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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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欲望-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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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海稻浪菜花黄
            乡情好似青河水
            年年月月长流淌
            乡恋是那山岗岗
            小路弯弯绕上粱……

    老人们的一张张脸上挂满眼泪,但民歌欢快的内容却又要使他们脸上带着艺术
的笑容,他们的歌声一会儿气势磅礴,一会儿柔情似水,旋律跌宕起伏,极富感染
力。台上台下的所有参加追悼会的人都跟着哼唱起来,这支亲切的旋律,是那样优
美,又是那样容易上口,用不着听三五通,就全都会了,他们全都唱了起来。
    于是,整个夫子庙上空,回荡着一个气势恢宏的大合唱,感染力是空前的强烈,
人们都泪流满面,但每个人眼中都闪射着一种光芒。
    歌声缭绕着,在挂满松柏的白花上,在万切宫墙褚红色的砖壁顶端,在每个人
深深的心坎里。
    余长文心里大喊着:傅老师,你听到了吗,这就是你的个人音乐会,它是世界
上最壮丽的个人音乐会,因为歌声不是出自这些人的口,而是出自他们的灵魂啊!
    他好久没写诗了,生活的缺乏诗意使他诗泉枯竭,但现在,一首诗的旋律在心
里萌芽、成熟,要喷出他的心田。不不,这是不需要读给众人听的,这是他独自的
心祭。他愍动着嘴唇,喉咙里没有声音,心里却洪波大涌:

            人类的英雄
            乘着音乐之翅  力不心
            睡倒在蓝天
            风一来你分明睡在怀里
            犹如当初被分娩这至少
            又是一种新生或阳光

            去天堂的路很长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有一棵大树伟岸如你
            因为美德  而格外孤独
            歌者的歌沉寂下来
            是把歌
            带到了圣殿
            有一张五线谱就可以
            阅读歌者的人生与彼岸

            圣殿在向歌者招手
            音乐的圣殿谁进去
            谁的灵魂
            就化为乐音一片片
            被阳光擦拭锃亮
            铺满整个天穹

    默默诵毕,余长文心里大喊一声:傅老师,我们不会背叛你的追求,你可以闭
上眼睛了啊!
    傅老师身上的五线谱飘动起来,一股大风刮过夫子庙的上空,那是傅老师的灵
魂在呼应,它听到了余长文的祈祷,听到了全体文化人的歌声,他从天上发出了会
心的微笑。

