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古利萨雷! 作者:[苏联] 钦吉斯·艾特玛托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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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古利萨雷! 作者:[苏联] 钦吉斯·艾特玛托夫-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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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号人在前线就得枪毙!”

  那人大步而去。

  “我说,你站住!”塔纳巴伊追上去抓住他的袖子。

  那人甩开手,继续朝前走去。

  “我不让你走,你没有这个权利!”塔纳巴伊扭住他的肩膀。但是忽然间塔纳巴伊感到积雪的群山在眼前摇晃,在一阵烟雾中变得模糊起来:别克塔伊出其不意地猛击他的下腭,使他摔倒在地。

  当塔纳巴伊抬起他晕眩的头时,别克塔伊已经消失在小山包后面了。

  在他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行孤零零的发黑的脚印。

  “完了,这小伙子完了。”塔纳巴伊呻吟着,两手撑着地爬起来。他站在那里,两手满是泥和雪。

  他定了定神,把别克塔伊的羊群拢到一起,然后垂头丧气地往回赶去。 
第十六章
 
  两名骑着出了村子,策马向山里驰去。一人骑大黄马,一人骑枣红马。两匹马的尾部都用绳子紧紧缠住——看来,要赶的路远着哩。马蹄过处,泥呀雪呀,碑僻啪啪四下飞溅。

  古利萨雷紧绷缰绳,健步向前飞驰。主人在家养病的日子里,溜蹄马养精蓄锐,都歇得腻烦了。可是这会儿,骑在它背上的,却不是它的主人,而是一个陌生人。此人穿一件皮革大衣,外面还扳着一件敞开的胶皮雨衣。从他衣服上,散发着一般油漆和胶皮的气味。乔罗骑在另一匹马上,正并辔同行。每当区里来人的时候,乔罗总是让出他的溜蹄马——这已成了惯例。其实,对古利萨雷来说,谁骑都一样,自从它离开了马群,离开了原来的主人,已经有许许多多人骑过它了。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的人心地善良,有的人心毒手狠;有的人会骑,有的人不会骑。也碰到过一些蛮干的家伙。哦,他们骑起马来,可糟糕透了!狠命地抽着马,忽然间猛勒缰绳,让马扬起前蹄,直立起来,然后又抽着马,又死死地勒紧缰绳。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想搞什么名堂,只不过是以此显示一下,他骑的是溜蹄马罢了。对这一切,古利萨雷已经习以为常了。它只希望不要老圈在马棚里,呆着发问就是了。在它身上,同从前一样,只留下一种飞跑的激情。至于谁骑在它背上,对它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可是,对骑者来说,让他骑什么马,却不能无动于衷。如果让他骑浅黄色的溜蹄马,这意味着对他的尊敬和畏惧。这是因为古利萨雷既剽悍,又英俊,骑上它,有一种安适可靠之感。

  这一回骑在溜蹄马上的,是区里派到农庄的特派员——区监察委员谢基兹巴耶夫。

  农庄支部书记此刻陪同他,当然,这也是一种敬意。支书一声不响,说不定,还有点提心吊胆吧?因为绵羊的接羔工作情况不妙,简直糟糕透顶!也好,让他默不作声吧,让他有所惧怕吧。免得扯些废话来纠缠不清。下级对上级就得有所畏惧。否则,成何体统!

  也有一些上级,对自己的下属随随便便,结果总是在下级那里碰钉子,——好比旧衣服上的尘土,轻轻一摔,就给抖落掉了。权力——这可是件大事,责任不轻,不是任何人都能担当得起的。

  谢基兹巴耶夫一路上这样思量开了,他的身子随着溜蹄马有节奏的步伐,在马鞍上一额一颠地晃悠着。很难说,此刻他心情不佳,虽说他多次来牧区检查工作,心里明白,很少会遇到令人高兴的事。冬天跟春天混战一场,各不相让,在这场厮杀中,最最遭殃的是羊群,羊羔于大批死去,瘦弱不堪的母羊大批倒毙,一点办法也没有。年年如此,人人清楚。不过,既然派他当特派员,那么说,他就得找个什么人来承担责任。另外,在他灵魂深处的阴暗角落里,他更清楚,如今全区死了大批仔畜,对他来说,甚至有利可图。因为,归根到底,不是他,一个监察员,区党委的一名普通委员,能对畜牧业的情况负责的。第一书记,才该承担责任!这个书记是新调来的,到区里的时间不长,这回叫他自作自受去吧。而他,谢基兹巴耶夫,将拭目以待。让上头也好好考虑考虑,派一个外来的书记是否失策。对此谢基兹巴耶夫一肚子怨气。他都当了八辈子的监察委员了,而且好象不止一次表明自已颇有才干。这次居然不予提拔,这事,他怎么也想不通。

