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水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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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水浒-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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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怔怔地盯着毛虫,脑海里满布各种各样的死尸,流血的死尸、挣扎的死尸、扭动的死尸、抽搐的死尸、僵硬的死尸……
  忽然,他一阵恶心,接着便开始呕吐,一直吐到酸水吐尽、跌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我——要——”他呻吟道。
  从出生以来,除了杀人,他从来没有表达过什么意愿,哪怕是在心里偷偷地对自己说。现在他真的很想表达些什么,但心比夜更加漆黑、更加没有方向。
  一阵风吹过,大地好干净。
  疼痛渐渐消失,寒意却渐渐升起。
  黄昏那么安静,他发现自己竟是那么孤单。
  抬起眼,暮色中,他看到了那棵枣树,树叶落尽,树上没有一颗枣。 



鲁智深 第二十三章 

  一共60颗红枣。
  阿风将这60颗晒好的红枣包好,取出坛子里的60颗陈枣,将新枣放了进去,盖上坛盖,扎紧,搬到柜子里摆好,然后关上了柜门。
  现在的阿风,依然细眉细眼,但是高挑了很多,不过很消瘦、很苍白。
  这坛枣已经换了10次了。
  10年来,这是她每年秋天必须要做的事情。而且,每一次,她都尽量慢地去做,她总想着说不准他们就回来了,那就不用装进坛子里了。
  10年前,阿潮被辣婆带走后,阿风吓得一连几天,鼻泡从没有停过。
  麻婆拽着她、穿过已经打通的墙,说了句“以后就好好做我家的媳妇”,便一把把她推进房,“砰”地反锁了门。
  房内一片昏暗恶臭,炕上坐着一个赤条条的男人,歪嘴斜眼,肮脏不堪,手里拿着半个馒头,馒头上沾满了污物,见到阿风,他立刻咧着嘴笑了起来。
  阿风吓得缩到墙的最角落,这是麻婆的疯癫儿阿黑。很小的时候,阿风就见他经常在小镇上乱跑。每次她都躲得远远的。
  好在阿黑并不凶暴,只是喜欢笑喜欢吃一些脏东西。慢慢地,阿风不再那么怕他了。“圆”过房后,麻婆才把阿风放了出来。
  “不是黑店”继续营业,现在它真的不是黑店了。它的新任老板娘麻婆雄心勃勃要把这家店搞得红红火火,房间干净敞亮了许多、连被褥也全都是新换的。这可是麻婆计划了很多年的志向。
  只可惜没有几个人有福气享受这星级住宿环境,所以,没过半年,喜气洋洋的“不是黑店”重新暗淡下来,甚至比以往更加凄凉,首先,人肉来源就彻底断绝了。
  理想受挫,麻婆一病不起。全家的生活重担就压在阿风一个人身上。
  麻婆身虽瘫痪,舌头却依然锋利无比,小镇上的人永远都能听到她从病榻上传来的呼喝叫骂声。
  对阿风来说,至少现在没有了棍子的抽打,而且,很多的事完全由她做主。所以,她尽心尽力地做一切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情。随着年龄的增长、经验的丰富,这个家越来越像一个家了。
  于是,麻婆和阿黑成了小镇上最让人嫉妒的人。但就在这个时候,麻婆终于骂不动了,伴随着最后一声对全世界的咒骂,她踏上了窥探玉皇大帝及王母娘娘隐私的新里程。没过2年,阿黑也到天堂吃鼻涕煎馒头去了。
  终于彻彻底底解放了,阿风立即全心投入到她的事业中。这项事业的起步还得感谢麻婆当年的努力。如果没有麻婆当年精心调教的那一群鸽子,阿风绝对想不到也做不成这项事业。
  她拆掉了“不是黑店”的招牌,换上了“风信子”的新招牌,不用说你也可能猜到了,阿风的新事业是专门替人投递信件。
  当然,刚开始,误投、丢失现象比较频繁,但随着鸽子素质的不断提高、鸽群数量的不断增加,“风信子”的信誉当然越来越高。
  在替别人服务的同时,阿风一直在训练自己需要的特种鸽子,这些鸽子专门负责寻找阿潮和阿达。其实阿风自己也知道这是大海捞针的努力,但努力总比不努力好。
  寻找阿潮多多少少还有些线索,当年阿潮留给了阿风一只“明月夜”的耳坠,阿风就让这些鸽子记住它,然后去寻找另一只。(后来阿潮能收到那封信,全靠这对耳坠)
  要想找阿达,则根本没有任何头绪。阿风只记得阿达临走时,带着一把牛耳尖刀,但这种尖刀天下可能有1百万把。所以,派出去找阿达的鸽子很快都能回来,而且经常带回一些骚扰信件。但这有什么办法呢?还是那句话,努力总比不努力好。
  收到阿潮的回信时,阿风咯血已经半年多了。她身体本来就很单弱,这些年的操劳更是釜底抽薪。见到阿潮的回信,一激动,她连咯了两大口血、几乎昏死过去。
  今天稍稍好了一些,她赶忙把晒好的红枣收拾起来。放进柜子后,她忽然决定:我不能再等了。
  当夜,阿风就收拾好了行李。把家托付给她收养的那对姓鲁的老夫妇。
  第二天清晨,雇了一辆车,在鸽子的引领下,阿风向悟色居出发了。
  阿潮见到自己肯定会唧唧呱呱说个没完没了,10年了,她存了多少话啊。
  一想到这,阿风忍不住就想笑。
  10年来,让她想笑的时候太少太少了。 