    大风变成了飓风,山里人期待已久的大雨从天而降。
    这已是晚上8点钟,电闪雷鸣,飞沙走石,大而狂暴地冲激浸泡着板结的泥土,
把城外裸露着大半河床的青河水面击溅起万点白色的水花,青河快乐地呻吟着,渐
渐丰满着自己的身体。岸坡上的小草被雨水压得匍匐在地,一棵老柳树的权丫在闪
电的鞭击下咔嚓一声裂为两截,掉人河中。整个天地被如漆的黑暗所笼罩,只有不
时亮起的闪电,划破充塞着水声的混沌,照亮山区黑漆漆的天空。
    河岸上有两个人,在闪电不时的烛照下,在大雨如注的浇灌里,他们屹立着,
一动不动。
    他们是一对男女,男的是余长文,女的是赵晶。
    “你不该来,”余长文抱着赵晶说,“你在害怕。”
    赵晶的头紧紧偎在他怀里,“偏要。”她说,脑袋在他胸脯上一动。
    一连串滚雷从头顶滚过,像要碾平天宇下所有的事物,赵晶尖叫一声,在他怀
里扎得更深。但雷声过后,她仰起了脸。
    “跟余哥在一起,”她说,“怕也高兴。”
    暴雨在她仰起的脸上如小溪流淌,雨水呛了她的嗓子。
    余长文拍打着她的肩,他有好多话想给她说。
    傅老师的遗体送到火葬场火化以后,大雨便下来了,但余长文不回夫子庙,却
要到南门外的青河边来。赵晶紧紧跟着他,怕他做出傻事。她不明白余哥要干什么,
这么大的雨,这么响的雷,天野间人畜都躲进屋子洞穴,可余哥中了邪,偏要去青
河。
    余长文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想有种力量把世界搅动,他祈祷这力量的鞭打,
就像是接受它的裁判。傅老师死了,一种宗教的静穆和庄严却在心里生成,他要与
自然相拥,在纯静的自然状态下,感悟那股来自天宇的启示。
    暴雨好啊,暴雨就是他渴求的自然的力量,暴雨让尘世的喧嚣在他身后隔离,
暴雨使他可以集中注意力盯视自己的内心。
    在这个漆黑而又闪亮的夜晚,在这场肆虐而又带来生机的雨中,他想到了个人
生命的渺小,想到了所处环境的恶劣。他对生存的现状非常不满,它已使他的两个
朋友撒手人寰。可是,就因为两个灵魂在这里逝去,他的根也就扎进了这里的土壤。
他无法离开北山,无法背离它上空的两对眼睛。这里的土地山川,数千年的历史积
淀,英雄和小人,美德与卑污,结构成他周围的生活,它们使他实实在在地感到自
己是个北山人。他并不是特别喜欢这里,但他尊重这里,尊重它的历史和现状,就
算这里真的山穷水尽了,他也要站在它身边,为它献上一首最后的挽歌。
    当然,在如今这个年代,留在北山肯定是一种犯傻的行为,而且像他这样的傻
子已经越来越少了,但这总是一部分人类的责任,生活中有些傻事是命运的安排,
它注定要分配给一些高智商的人来做。
    “小晶,”他抱着赵晶的脑袋,用脊梁为她尽可能地遮挡一些雨水,“我说,
我是个很怪的人。”
    赵晶不知为何在他怀里笑。
    “你笑什么?”
    “我不怕你怪。”赵晶不抬头,“我也怪。”
    “先说我哪点儿怪?”他很认真。
    “你不去挣钱,你爱读书,你与一般男人不同。”
    我也想有钱,余长文想,有钱可以替傅老师治病。我只是不特别看重钱,不愿
意让钱淹没了其它很大一块有意思的生活。很多人的错误在于,他们不是把钱看成
一部分,而是当作了生活的全部。另外一点,我也不会挣钱。挣钱是一种聪明,一
般情况下还必须与狡诈结盟。聪明如果脱离了狡诈而专与道德为友,在挣钱的行道
里就会一败涂地。这是一个怪圈,可事实就是如此。我不想让聪明与不道德结盟,
所以我不会挣钱。
    “你说了我的怪,”余长文说,“那你自己又哪点怪?”
    赵晶抬起头,眼睛深情地看着他,任雨水在脸上打。
    “我也看不起只讲钱的人,”她说,“厂里有的男人给我说,可以拿钱养我一
辈子,我才没兴趣。有钱吃好点,没钱吃孬点,怎么都是个活。但是如果不能学到
更多的东西,看到更多的天地,光吃饭睡觉就没意思。余哥能给我带来吃饭睡觉以
外的新奇,我每一次看见你,心跳就快,脸就发红,所以我……是不是也很怪?”
    赵晶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余长文看着赵晶,眼睛也是一眨不眨。
    你这是现在的感觉,余长文想,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对我感到新鲜,随着时
移事易,新鲜过了,面对实在的日子,像我与梅佳丽一样时,那时你还会觉得余哥
这个人有趣吗?
    对于赵晶来说,所有的才刚刚开始,而对于余长文来说,有些东西包经结束。
    不过,余长文又想,就一般人来讲,对于正常的人生,无论是幸福还是不幸,
属于他的只有一次,在它们来临前,你尽可以努力去追求,或者尽可能去躲避,你
的努力也能够影响你自己的人生进程,但一旦成为既成事实,它就是宿命的,不可
选择的。用量子力学的术语,就是‘你所处的环境已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坍缩’。在
既成事实里,它就是唯一,其它千万种可能的选择已成为‘过去式’。这就是人生
的奇妙。
    那么赵晶选择他,是千万种可能中的一种,现在她已选定,宿命就在发挥不可
逆转的力量,即使要分手,也是以后的事,宿命的指针指着人生表盘的某一个时刻,
它没有到来时,凡人根本摸不清看不到。这也是人生的奇妙。
    然而万一他们根本不会分手呢,宿命的指针把他们的感情终结凝固在两人的死
亡那一刻呢?这是何等的不易,也是何等的壮丽!这才是人的一生中的、无与伦比
的最大的奇妙。
    只是这种奇妙太少,一万对男女之中,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对。
    余长文知道他注定会在北山过一种修行者的生活,由于一段时间里生活的无序
和驳杂;他曾经下定决心要写的电视剧并没有动笔,然而现在他已想好,等北山之
秋音乐会一过,他就要潜心于一部长篇电视连续剧的创作,所写的内容将会非常庄
严,非常生动,它就是死去的宋涛和傅老师一生不倦的追求。
    这是殉道者的追求,其中宗教的虔诚和价值的崇高,值得许多有相似经历的观
众感悟唏嘘。
    而赵晶将陪伴着他走过这一段人生。虽然他不能把握与赵晶的今后,他不知道
会不会又遇到梅佳丽式的麻烦,但现在,但这段时间,他得好好善待这个姑娘。
    雷声在他们头上隆隆炸响,闪电在周围抽打着所有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万物。余
长文俯下头,赵晶迎接着他的嘴唇,他们紧紧地亲吻在一起。

