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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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欲望-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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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文正惊异,傅老师紧跟着在后面走出,看见余长文,反倒吓得一个激灵。
    “你你,小余……”傅老师在自己家门口很反常,倒像是偷了东西从别人家出
来撞上了公安。
    那个无赖男子却不惊诧,回头向傅老师打个招呼,“老傅,我走了,就照你说
的办。”
    急得傅老师一迭连声地叮嘱,“你小声点,小声点呀。”
    那人油里油气地一笑,转过前面花圃,不见了影子。
    余长文深深地打量傅老师:“傅老师,你加入了苏联克格勃?”
    傅老师脸上真就露出干特务工作的神秘,一把将余长文拉进门,关上,喘匀了
气,指指凳子让余长文坐下,才说:“我本来把他送走,就要去找你的,你正好来
了。”
    “那人是谁?”余长文问,“贼眉鼠眼的人
    “是,”傅老师同意,“就是贼眉鼠眼,捣腾狗买卖的,大名鼎鼎的常老五。”
    “哦?”余长文询问地睁大了眼睛。
    傅老师于是絮絮叨叨地讲起来,由此,余长文的灵魂又受到一次小小的震动。

    说起来,傅老师对袁馆长是最有愧的,他觉得北山之秋音乐会若发生危机,全
是因为自己得罪了马胖,使一次最大数额的赞助款失之交臂。
    是他,让那次马胖的捐款活动流于破产,是他,给馆里和音乐会带来了麻烦。
    那天下班回家,看着老婆吴庆玉小心地给北京犬打扇降温,小心地给它洗澡揩
汗,一个犯罪般的念头忽地在他脑中升起,他浑身一抖,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傅花是吴吴庆玉的命根子,吴庆玉欣喜地向他报告说,狗东西终于怀孕了,只要四
个月后下它三五个狗急子,拿到省城的狗市上一卖,一条狗儿子两三千元,三五条
狗儿子就是万把块钱啊。
    “况且傅花可以像个英雄母亲似地,”吴庆玉抑制不住兴奋向他数说,“年年
月月生下去,这小家庭不就奔了小康了吗?”
    但那晚睡觉时,傅老师始终在床上翻来覆去,另一些景像飘人眼帘,遮盖了对
吴庆玉的理解。傅老师看到了文革前他就读的音乐学院,看到了在小县城一干28年
的默默无闻,说起来是搞文化艺术的单位,连一架作曲用的钢琴都买不起,他已经
作了几百首歌曲,想挑选二十首精华的出来搞个人作品演唱会,就是没有钱请乐队
请演员,租场地制布景。人啊,爱上了一行,也只干得来这行,却没办个交待就忽
然步入老境,想一想就多么的让人发恨,恨谁呢?恨王八蛋钱!钱与音乐比起来,
音乐才是他的命根子,为了北山之秋音乐会,全馆人已累了两个月,他自己也组织
了一个老年合唱队,把县级各单位的离、退休精华人员拢在一起,每星期一、三、
五的下午在夫子庙大殿的台阶前练习合唱,要在音乐会上一展风采。当然,有了狗
就有了以后的家庭财政好转,但若没有音乐会,好转也是白费事,他同样会郁郁寡
欢,没有音乐的人生是残缺的人生,这样的活着不如死了的好。
    保住北山之秋音乐会,是保住自己理想的一个最直接的目标。
    傅老师咳嗽更厉害了,脊梁也更弯了,看人时眼神也有些像特务。舍不得孩子
套不住狼,他想,看来该干什么就得干了。
    一个星期后,他到县运输社去了一趟,是秘密去的,趁吴庆玉去莱市场买菜之
机。他偷偷找到运输社的常老五,常老五在县里揭腾狗男狗女的队伍里,是最有名
的老大,傅老师就是在有一次吴庆玉抱着傅花去常老五家为傅花配种时听熟他的大
名的。傅老师找到常老五,与他约好第二天到家里去看狗姑娘傅花,他说傅花怀孕
异常,只有常老五能弄清究竟。到了约定时间以前,他支开了吴庆玉和傅乐,与常
老五悄悄论起了另一桩事情,他说手头缺钱,要请常老五帮忙将傅花转买,常老五
架起二郎腿,说现在狗市已经看跌,像傅花这种怀胎正常的狗妈妈,原先至少可卖
五六万,如今早已降价销售。傅老师争辩说傅花的形神毛色皆属上乘,1万块总是要
值吧,常老五就笑他,说知识分子太贪,如果再等几个月,省城的狗市大江溃堤一
样垮下去时,3000都没人要了。傅老师就说八千怎么样?常老五说4000,还得等他
找到有人接手时才敢拿钱。当傅老师立即答应说4000就4000时,常老五兴奋得舌头
伸出差点儿收不回。这不明摆摆地成全自己赚昧心钱吗?说4000是哄傅老师,真要
把一条怀孕的北京大抱到省城的狗市上去,卖个六七千是小菜一碟。
    好,常老五说,我就吃个亏,4000敲定了,谁叫这么好的傅知识分子老师差钱
用呢。
    “只是,”傅老师小心叮咛,“绝对不能让吴庆玉晓得,不然这个事情就搞不
成。”
    然后就是今天,常老五来通知傅老师,他明天要到省城狗市去,今天就可以抱
狗。

    “抱走了?”余长文拿眼四处看屋里,他鼻子里闻着好大一股狗骚味,眼里却
看不见傅花的影踪。
    “没有,”傅老师说,“白天怎么行,目标大,万一庙里有人看见,传进吴庆
玉耳朵,我还活不活人。”
    “那什么时候行动?”