鲁智深 第二十四章 

  就算还能说话,阿潮再也不愿意说一个字了。
  生活在顺延其实只不过是一句谎言,翻手云、覆手雨才是它最本色的表演。
  当那个聋哑婆婆拉着阿潮跳锅庄舞的时候,阿潮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了。这一段日子,她一直特别开心,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乐极生悲”这四个字。
  但命运不会管你有没有听说过,你没听说过,戚夫人只会更快乐更过瘾。
  舞步嘎然而止,聋哑婆婆丑陋的面孔忽然变得狰狞无比,因为这位婆婆猛地醒悟:和春风佛天旋地转的是自己,而不是戚夫人;春风佛温柔相待的是眼前这个16岁的如花少女,也不是戚夫人;春风佛从不正眼相对的,却只有戚夫人。
  “小——贱——人!”聋哑婆婆咬牙切齿地盯着阿潮。
  “婆婆,你怎么了?”阿潮依然笑眯眯的,这时的她无论看到什么表情,都只能理解为快乐。
  “婆婆?哈哈哈?婆婆!”
  戚夫人惨笑起来,她转身从地窖里抽出那根布满尖刺的长木棒,没头没脸向阿潮打去!等阿潮想到要逃时,全身上下已经鲜血淋淋。
  这时,戚夫人的两个贴身婆子闻声赶来。戚夫人命令道:“给我把这个小贱人捆起来!”
  阿潮像傻了一般,任凭两个婆子将自己捆得结结实实、丝毫动弹不得。而后,又任凭两个婆子依照吩咐扳开了自己的嘴。
  “再叫你到处发骚狐媚!”戚夫人咬牙切齿地把那根木棒头伸向阿潮的嘴。
  阿潮这时才真的恐惧、挣扎起来。
  但这时你已经是被三只猛禽困死的小鸡呵!
  木棒猛地戳进嘴里、并用力一搅,剧痛之下,阿潮昏死过去。
  也就在那一刹那,她知道聋哑婆婆是谁了。
  当剧痛将她惊醒、当最初的惊恐退却,阿潮便永远不是原来的那个阿潮了。
  她再也说不清一个字,再也绽放不出一丝笑容。
  这是一个沉默的、冰冷的、丑陋的少女。
  她的身边是两具同样沉默、冰冷、丑陋的死尸。
  在这漆黑地窖中,生或死有什么分别?
  当地窖口的盖板打开、刺眼的眼光射下来时,阿潮立刻会闭紧双眼,她拒绝一切明亮;上面扔下来的食物,她从来没有碰过;至于从上面伸下来的带刺木棒开始搅打时,她甚至会冷冷地笑起来。
  漆黑中,她又回到了她出生的地方。
  冷、饿、惊恐、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助、无处不在的可怕逼视三个婴儿中只要有一个哭,其他两个立即也哭起来有求必应的哭声是这三个婴儿的奶娘他们就用这哭声把彼此喂养大。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潮被人吊上地窖、抬到一个小园中,放置到一张席子上。等到四下里一片寂静时,她才慢慢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恍惚,隐约有目光在闪动。
  还有女孩子哽咽的抽泣。 



