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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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欲望-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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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人的?”
    一片死寂中,马胖半天回不过神:“这这……”他颊肌颤抖着,终于控制住,
慢慢地对着傅老师,“傅老师,你可能是少见多怪,现在市场开放得很,若说有的
地方取的名字,说出来吓你一跳。”
    “你说,”傅老师腮部的咬肌像铁一样凝得死硬,抑制地盯着他。
    “天皇歌舞厅、帝豪酒家、风流夜总会、刘文财豆腐乳、甫志高牛肉面、洋鬼
子煎饼铺,等等等等,这都比梁燕杯音乐会反动吧?”
    傅老师笑笑,显示出从未有过的镇静:“现在虽不随便提反动什么的,但这种
现象至少是一种丑恶愚昧的表现,国家决不会允许它长期泛滥。”
    “好啦好啦傅大人,”马胖忍不住了,声音高了起来,“少来卢政治课,这些
留给你们文人作报告吧。”
    傅老师拧紧眉,但声音并没放高:“我提醒你一句,请不要大狂妄了!”
    马胖简直是在讥笑他了:“喝,狂妄?狂妄一点能挣大钱。告诉你们,现在是
人求我的时候多,我求人的时候少。不怕说得罪你的话,搞传统音乐的人在街上讨
饭都没人搭理。”
    一屋人的眼睛都盯着傅老师。
    王华鹏激动地站起来,他胸中滚动着许多话,像海潮一样汹涌,他为有这么好
的傅老师而感动,钱不钱的算什么,关键是有这么好的艺术家,这才是北山县精神
文明建设的希望啊。
    梁燕吓得使劲拉马胖的衣角,马胖一下把她的手打开。
    没容王华鹏插嘴,傅老师突然使劲一拍桌子,全屋的人都吓了一跳:“马胖子!”
他泰山压顶一般地指着他,正气凛然地大声喝道,“你以为你有几个钱就可以目中
无人了?就老子天下第一了?老实告诉你,这一屋子人,凭智力,谁都比你强,凭
文化,谁都比你高,我要是不搞艺术早下海,肯定也干得比你正派比你有道德还肯
定比你红火!是的,一个县一级的音乐干部是不起眼,破事多穷事多独独让人眉头
舒展的事太少。可是我愿意。社会上要找几个你们这种生意人,便是一抓一大把,
像不慎踩中的一个大老鼠窝。可要想找几个余长文、大罗、小张、小史这样的文学
家、画家、舞蹈家,找几个像袁馆长、田馆长这样的文化活动组织家,那才是难上
加难。我们北山县,离了你马胖子,可以有猪胖子、牛胖子顶上,可要是离了这一
屋子的文化人,那就会成为一片文化艺术的沙漠!做生意的人亏了,两三年可以翻
本,但一个人搞上艺术,10年也难成才,到底哪个更有价值?明白人谁都知道!有
你马胖在这个地方张狂的资格吗?这是你张狂的地方吗?你趁早给我滚出去!”
    静默中,突然王华鹏带头鼓起掌,接着掌声暴雨一样响成一片,比欢迎马胖时
热烈多了。
    马胖一脸寒霜,拔脚向门外走,梁燕埋头跟在后面。
    袁馆长赶紧追到门外与他们握手:“有点对不住了。开音乐会时,欢迎大驾光
临。”
    马胖摇着头:“老袁呀老袁……”抽回袁馆长握着的手,大步离去。
    袁馆长目送他们走远,回到会议室。
    众人的眼睛齐齐地盯着他,又盯着傅老师。
    王华鹏站了起来。
    但傅老师又抢在王华鹏之前说话了,他仿佛有意不让王华鹏卷进文化馆的风波。
    “袁馆长。”傅老师说,“今天对不起你了。”话一完,他离开了会场。
    袁馆长跟着追出去。
    剩在屋里的文化人分成两派,七嘴八舌捉对儿议论,有为傅老师喊好的,有为
袁馆长遗憾的。余长文脑子里一直轰轰乱响,最后清醒了时,就觉得傅老师在他的
心目中比平时高大了许多。
    王华鹏走到屋中央向四面压了压手,问:“一句话,你们觉得傅老师是给你们
增了光,还是丢了脸?”
    余长文喊道:“那还用考虑,增光,大大地增光!”
    “这就行了,”王华鹏说,“款子的事,文化局一起与你们想办法,离了张屠
夫,不吃浑毛猪!”