    “今晚,”傅老师看着余长文,“我都想好了,今晚9点钟,天黑尽了,你来把
我老婆叫出去,随便编个什么理由。傅乐好说,每晚都去她那些高中同学家疯,不
管她。”
    “然后常老五就把狗抱走?”
    “嗯。”
    “可是,”余长文想出了破绽,“傅师母回家一看狗不见了,而你先前又在家
里,你怎么脱得了干系?”
    傅老师一拍大腿,“到底年轻人脑子好使……这样,”他稍一沉吟,有了主意,
“8点30分我先离家,我的理由多了,老年合唱队开会,要我去讲话。其实我到庙门
外去堵常老五。九点钟过后,估摸着你把吴庆玉叫走了,我就马上带他去家里抱狗。
然后10点钟左右我再回来,这以前,你把吴庆玉放回家,神不知鬼不觉的,一点痕
迹不露。记住,绝对不能让任何其他的人知道。”
    商量好了细节,余长文老大不忍心,“傅老师,”他说,“那可是你家傅师母
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啊,金钱、心血费了许多,到头来一场空,我怕傅师母
她——”
    “不管她,不过是一条狗吧。”傅老师很决绝。眼里的光却很悲壮,“我们这
种人,活着,不只是为了钱。”

    从下午到吃晚饭前,余长文都不安心,他想傅老师可能比他还心神不定。
    余长文是在为晚上如何把吴庆玉骗到他家来坐半个钟头搅尽脑汁。
    若放在平时,随便一个理由就成,衣服掉了扣子,需要帮忙钉一下啊;想烧一
道酸辣鱼,请博师母过来详加指点啊。可今天晚上是要配合傅老师偷东西的干活,
余长文觉得他的一举一动,事后都会被吴庆玉分析出是与傅老师穿一条连裆裤的破
绽。
    唉,原来当一个贼人,也需有专业知识和无比的决心啊。
    6点钟时,赵晶打来一个电话,关心他的起居饮食,他过去一个人常常穷对付,
煮一碗素面,便是一天营养的结束。赵晶于是经常在他煮晚饭时打来电话提醒,她
反复叮咛说,煮面时一定要放两个鸡蛋,煎和煮都成,总之鸡蛋里的高蛋白和营养
成分足以让他身体内的所有细胞够用。还不要忘了买点新鲜蔬菜,波菜啊小白菜啊
卷心菜啊都行,维生素也是身体每天所必须的,缺一不可,否则会出现牙龈出血、
嘴角生疮的疾患,这些让余长文温暖,一个女孩这样想着你生活中的一举一动,是
多么令人惬意。
    听着赵晶关心的话语,余长文嗯嗯叽叽地应着,忽然脑门一亮。
    “你,”他一下压低了声音,“吃了饭,9点钟以前,一定得过来。”
    “什么事呀,余哥?”
    “电话里不能谈,见面再说。”
    只半个钟头,赵晶饭也没吃从厂里直接跑来了,一进余长文的宿舍,余长文赶
紧关门。
    “余哥,”赵晶胸脯起伏着,带着赶路劳累的余波,不清楚余长文紧紧张张地
关门闭户有何意图,仔细一想,脸上忽地飞了一片红。鼻息也粗起来。
    余长文一步一步走到赵晶面前,凝望两秒钟,慢慢抬起两只手,庄重地搭在赵
肩的双肩上。
    赵晶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继尔春波泛动,羞涩地轻轻闭上。
    却没有滚烫的嘴唇凑上来,而是听到余长文另一种神秘的声音,“晶晶。”
    “嗯?”赵晶睁开眼睛,眼光还是羞羞的,她感到奇怪,余哥这是怎么了?