鲁智深 第二十五章 

  后悔是春风佛从来没有遇到过的词。
  即便知道戚夫人在自己饭里下了药即便戚夫人慈悲地宣布:她已经把这个消息传遍,天下众僧正马不停蹄向悟色居赶来但是,见到阿潮的那一刹那,后悔像一座山一样重重砸下。
  也许戚夫人还想最后再证明一下自己的失败,她还是以聋哑婆子的形象出现在春风佛面前,然后,慢慢地卸妆,让春风佛仔细看清楚她究竟是谁。
  当聋哑婆子完全恢复到戚夫人时,春风佛忽然笑了起来,而且一笑就止不住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他发现这样笑,其实很不舒服,但就是止不住。
  后来戚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而且笑出了眼泪。笑过后,她离开了小园。
  第二天,送饭的婆子换了。
  第五天,春风佛知道饭里下了药,他的全身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气力。
  第六天以后,戚夫人天天都来小园看他,她的表情极度丰富,春风佛发现她的那种可笑几乎算得上是可爱了。
  ……
  魔不自去无以去佛不自现无以现故以魔去魔,以佛现佛……
  春风佛忽然想起自己的教义,微微一丝苦笑,他发现:这世上遍地皆魔,而佛只不过是一种传说。
  而且这种传说往往悲伤得让你无法解脱。
  阿达怎么办呢?那些张扬正道的僧人们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春风佛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眼选定阿达,而阿达也毫不迟疑地跟定了自己。
  在这遍地皆魔的世上,有几个人敢于承担、甘愿承担生而为魔的凄凉和寂寞?
  也许他和阿达生来就是为了成就魔中之魔的传说吧。
  想到此,虽然无可奈何,春风佛倒也感到一丝解脱。
  阿潮?
  春风佛忽然想起了阿潮,很想念阿潮。
  他也忽然明白:阿潮正是那佛的传说,那清净自在地某个角落一朵野菊花明亮的传说。
  “阿潮在哪里?”春风佛生平唯一一次主动向戚夫人发问。
  “阿潮?你想见她?”
  看到戚夫人因恶毒和兴奋而扭曲的笑脸,春风佛心一沉,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阿潮躺在自己面前,所有人退出小园后,春风佛积攒了一生的那滴眼泪缓缓流淌下来。
  抬起头,他看到无数落叶在秋风里飘呵、飘呵、飘呵、飘呵飘。
  几天后,戚夫人带进来了一个女孩,一个可能是世界上最瘦弱最疲倦的女孩。
  女孩左耳带着一只耳坠,蓝幽幽,像半弯月牙,也像天边一段安静而寂寞的传说。
  “你是阿风?”春风佛慈爱地问。
  阿风点了点头。
  “这是阿潮。”
  阿风猛地咯了一大口血,昏倒在地上。 



鲁智深 第二十六章 

  漫山遍野、密密麻麻无数的僧人,咬牙切齿、攘臂挥拳、兴高采烈的僧人。
  来向春风佛辞行的阿达见此情景,心里忽地一悲,他回头向东北方望去。
  重重山岭,他看不到那四间土房和那座小院、也看不到那棵大枣树,当然也永远见不到阿风和阿潮了。
  心一横,他推开那些僧人,直直走进悟色居的大门,僧人们争先恐后地给他让出一条大道。
  “你还是来了。”春风佛微笑着说,这微笑是父亲对远行回来的儿子的微笑。
  阿达楞住了,10年来,他一直在等这微笑,但当这微笑真正降临,他没有感到预想的幸福,心里忽然涌起无数委屈,只想哭。
  “这是阿潮,这是阿风。”
  两只耳坠犹如两弯月牙同时升起在夜空,不可思议,但又确确实实真的发生了。
  但是,阿潮已经停止了呼吸,阿风也已气息奄奄。
  “阿——潮,阿——风”,阿达粗砺的嗓子艰难地叫出两个人的名字,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叫她们。
  “阿——达”,阿风叫得也很艰难,声音更怯更虚弱,但又那么亲,就像一个人生平第一次悄悄念自己的名字。
  阿达手足无措,他跪倒在地,一双大手抬起又放下、张开又握起,他想抚摸阿潮和阿风的面庞和头发,却又不敢。他的这双手生来只是用于杀人。
  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落在他的头顶,然后慢慢抚摸起来,是春风佛的手。
  又一只手,一只瘦小的手也伸了过来,是阿风的手。
  阿达一头扑到春风佛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这哭声就像是淤塞在山谷中的洪水,起初,艰难地汹涌着、冲撞着,当谷口的山石终于崩塌,这洪水也便喷涌而出。
  “别哭,阿达,别哭”,阿风虚弱地安慰着。
  人生总需要一次彻底的表达,阿风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她奢侈地耗费着自己所有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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