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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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儿-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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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高起来淋浴。

  她住在大厦顶楼,装修时拆通所有间隔,令邻居啧啧称奇,装修师笑问:“邓小姐不打算与家人住?”

  志高答:“我喜欢独居。”这一点她非常肯定。

  她的家,不招呼十五岁以下孩子。

  一次子壮带着维平维扬到了门口,她都请母子打道回府,“我马上来你家陪罪”,原则必须维持。

  家里其实没有珍贵的摆设,可是,志高最怕小孩与老人那种样样都要碰一碰,又不把物件归原位的坏习惯,事后投诉又怕伤和气,最好是先小人。

  王乙新抱着一大蓬白色牡丹花上来,香气扑鼻。

  “有你最爱吃的豆浆油条粢饭。”

  志高举案大嚼。

  乙新笑,“你倒是从不节食。”

  “唏,职业妇女能胖到什么地方去。”

  他再一次请求:“志高,跟我去马来亚三个月。”

  志高微笑,“我俩一向互相尊重。”

  王乙新沮丧,“我老了,我渴望有伴。”

  志高了解这种意愿,身边有人服侍;听他发牢骚,帮他安排生活起居,告诉他锁匙在什么地方……换句话说,做他的影子。

  难怪小飞侠彼得潘在故事一开头就四处找他的影子,抓到了,用针缝牢在脚下。

  志高说:“良辰美景,说这些话做什么?”

  乙新轻轻拥抱她,“无论怎样,我仍然爱你。”

  志高却没有这样乐观。

  她用手臂枕着后脑,双眼看着乙新英俊的面孔。趁大家仍然相爱,快快享受。

  过两日,子壮回来上班。

  志高笑说:“咦,你不是在坐月子吗?”

  子壮答:“整个月坐在那里,谁吃得消。”

  “婴儿呢,也不抱来给我们看看。”

  “保母一会儿会带她来见过各位叔叔婶婶。”子壮说。

  秘书听见,笑问:“我不做婶婶阿姨,叫我姐姐可好?”

  子壮也笑:“辈分全不对。”

  “那么,大家叫名字,她叫我凯菲,我叫她──”

  “维多利亚。”子壮接上去。

  志高问:“法国人有回音没有?”

  “深表失望,不过,希望保持联络,甚有风度。”

  子壮说:“今晚叫乙新来吃饭,我家请了一个新厨子,手势不错。”

  “乙新此刻在吉隆坡。”

  子壮沉默,过一刻才说:“你不如放假去看他。”

  志高微笑,“为什么,你有不吉之兆?”

  “我同你讲,星马年轻女子质素高,精通三言两语,英文程度尤其好,又刻苦耐劳,性格朴素。”

  “让我们去开一家分公司。”

  子壮笑,“难得你信心十足。”

  “不,”志高答:“你说的我全明白,只是……”

  外头一阵骚动,原来是朱维樱小小姐大驾光临,女同事争着过去见面,一时赞叹之声不绝。

  保母挽着一只篮子,柔软的粉红色被褥中躺着一个熟睡的小人儿。

  司机跟着上来,手挽两大盒蛋糕请客。

  志高问:“你家现在雇了几个人?”

  子壮答:“三个。”有点心虚。

  “不止啦,连厨子司机有六个人吧,浩浩荡荡,每天开销实在不少。”

  子壮说:“有什么办法,我成天不在家。”

  志高微笑,“各有各苦衷,我不想去吉隆坡,你不能没有保母。”

  子壮摇头,“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强辩,真好口才。”

  小维樱忽然醒来,对环境不满,呜哇呜哇地哭泣。

  “奇怪,声音这样响亮,与小小身躯不成正比,”志高想一想,“世上只有小提琴有同样音量。”

  保母立刻告辞,把孩子抱走。

  子壮召同事开会,落实了几个设计。

  中午,有日本人上来,没有预约时间,但由熟客介绍,希望看一看过往的设计。

  志高经过会议室,发觉有两、三个女同事在招呼他,不禁好奇,这么热闹?

