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你们这里开战，我发现几处关键地名，比如望帝堡垒、折戟回廊、甚至还有被勒姆士宰相和上杉伯爵跑走的缺口星系，都是颇令人玩味的场所——只是除了那个被搁置的威廉上校负责的川上渡口之外。”
米奇眨眨眼，“我当时自然乱猜，川上渡口说不定也有重要用途。比如从那个缺口星系出发，再由川上渡口接应，就是逃返勒姆士领地的稳妥航线。不过，刚才杰西中将听说勒姆士宰相逃去川上渡口后表情惊诧，这个战情倒又不象出自原定计划……？让我想想……川上渡口如此一个赋闲战场，再加上威廉小公爵在克里斯曼军不尴不尬的处境，莫非……是帮威廉小公爵留下的离开克里斯曼军的最佳退路……？”
秀刀猛掏枪对准米奇，“说出这些，你难道还想活吗？”
“好厉害，原来你也知道杰西中将的计划？”米奇从容不迫，还飞快掷出一句，“主动要求留在克里斯曼军的威廉上校大概尚不知情，他已被最好的两位朋友预先决定踢出舰队？而且还是战事未开之前。莫非那两位估摸他一定会留下拖后腿，干脆早早设计赶人的法子？”
“我没对秀刀说过……”杰西的牙关嘎嘎咬紧，帮秀刀解脱之后，却压抑无声，未为自己辩解。
“可是我猜到你的计划……”秀刀的声音也猛压下去，枪口颓然放松，“威廉只要人在我们这边，肯定会要求留下。但如此，却会被有心人利用，制作成勒姆士小公爵也投向克里斯曼系之类的宣传资料。何况，威廉始终是一心维系帝国的大世家贵族公子，未必赞成我们要做的……在你把威廉派到川上渡口后，我也猜测到这位米歇尔•；金山先生后来说的那些，还挺替威廉高兴……更故意调动舰队，把勒姆士宰相逼去威廉的战区……如果威廉成为辅佐他老爸撤退的大功臣，肯定会重新得到家族器重……说不定还会成为勒姆士系皇太子……”
“噢，原来是将帅心有灵犀一点通？”米西拍拍秀刀的肩膀，顺道帮秀刀把危险的激光枪插回腰间，“其实老弟对威廉的老爸勒姆士宰相很手下留情。威廉小公爵附近全都是战斗力最弱的新兵，他老爸过去，肯定能打出一条生路。更何况威廉小公爵在见到勒姆士宰相后，又自然会护送在彼。”
“但是……海盗……？”秀刀的手开始哆嗦，“为什么会有……？明明这一星域不该存在……？我派人反复检查过……”
杰西手扶的桌子也发出“咣当咣当”振颤声。杰西低头看看那个发出噪声的书桌，挪开手，搭回自己的轮椅扶把上。
噪声消失了。
指挥室内静悄悄的，外面高呼“劲风战神”的狂欢声，如潮水般透过紧闭的门板涌进来。
“海盗的事我恰好知道缘由。”米奇居然还没说完，“我曾偶然把对川上渡口的推测跟杰克说了。杰克正好在看我拿给他的某莲花通讯社拍摄的网络电影。他听说上杉军可能会从川上渡口逃跑，就嚷着‘干掉人道主义的恶心凶手’跑去调集舰队。所以说，造化弄人。想不到我最初猜错了，最后却比猜中还准。”
“你……你和杰克联手，杀了威廉……？”听到海盗竟是杰克，秀刀惨然盯着米奇，但却没过来杀他，而是自己虚弱地站不住，“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杰克替奔尼报仇，就来杀我呀——！”
在秀刀的嘶哑自责下，杰西怔怔打个哆嗦，首次抬头正视他。
秀刀埋头跪在地上，“奔尼！都是我！奔尼！为什么却要报复到威廉身上！”
“上天哪……我开启了什么……又是血……”杰西的脸色比秀刀还白，举起颤抖的双手，“……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死的越多，就越停不下……越停不下，就死的越多……”
“你们也是没想到，我方这小块微弱的人马叛军，会插手猎户贵族的全面大战。”米奇的舌头似乎能随时打弯，让人无法预测他的语言动向，现在又说起安慰人的话，“既知杰西中将出身米法斯星系，从我方旁观者看，他的打算很清楚。自行刺皇帝，到如此周全的作战准备，还把所有兵力卷进战团，都是在设局让猎户臂贵族全面内战消耗。这场不留余力的大仗打下来，猎户本域起码得休养三十年，才可能再有力气对我们人马旋臂动主意。可三十年后，人马旋臂又怎可能还是今天的老样？”