    而在二殿后边的石桥旁边,袁馆长追上傅老师,两人站在海棠花丛中,争议开
了。
    “老傅呀老傅,”袁馆长激动得口齿都不清了“你让人家马胖怎么想呢?人家
高高兴兴而来,来干什么,来送钱,我们的音乐会急需的款子,可你让人家热脸贴
我们的冷屁股,你也让我在王局长面前,这个这个,把脸也丢尽了呀,这这,有失
我们文化人的风度呀。”
    “嗨,你难道没有看到诸位老师们的脸色?王局长也不是就欣赏马胖,我看他
好像也快发火了。假如我们要了那钱,那才是失了我们文人的风度,丢了文人的气
节。”
    “音乐会是由文化馆主办,这是王局长亲自下达的指示。我这个婆婆由你们下
面的媳妇乱起哄,我还能不能主办?!”
    “老袁你听我解释——”
    “再解释钱也飞了!”
    “你……”
    “我什么我。”
    傅老师吞了一口唾沫,强压心火:“我的好老袁,我知道你是为公家的事着急,
我何尝不是。但有些原则是不能逾越的,不然我们嘴上说的是搞精神文明,实际上
却让全县老百姓骂我们不文明,为一对乱搞男女关系的人张目,到头来,你袁馆长
的脸往哪儿放,你是主办人呀,你的名字到时候写得最大呀。我是为你着想呀!”
    袁馆长泄了气:“唉。”
    “老袁,原谅我,我豁出老命,一定与你一起想办法。”
    袁馆长还是叹气,“唉……”

    晚上赵晶在夫子庙对街的公用电话把余长文叫出来时,余长文正准备邀请傅老
师去街上吃馆子,他跑出夫子庙,在那间小日杂商店里把赵晶找到,说要为傅老师
庆功,因为傅老师今天为全体不景气的文化人争了气。然后他拿出宿舍钥匙,叫赵
晶自己去夫子庙,躲在他的家里等他。
    “藏着一点走路,不要让别人看见了,”他嘱咐道,“特别是我们袁馆长的那
口子。”
    “那我不上去了。”赵晶把双手背在身后,神情乖乖地看着他。
    “为什么?”
    “我就在街上瞎逛,到时候你打个传呼,我就和你一起走。”
    余长文为赵晶的善解人意高兴:“也行,”他说,“那你自己去吃碗面条,游
夜泳更消耗体力。”
    安排了赵晶,就回到夫子庙去叫傅老师,傅老师坐在自己家里的脚踏风琴前,
边踩动打着补丁的破踏板,边往五线谱上画豆芽脚脚,仿佛下午不曾发生过什么了
不得的大事。傅乐听说余叔叔要请她爸上街吃饭,也开玩笑说要跟着来,她在家里
一个星期没闻到肉腥气了,也不是没买肉,是她妈妈把买的肉全部喂了小狗傅花,
昨天她实在忍不住偷了一口嘴,还被她妈一顿好骂。
    “好,”余长文心里不忍,“那就一起,还有你妈。”
    傅老师立即阻拦:“我去都不好意思,怎么能拖儿带女的,不行,乐乐就在家
里,帮你妈给傅花洗澡。”听这话,吴庆玉的狗宣传已经深入人心,并大获全胜,
连傅老师不自觉间,也用人名在称呼那只小母狗了。
    吴庆玉也跑出来骂傅乐,说她没有家教,长这么大还是个不懂礼貌的东西。余
长文笑着摇头,好不容易把傅老师一人拉走了。
    走到小吃集中的鹅市巷口,余长文问,“是烫火锅还是吃小炒。”
    傅老师大摇其头:“火锅不行,胃痛。”
    “还经常痛呀?”
