山之秋音乐会期间,强奸了
一名纯朴清秀的农村女歌手梁燕,遂以强奸罪被送进监狱判了3年徒刑:他在广大文
化人眼里,就成了另类。“你呢?”余长文反问,语含讥讽,“莫不是又来找什么
女歌手吧?”
    听说马胖在社会上是跺一跺脚,地皮都要颤三颤的人物,可不知怎的,只要一
进原先工作过的夫子庙,他的锐气就去掉一半,见人就躲,躲不过则见哪个都面带
三分笑。
    “啥女歌手哟,”马胖不发火,“是请傅老师,架子大啊,请不动。”
    “是你架子大还是他架子大?你的心不诚嘛。”
    马胖喊冤一般:“还不诚,都三顾茅庐了,一场给他40元,每天两场,就是80,
一个月下来,不就两千多了?这么高的收入,北山县哪里找去?”
    “那你继续五顾六顾啊。”余长文的话里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他抑制不住地要
高兴。狗日的马胖,你也有不开心的日子,哈哈!
    他向马胖招个手,算是再见,一甩腿去了傅老师家。

    走进傅老师家,正遇上傅老师两口子拌嘴。傅老师的老婆吴庆玉抱着一条毛色
雪白的哈叭狗,看样子正要出门,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脸色涨得通红,气呼呼地
数落着傅老师。
    “怎么了怎么了?”余长文立即充当灭火队,“傅师母你歇歇气,都是你太爱
傅老师了,才老是要这么关怀他。”
    吴庆玉看见余长文进来,先自退了步,她知道她家老傅就喜欢这个年轻人,两
个人的个性脾气是那么不同,但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对艺术发自内心的热爱和
尊重,所以这两个人成了忘年交。
    吴庆玉想放下狗给余长文倒茶,又没有放下:“你坐,好好说说他,”她趁便
白了傅老师一眼,“硬是榆木脑袋不开窍,人家马胖请他去弹电钢琴,都来了好几
次了,一个月两千多元啊。小余你好好看看我们这个家,这也像个家吗,跟狗窝差
不了多远。”
    “你弄条狗来养起,”傅老师反唇相讥,“咋不是狗窝!”
    “凭你那点干工资,”吴庆玉马上转向傅老师,“奖金没有一分,就知道一天
到晚弹你的破琴,画你的豆芽脚脚,就不考虑其他的挣钱门道。”
    傅老师梗着脖子:“小余你看是不是,是不是她给我惹事生非。告诉你,”他
回击着老婆,“人家大作曲家,《十五的月亮》也才16元稿费,可人家照样作曲写
歌。搞艺术的,不要谈钱。”
    吴庆玉瘪瘪嘴:“那是老黄历。现在谁不谈钱,你是故意不看看这个社会还是
故意想气我啊。”
    傅老师点燃一支烟,狠吸一口:“马胖的事,你不是不知道,我能去吗?文化
馆的同事会怎么看我?我傅英杰再穷,也不能遭人戳背脊骨。我就是这么个犟牛脑
壳,不会被你按下水沟沟。你说嘛,由你说个够。”
    “现在经济紧张,”吴庆玉说,“傅乐高中毕业没工作,这里傅花也要怀狗儿
子了,要为我们奔小康作贡献,你也该想想办法了。”
    傅老师返身坐回琴凳:“我崇尚的是一种精神追求。”
    “哼,钱才是追求。”吴庆玉争辩。
    “嘿,又来怪话了是不是?”傅老师拍着琴盖,“女人家懂个啥?人死了,物
质财富也走了,可唯有歌曲能留下,一代代传之后人。”讲到这里,傅老师就陶醉
了。“啊,想一想看,你都死了三五百年了,却还有不认识的后人在唱着你当年谱
写的歌,你就是躺在坟墓里,都是会笑醒的呀!”
    吴庆玉赌气地:“好好,你写你写,只是不要把命也搭上了。”
    傅老师恼了,猛吸一口烟,突然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弯下腰,紧紧地按着
胸部。
    余长文赶紧给吴庆玉挤眼睛,忙着给傅老师端起风琴上的水杯。
    吴庆玉忘了自己的烦恼,一手抱傅花,一手冲上来赶紧替傅老师抚胸:“老傅、
老傅,你怎么啦?胃病又犯啦?你这个人,我刚才是说的气话,你何必当真呀!”
    傅老师给她一个后脑勺:“什么气话,我看是屁话。算了别揉了,老毛病,一
会儿就好……”
    余长文心里一动,看这两口子,患难夫妻,人家其实心里爱得深啊,哪像梅佳
丽,说一声拜拜,喊走就走了,大半年不见回来。
    吴庆玉给傅老师揉了胸,看他不咳了,转头向余长文道了对不起,说有急事,
马上要去常老五家给傅花配种,把小哈叭狗在胸口上抱好,忙忙地走了。
    余长文重新坐好,刚才吴庆玉要他好好看傅老师的破房子,其实他才不用仔细
打量呢,傅老师这个家,经常走进走出的,什么地方不熟。再就是这个破夫子庙里,
三个馆的干部职工都住着这种年代久远的庙子厢房,没有厨房,每家用破砖烂瓦和
塑料皮顺着厢房外墙接出一个偏厦就是厨房,没有厕所,花圃北边的公厕是大家共
同出恭的地方,要说破旧,大家都破得差不多,没有什么令人惊奇之处。
    当然与有的稍微可以挣外快的房子相比,傅老师的家还是过分简陋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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