“但是，为什么要杀威廉……？”杰西苦涩开口，“留下勒姆士系，否则让克里斯曼系独占帝国猎户本域，只怕士气更旺。”
这时，却有一人未经通报就迫不及待地冲进来，“杰西中将在吗？”
杰西指挥室里密谈的三人立刻噤声。
下一刻，秀刀却猛然大喊大叫起来，跳过去，紧紧搂住那人，鼻涕眼泪直流，“威廉！天哪！威廉！”
杰西的轮椅也发出巨大的“当啷”声。
威廉被秀刀勒得差点闭气，直咳嗽。
秀刀连忙放开威廉，嘴里仍在反复嚷嚷，“你到底是人是鬼？我没看花吧？呵呵呵呵——”
威廉却不急着嘻嘻哈哈报复秀刀，而是直勾勾环视室内一周，找到杰西，径直走来，低头摘下军帽，“杰西中将，下官特来请罪。下官……放走了家父和上杉伯爵一行……即刻来此，请阁下处置！”
望着这样的威廉，杰西接过他的军帽，嘴中却又干巴巴下去，半晌发不出声。直到军帽的硬挺边角被捏得皱巴巴，简直比平民的帽子还要邋遢，杰西才勉强聚出一点力，举高军帽，亲手戴回到威廉头顶，“……我的朋友……”
威廉怔然抬头——这是杰西第一次称他为朋友，但为什么这个语气，让他想跳起来欢呼却都跳不起来……？
“威廉小公爵，祝贺你！”米奇已抢着做声，“我们刚刚确认令尊的死讯。此刻，在令友杰西中将和秀刀上校的帮助下，阁下终于成为银河帝国的顺位继承人啦！”
91。
之后，在秀刀凄厉盯视却无力用行动和语言阻拦下，米奇给摇摇晃晃站不住脚的威廉搬把椅子，看他坐稳，然后摆出演讲的架势。
但在威廉惶然如孩子般的仰头注视下，米奇于开口瞬间，却又默然偏开头。
屋内谁都没出声。
隔了良久，就在威廉几乎忍不住即将崩溃时，米奇终于回过头，自我嘲讽地嘀咕了一句话，“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米奇脸部已戴上方才旁观者的闲聊模样，开始仔细重复方才所谈杰西设计、秀刀修正的战术内幕——暗放勒姆士出逃，迫其取道威廉所守的川上渡口，以期待威廉回去辅佐勒姆士。
“然后，杰西的兄弟杰克等在川上渡口外面，劫杀令尊。威廉小公爵，恭喜你！现在，你已经成为银河帝国的顺位继承人啦！”米奇结束演讲。
又盯着米奇的嘴唇等了老半天，看实在没有新动静，威廉才慢慢转过头，眼睛寻向杰西和秀刀，“……他说的，都是真的……？”声音里，隐隐飘着希望听到否定答案的希望。
秀刀要向威廉迈去，但空气中似存在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两人。
“……原来我跨越千百光年赶来……”威廉终于站起身，一步一晃向外走，“……是为了听到这个……天下间，果然没有不散的宴席……”
威廉在门外的足音，迅速被其他声响淹没。秀刀要去追，却双腿无力。
杰西的两眼也木木的。
室外明亮阳光下，满是狂欢的湛蓝旗帜。狂暴的银白金属色劲风标志铺天盖地，昂扬面孔在其间纵情大呼小叫。
至于别的，已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
“对不起，”米奇走到杰西旁边，表情恳切，“我知道只要用另一种说法告诉威廉上校，对他和对你们都会好过得多。但我还是选择这个说法。因为，通过你这次在猎户本域掀起的翻天巨浪，我更发现，以前我们在米法斯都是小打小闹。要想打出去，把人马旋臂所有人类居住的角落来个大变样，我需要一名五星上将，站在所有军队后面，从战术更从更高的战略角度，谋划远景——而这名五星上将，必须跟猎户旋臂和她的可能继承人不再有任何瓜葛。”
“威廉还不是帝国继承人！”秀刀突地跳起来，“他现在势单力孤，却需要应付这样气盛的克里斯曼皇朝！不行！我要留下来帮他！”