  那日本客一抬起头来,志高明白了,的确英俊。

  上帝真不公道,人类更加偏心,漂亮的面孔身段永远占了优势。

  他见到志高,自我介绍:“彼得铃木。”一口美国英语,大抵已是第二代日裔美侨,回流返祖家工作。

  他接着说:“你们的设计不够环保呢。”

  志高一听这两个字就知道一顶大帽子正飞过来,千万不能让它落到头上。

  志高气定神闲笑着问:“为什么,哪一款婴儿车捕杀了蓝鲸,又哪一只浴盆砍伐了雨林?”

  铃木一怔,笑了出来,随即又说:“设计落后,不够自动化,若加上电动及影音设备,会更受欢迎。”

  志高温和地说:“我们会参考你的意见。”

  东洋人连灵魂都已经电子化。

  志高回办公室去,经过茶水间,发觉蛋糕盒子打开,便顺手挑了一块,斟杯咖啡坐下吃起来。

  有人经过,“在躲懒?”

  一看,正是铃木,志高不禁好笑,这人把她公司当自己家里一样,宾至如归。

  “来,吃点心。”

  他挑一件苹果卷,边吃边看着志高。

  志高微微笑。

  他问:“你负责什么?”

  志高答:“茶水影印。”

  他立刻知道志高开他玩笑,讪讪地不出声。

  志高给他做了一杯意大利咖啡。

  他忽然问:“下了班,有什么地方可去?”

  志高答:“回酒店查查电话簿黄页,你便会知道。”

  这时,秘书进来找人,“邓小组,你在这里,王先生长途电话找你,还有,奥米茄厂请你回电。”

  志高只得站起来,“不能与你闲聊了。”

  她很感激日本人专注凝视的目光,许久许久许久没有人这样看她,志高觉得十分享受。

  铃木忽然问:“我们还能见面吗?”

  “你有否留下建议书?”

  “有,都放在接待处。”

  “我们会与贵公司联络。”

  回到办公室,志高忽然吩咐秘书:“订一张往吉隆坡的飞机票。”

  可是机灵的秘书回答:“王先生已到槟城去了。”

  志高用手托着头,“那就算了。”

  “槟南风景也很好。”

  “不,太远了。”志高有点惆怅。

  秘书乖巧地噤声。

  下班时子壮推门进来,“志高,来吃饭。”

  “你家人头涌涌,我真正害怕。”

  “乙新去了公干,你生日无人庆祝怎么行。”

  “没关系,一个人照样过。”

  “你若回心转意,我在家等你,随时吃长寿。”

  “知道了。”

  下班她回到家,踢掉鞋子,大声唱:“我会生存,你别以为我会一蹶不振,我会生存……”

  她取出香槟,开了瓶独自喝起来。

  门铃响起。

  谁?她去开门,“咦,是你,铃木,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不知怎地有三分欢喜。

  那英俊的外国人微微笑,“想见到心仪的女郎,总得想想办法,可以进来吗?”

  志高应该说不,关上门,杜绝麻烦,但是她没有那样做,一向规矩的她居然说:“欢迎。”

  铃木一进屋内便喝声彩,“好地方。”

  “谢谢。”志高斟杯酒给他。

  “看样子你工作范围不止是负责茶水影印。”铃木说。

  他脱掉外套,埃及棉的衬衫薄如蝉翼,他美好的身段尽露无遗。

  志高轻轻别转面孔,怕贪婪的目光出卖她。

  他忽然说:“是你脸上那寂寞的神情吸引了我。”

  志高吃惊,抚摸自己的面孔,“我寂寞?”

  “是,像是世上一切欢愉与你无关。”

  “不,你看错了,”她急急否认,“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铃木笑笑,走到一张婴儿高前面,“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杰作吧,我在设计杂志上见过,座位前端有梯级,方便幼儿自己爬上去坐好。”

  志高说:“对你来讲,起码要装置一台小型电视机,播放动画,才够吸引吧。”

  铃木笑,“敝公司在设计一枚手表形录影器,接收部分可戴在母亲脸上,在厨房或浴室都可以看到小孩活动,可放心走开一会儿。”

  志高点头,“这是一宗功德。”

  “还有,接收器加强电波的话,可携带外出,在办公室也能够看到家中的幼儿。”

  “我一向佩服你们的脑筋。”

  “愿意合作吗?”