    两天后,9月30日夜晚,原先川剧团的旧场子里,县武警中队的小军乐队奏的不
很准确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的乐曲,宣告着北山县第四届北山之秋音乐会暨国
庆晚会的演出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
    剧场外,彩旗飘扬,彩灯如瀑,人们潮水般涌向张灯结采的剧场大门。
    公安、武警在维持秩序,文化馆的大罗、老徐、陈大姐、小史等人在收票,一
迭声地喊着。“大家别急,都能进去,都能进去
    络绎不绝的人群仍在向剧场入口处涌来,找票要票的呼叫声起伏彼起,小城的
男女老少对音乐会突然之间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大罗一边收票一边感慨:“嘿,想不到居然这么轰动。”
    “你不想想,”会计陈大姐说,“自从经商热以后,加上川剧团撤销,文工团
半瘫痪,县里的老百姓有几年没看过正规演出了?”
    “他们不是都在卡拉OK吗?”大罗还是不解,“还有电视里的武打片啊。”
    陈大姐恨铁不成钢:“你也是,每天吃肉,也有吃厌的时候,也还想换个口味
尝一下咸菜呢。”
    小史故作大感慨:“啊,看来这精神文明的咸菜确实不可少哇。”
    陈大姐赶紧嘘他:“你娃少反动,有你这样说的么?”
    剧场里,热烈的掌声止息,董县长被袁馆长请上台,他先敲敲麦克风,咳一声
卫生嗽,然后即席讲话。
    “领导们,”他说,“来宾们,同志们,观众们,在这金风送爽的季节,在这
庆祝国庆的欢乐之夜,我谨代表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县政协,庆祝第四届北山
之秋音乐会胜利开幕,祝愿我们的文艺节目丰富多彩,更好地为人民群众服务,为
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服务,为经济建设服务,预祝演出成功。谢谢大家。”
    掌声像征性地响了半分钟。
    主持人袁馆长上台念道:“下面由白天鹅歌舞厅马总经理,代表这届音乐会的
赞助者和热心文化事业的单位讲话,大家欢迎。”
    马胖规矩而兴奋地走到舞台中央。自从被董县长电话催着给这届音乐会捐了一
小笔款后,他便是当然的热心文化事业者了,他还是在找机会与文化人搞好关系,
他有了钱,总还想在钱以外的东西上捞回一点面子。现在他端立台上,一身西装穿
得笔挺,脸上堆满了做作的热情,心里揣着自己的小算盘。他的讲话稿是文化馆的
人捉刀代笔写的,有很多套话、口号话,但也有一些真心话,时代话。
    “……文化与经济的结合,啊,”这是马胖讲话的结尾,“是文化发展的方向,
啊,文化与企业的联姻,啊,是文化兴旺的桥梁,啊。在这里,我向全县的厂长经
理们呼吁,热心赞助我们的文化事业吧。我向文化工作者呼吁,宣传我们的企业,
宣传我们的产品吧,啊。最后,祝音乐会隆重开幕,谢谢。”
    袁馆长笑着肃手请下马胖,立即宣布:“现在演出开始,有请报幕员报节目。”
    报幕员竟是县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潘小姐,她风度翩翩,卓尔不群,往舞台上
一站,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为晚会增色不少。本来潘小姐是没有接受袁馆长电话
邀请的,嫌这种音乐会太土,但袁馆长给余长文一说,余长文立刻拔腿亲自征战电
视台。袁馆长对余长文的表现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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