“谁说会有克里斯曼皇朝？”米奇收回方才面对杰西的尊敬语调，声音带出终偿己愿的畅快，“他家皇帝是谁？瑞恩•；克里斯曼小兄弟？不，不可能！保罗•；克里斯曼公爵大人？可是，他已经死了！”
听到保罗的死讯，不仅杰西，连秀刀都发不出声。
“难道你们从没想过保罗公爵会死？任何人都会死。就算还有外面这么多为他而战的人活着，他自己却已死了。”米奇意气风发。
“这是我手下打入保罗公爵旁的高级间谍从现场发回的最后情报。当时保罗公爵战到只剩一堆残舰废铁。有参谋建议暂撤，趁夏木军急于奔赴望帝堡垒时，争得休整良机。保罗公爵立刻反问‘是想把杰西中将率领的第七舰队置于死地吗’，当场下令枪毙那名参谋，亲自展开孤注一掷的登舰肉搏战。战胜后，却从彼冒充夏木发出已然制住克里斯曼军的伪讯，待夏木军各舰队放松警惕后，又继续发出上杉已死的伪讯，诈退夏木招来的无首群龙。可后来，夏木不知怎的竟挣脱了，自爆旗舰殉死，仍在舰上的保罗公爵当场被炸飞成几块，我的手下也死了。”
说完这个连秀刀都没拿到的最新情报，米奇戏剧化地停下来，满意地看着面前两位听众。
……
“他——”良久过后，杰西突然仰起头，发出宛如野兽受伤的低嘎哀叫，然后脸孔完全扎进手里，“……我终于……全都毁去了……杀了……为一个兄弟……杀了……”
猝然发起的声波震动，又以同样的速度被墙壁吸收干净，室内仍不住抖动的，只剩杰西深深埋下的肩膀……
“是呀！恭喜！恭喜！”米奇语调赞叹，“在得到那个只言片语情报后，我就猜到杰西中将会把保罗公爵设计进折戟回廊这处绝地，即为奔尼小朋友报仇，又除掉猎户本域最厉害的角色，帮人马旋臂扫平障碍。我就跟杰克约好，我守在保罗公爵行军附近，杰克在川上渡口埋伏。如我发出保罗公爵的死讯，他就狙击勒姆士系，让帝国猎户本域失去所有皇位继承人，变成散沙。否则，杰克也答应顾全大局，放走勒姆士，给保罗公爵留下克里斯曼皇朝的心腹之刺。”
在离开杰西指挥室前，米奇掏出枚小布包，“这是我的间谍死前从保罗公爵的一块肢体碎块旁捡到的，放进情报匣发射进太空，以兹这个重要情报的物证。”
米奇打开布包，里面是根项链。那是个形状简洁却显然是独家定制的贵族式样，坠子是那种带夹层的圆片，夹层里面有张微缩明信片，明信片画面上伫立着杰西从十岁起入住八年多的翼楼。夹层的盖子内侧，绕了几根耀眼的金发，有些是如丝的半长贵族发式，有些却是柔软短发。
米奇把项链放进杰西手中，“你帮我认认，这是保罗公爵的吗？”
在盯着那根项链良久后，杰西看见自己的手摸进颈部，掏出随身所戴另一根项链，“卡”的打开项链坠，奔尼的金色柔软短发立刻露出来。
明亮天光下，两根开启的项链坠并排而放，造型和设计都一模一样。
“原来你也有这样的项链，仿佛是同时打造。看来果然是保罗公爵的遗物？”米奇仍呱呱不绝，“不过，你这根更好看。喏，这里面，大概是春天吧，明信片上的小楼旁都是绿油油的草地。保罗公爵那里画的可就是冬天，地面灰蒙蒙的，铺了一层雪，楼墙也结层厚厚的冰。”
米奇终于离去。
秀刀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原地里，杰西仍维持方才的姿势，手里并排放着两根项链。
天光渐渐完全黯淡，室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杰西终于合上藏着奔尼头发的项链坠，还有保罗的项链坠。手心里，两个金属制品，都又硬又硌。
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晚餐时间，勤务兵托着军用饭盒走进来，替杰西开灯，然后，立刻“啊——”的惊叫出声。
杰西手掌紧握，鲜血正从指缝渗出。杰西呆滞看到，那些鲜红的液体缓缓滴下去，一滴，又一滴，渗进脚下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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