    “今晚,”余长文严肃道,“我,还有你,要完成一个工作,这个工作关系到
北山之秋音乐会的成败与否。”
    红色从赵晶脸上褪去,代之以重任在肩的振奋:“要我和你一起去拉赞助吗?”
    “对。”
    “什么时候?”
    “今晚9点。”
    “哪个单位呢?”
    “就在这儿,我的屋里。”
    赵晶越发奇怪:“你这儿?你屋里?”她突然捂嘴小声笑起来,笑着笑着还弯
下了腰“余哥是要把我卖了吧……就是卖了我,也值不到几个钱呢……”
    余长文不笑:“就是要卖你,你得忍受暂时的委屈。”
    赵晶收住笑,疑讶地抬脸打量着他:“余哥……”
    余长文咬住她耳朵,嘀咕一阵,然后离开半步,双手还是搁在她肩上,“懂了
吗?”
    “懂了,”赵晶深深点头,“你把傅师母叫来,我装着是人家介绍给你的女朋
友让傅师母盘问。可是余哥,你不是说你不想暴露我们的关系吗?”
    “为了北山之秋音乐会,不得不如此。”
    “余哥,让她盘问过后,你就能拉到赞助了?”
    “其余的你不能问。我答应了傅老师,绝对保密。”
    余长文不能将傅老师的全部阴谋托给赵晶,他担心女人对女人的天然同情会破
坏9点过后的演出效果。
    赵晶听话,余长文叫不问她就不问,从来都是小鸟依人的脾气。余长文突发奇
想,她是不是好得过了分,如果我真是坏人,写个卖身契让她自己到人贩手里去报
到,她被我卖了还乐呵呵地笑,这就太不可取。
    幸好我不是坏人。这样一想,似乎自己真的就变得崇高。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暑热蒸腾在小屋里,屋里的电风扇坏了,两人又不好
到屋外的院子里去乘凉,赵晶站在余长文背后,殷勤地用小折扇给他煽风,余长文
叫她坐下来自己凉快,她不干,非要让余哥舒服。赵晶身上的热气香香的,从余长
文背后漫来,一股股吸进他的鼻腔,他心旌摇动,有点不能自持。
    这么好一个小姑娘,他想,叫她干事,连个为什么也不需问,与梅佳丽相比,
这种女人是令男人感到舒心啊。转念一想,我这是不是男权中心主义,是不是封建
造毒?男人天生是太阳,女人天生是月亮?不,他在心中给予否定,这是性别差异
带来的天然的角色意识,是不以任何社会形态的转移为转移的。
    9点到了,余长文起身出屋,临走再一次叮咛:“傅师母来了,她问什么你就应
什么,你自己,少说话多点头,记住了吗?”
    赵晶坐在凳子上,小乖乖一般地点头:“记住了。”

    余长文去傅老师家时,果然只有吴庆玉一人在屋里,她只穿一件圆领汗衫,满
头大汗,自己却毫无知觉,蹲在内室的精巧的狗舍前,喜滋滋地看着傅花。一台电
扇对着傅花身后的墙上吹风,怕直接吹着使狗姑娘着凉。而人就没吹的了,所以额
上一排细密的汗珠。
    “猫三狗四,”她向余长文骄傲地说,学了很多狗知识,向余长文这种狗盲教
导起来,是绰绰有余,“狗儿一般怀孕四个月下崽。我们傅花已怀了两个月了,我
找常老五来摸过,说它肚子里至少有四条崽子。小余哎,等我有了钱,我请你上鹅
市巷的仁和居吃大席去!”
    看着吴庆玉那幅憧憬的笑脸,余长文心里滚过一阵痛。这就是山区一个普通艺
术家的生活,所有的物质希望,都寄托在一条不诸世事的母狗的身上。但是现在没
有时间怜悯,傅老师的更大的精神上的愿望要靠剥夺傅师母的现实的物质上的愿望
去实现。
    “傅师母,”他嗫嚅着说,“我、我,嘿嘿,还不好说呢。”
    “说,”吴庆玉豪爽地直起腰,抹去额上一排细密的汗珠,“你这个小余,一
惯咋咋呼呼的,今天成大姑娘了?我们两家人,什么关系,说。”
    余长文傻笑着挠头,不知该怎么启齿。
    吴庆玉怀疑地指着他,开他的玩笑,“总不是又谈对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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