  “幼儿不需要先进电子仪器,他们不过想母亲多些时间陪伴在身边。”

  “说得正确,但是新女性生活这样繁忙,有可能做到吗?”

  志高微笑,“什么叫没有可能,看她选择如何而已。”

  “你是一个刚强的女子,理智控制你的肉身。”

  志高立刻补一句:“我对自己相当满意。”

  铃木凝视她,“那么,你的手臂为什么紧张地交叉挡在胸前?保护什么,又防范什么?”

  志高马上放下双手。

  “肉体的需求令你觉得尴尬,”他的声音极其温柔,但语气十分尖锐,“你努力压抑,可是这样?”

  志高伸手去指他胸膛,“你错了。”

  他握住她的手。

  “还有,你是谁呢?一个电子小玩意的推销员,贸贸然充心理医生。”

  铃木笑了。

  志高想把手缩回去,铃木说:“像僵尸一样。”

  “什么?”志高怔住。

  “你,每一寸肌肉都僵硬,紧绷绷,像死了多时的尸体。”

  志高啼笑皆非,跳起来,“谢谢你,铃木君,你可以告辞了。”

  他咧开嘴笑,替她斟酒,“呵,喝光了,幸亏我也带着酒。”

  他自口袋取出一只小小扁银瓶,旋开瓶盖,喝一口。

  那不知是什么酒,隔那么远,志高都闻到一股醇香,她啊了一声。

  应该站起来拉开大门请这个陌生人离去。

  但是,他说的话,一句句都击中她心坎。

  多年来,邓志高的心事无人知道,她像一架精密的机器,每日按时开动,办妥所有公私事宜,休息,第二天再来。

  这个陌生人却了解她。

  “我又看到你那种寂寥的神情了。”铃木说。

  志高伸手出去,取过银酒瓶,也喝了一口酒。

  是烈酒,但不呛喉,像小小一道丝绒般泉水滑入喉咙,志高吁出一口气。

  奇怪,在乙新面前,她反而不能这样松懈。

  因为他是她的男友,她需在他面前维持一定尊严。

  铃木轻轻说,“不要害怕,我帮你松一松肩膀。”

  他走到她背后,替她按摩肩膊。

  手法很道地,绝不猥琐,志高转一转脖子,调侃他:“每次谈生意,都得这样努力?”

  “我喜欢你,在美国与日本,都找不到这样聪敏机灵能干却又悲哀的女性。”

  “你又看错了。”

  “嘘,闭上眼睛,享受感觉,你的皮肤及肌肉不知饥渴了多久。”

  志高乖乖听他忠告。

  铃木轻轻说:“你需学习好好招呼肉身,你高洁的灵魂不能独立生存,肉体吃苦,你不会快乐。”

  志高合上双眼,放松身体,铃木帮她轻轻拿颈肌。

  “你是那种不肯让别人洗头的女子,因为觉得唐突。”

  全中。

  还有,志高每年做妇科检查时都特别厌烦,认为多事复杂的身体机能迟早会拖垮她的灵魂。

  这时,她唔地一声。

  真的享受。

  “今日,你让我这样放肆冒昧,是什么原因?”

  志高微笑,“因为我不认识你,以后,也不必见面,没有顾忌。”

  他坐到她面前,捧起她精致的脸庞,“你可不要后悔。”

  志高微笑,“自成年以后,我所做的事,后果自负,即使跌落山坑,与人无尤。”

  他轻轻吻她的发鬓。

  志高惊讶地叹息,原来,一直以来,生活了这么久,她从来不知什么叫亲吻,原来,肉体接触,可以给她那样奇异,几乎是属灵的感觉。

  对方宽厚的肩膀叫她迷惑。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到,原来王乙新不是她的对象。

  她伸出双臂,拥抱这个陌生人。

  一定是喝醉了。

  生平第一次这样放松身体,四肢微微颤抖,像绷紧的橡筋松下时会变得蠕动。

  真像一个绮梦。

  可怜的志高,她又何曾做过缱绻缠绵的梦,她所有的梦境,不外是被一只怪兽追得跌落悬崖,或是在试场摊开卷子,一条题目也不会做。

  她频频叹息。

  那一天,志高明白到,肉身除出自一个会议室走到另一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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