    傅老师点头,“一天总要痛个三四次。”
    余长文就劝他去检查,傅老师又摇头,说即使检查出什么来,也没法医,最好
不去。
    “为什么?”余长文不解。
    傅老师告诉他,文化馆里医药费开支不够,退休多年的老馆长患癌症,馆里另
一个曲艺老师也是癌症,他们去年的一大笔医药费还在县公医办的桌上放着没兑现
呢。所以不能再给组织增加负担了。
    “那你一定要自己注意休息调养,不要太劳累了。”余长文叮咛,“我们就吃
小炒,弄软和一点的菜。”
    坐进一家名叫“不倒翁”的小饭馆,这里油烟枭枭,非常热闹,他们捡了一张
靠角的桌子坐下,两杯拘粑酒端起来,余长文先就说要向傅老师学习,他说平常总
以为傅老师的倔强不过是一种老年人守旧的习惯,今天让他大受教育的是,傅老师
实际上是站在一种历史的高度,在为整个文化人和文化的未来担忧。这就比他们小
青年高了一截,值得普天下所有的年轻人向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学习、致敬。
    傅老师一杯酒下肚,脸色配红,话匣子便淋漓地打开,他先谦虚了几句,然后
便讲起年轻时的抱负,他读音乐学院时如何理想远大,一脑门想的都是音乐为工农
兵服务,然后毕业来到北山县,跑遍了北山的九区十八乡。一说到当年深入生活,
他的眼睛就灼灼发亮,体内仿佛起了热核反应,他说当年一个背篓装行李,一盏马
灯照夜路,走到哪儿民歌唱到哪儿,那时的乡亲们是多么欢迎文化馆和文工团的人
啊。
    “现在不行了,民歌居然上不得台盘了,”傅老师讲到这里就生气,“要搞一
个像样的民歌为主的音乐会,要想培养民歌人材。提高民歌质量,居然像叫花子讨
口一样,都弄不到钱来举办了。”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潮流,”余长文委婉地劝他,“像唐人吟诗,宋人写
词,元人唱曲儿,明清读小说听京戏,现在则是电视和卡拉OK的天下,也怪不了哪
个。文艺形式像天上的流云一样,随着经济和科技的进步,每天都有新变化。”
    “可再新再变,艺术家的良心和真诚不能变。”傅老师喝一口酒,“尊重艺术
和尊重艺术家的风气不能变。你看现在真正搞艺术的人都成了什么,一个小小的商
人都可以任意往你脸上吐口水了,这成了什么体统了!唉,所以人一老,无缘无故
地就要怀念过去的好时光。”
    傅老师伤感地垂下头。
    为转移傅老师的情绪,余长文赶紧另起话头:“傅老师,问你一句话,你不要
多心。”
    傅老师抬起头,布满皱纹的眼睑周围还是红红的:“你说。”
    “你向马胖讲,你若从商,肯定比他搞得好。我听到这里热血沸腾,我们就是
不能让马胖之流在我们面前猖狂。不过静下来想想,从商也不简单哟,我听到看到
好多文人下海,输得连裤子都没的穿了。”
    傅老师把他看着,好半天,苦笑起来,“我是唬他的,气势上不能让了他。其
实我也不会经商。可是要说写曲子挣钱,换一条路子,我也不会比现在差。60年代
我在省音协的一个提高班认识的一个同行,川西地区的,5年前他转手写通俗歌曲,
一首曲子就打红,灌了MTV,得了大奖。人家现在是作曲大腕了,广州太平洋音像公
司邀他加盟,年收入,几十万,小车洋房都有了。”
    “那你可以学他。”
    傅老师未尝开口先露笑:“我知道你是说着玩的。都去学他了,都搞流行歌曲
了,谁来搞民歌?我们有独特民族气质的东西不是就要绝种了吗?公正地说,流行
歌曲应该有人去搞,民歌也应该有人去搞,我只是恨那种只把流行歌曲捧成天下无
双、而轻贱其它一切艺术歌曲的论调。我清楚我自己,我天生就是搞民歌的料,我
下乡采风,一听到那些带乡土气息的旋律就会浑身止不住地打抖,所以啊,我注定
不能离开这块贫穷而小小的土地,我注定、死也会死在这片土地上。”
    “你会成功的,”余长文觉得说这句话时,他是完全地发自于内心,没有一点
应景和虚伪的成分。
    “可我让袁馆长作难了,”傅老师的情绪忽然转入低落,“我不知道这届音乐
会还开不开得起来。”
    “能开,”余长文一拍桌子,酒杯跳了一下,邻近的桌上有人看他,他不怕,
一付豁出去的模样,“我们帮着袁馆长一起弄钱!”

    东关水库离县城不远,满打满算就三里地,在水库与县城的东门之间,有一条
土石公路。夏天的夜晚,县里许多年轻人爱到水库去游泳,大多是骑着自行车,男
的载着女的,一路欢笑奔向水库,有时到半夜一、两点钟,水库都有人。
    奇怪的是,不管治安形势在城里如何严峻,水库和这条土石公路上都令人放心,
可能是因为去游泳的人都轻车简从,兜里不揣钱,强盗抢人便失去了意义。而打算
轻薄一下女人的流氓也不太好下手,这条路上人流不断,且绝不会有单身女人,所
以要干坏事也比较费力,这就成全了许多年轻人夏日夜泳消暑的爱好。
    但是因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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