  嘿,算了吧!他有自己的一伙朋友,一旦时机到来,会支持他的。是时候了,他也该提升提升,做做党的工作了,监察委员的交椅已经坐腻了……噢,溜蹄马太棒了!简直象艘快艇,跑得又快又稳。什么泥呀,雪呀,它都若无其事。瞧,支书的马已经浑身湿透了,而溜蹄马,才刚刚有点汗津津……

  乔罗也是心事重重。看上去,他满脸病容:瘦削的睑,蜡黄黄的,两个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多少年来,他一直犯着心脏病。岁数越大,情况越糟。他心情沉重。是的,塔纳巴伊是对的。农庄主席就会咋咋呼呼,结果一事无成。大部分时间在区里呆着,老在那里折腾着什么事情。本应该把问题摆到党员会上议一议,可是区里老让等一等。等什么呢?据说,好象阿尔丹诺夫本人也想离职。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走了更好。他,乔罗,也该退职了。他能顶什么用呢?成年病病歪歪的。萨曼苏尔放假回来,也总劝他别干了。不干倒是可以的,可是良心呢?萨曼苏尔这小伙子不赖,现在许多事情上,都比他父亲精明。谈起农业上的事,说得头头是道的。他们学的都是先进的科学。说不定,将来的农业,真会象他们的教授讲的那样出色。不过要等到那一天,恐怕早去见真主了。

  他怎么也摆脱不开自己的苦恼。是呀,自己是瞒不了自己的,自己是骗不了自己的。再说,别人会怎么议论呢?许下了无数的诺言,鼓起了多少人的希望,结果让农庄背上了偿不完的债务,而此刻——自己倒去享清福去了!眼下,他忧心忡忡,将来,他也不得安宁,不如坚持到底算了。会来人帮忙的,总不能老这样下去。但愿快点来人,而且派个管事的,可不要象这位那样。这位还扬言,说什么对这种混乱局面,要追究法律责任。

  行啊,追究就追究吧!不过,事情靠惩处是弄不好的。瞧他骑在马上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仿佛山里尽是些捣乱分子,唯独他才是为农庄奋战的英雄似的……其实,农庄的一切,他都嗤之以鼻,此刻不过装模作样罢了。不过,谁倒是敢哼一声呀。 
第十七章
 
  崇山峻岭笼罩在一片灰沉沉的云雾之中。被太阳遗弃的群山,象一个个满腹委屈的巨人,阴森森地耸立在云端。春天很不景气。到处湿漉漉的,雾蒙蒙的。

  塔纳巴伊在他的羊圈里忙来忙去,受尽折磨。圈里又冷,又闷。一下子往往有好几只母羊同时产羔,而羊羔子却无处可放。哪怕扯破喉咙,呼天喊地,也无济于事。人的喊叫声,羊的咩咩声。拥来挤去,乱成一团。羊羔子嗷嗷待哺,都要吃,要喝,一批批死去。再说妻子伤了腰还躺在床上。她急着要起床,可连腰都直不起来。唉!只能听天由命了。已经山穷水尽,毫无办法了。

  脑子里老是甩不开这个别克塔伊。对他的束手无策把塔纳巴伊气得鼓鼓的。倒不是因为别克塔伊跑了,——进城也是他的一条道;也不是因为他撇下了羊群,象布谷鸟那样,一把自己的蛋下到别的鸟窝里就不管了,——迟早会派人来接他的羊群的。他生气,是因为他竟无言以对,没能叫这个别克塔伊也识点羞耻,别那么逍遥自在的。混小子!

  拖鼻涕的娃娃!而他,塔纳巴伊,一辈子为农庄操劳的老共产党员,居然找不出话来理直气壮地回答他。这个不成材的东西,居然把羊鞭子一甩,跑了!难道塔纳巴伊想到过会发生这种事的吗?难道他想到过竟有人这样来嘲笑他的信守不渝的事业的吗?

  “算了!”他几次打断自己的思路,但是过不多久,重又想起那些事来。

  瞧,又有一只母羊产羔了,又是一胎双羔,两只羊羔子真叫喜人!只是把它们往哪儿放呢?母羊的乳房是瘪的,羊奶又从何而来呢?这就是说,这两只羊羔也要饿死的!

  唉,真是糟糕,糟糕!而那边,好几只羊羔已经躺在地上冻僵了。塔纳巴伊收拾起死羊,正准备出去扔掉,这时小女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

  “爹爹,有两个当官的上我们这儿来了。”

  “来就来吧,”塔纳巴伊嘟哝着,“你回去,照应你妈妈去!”

  塔纳巴伊走出羊圈,看到有两个人正策马前来。“啊!古利萨雷!”他高兴起来了,又触动了他那根往事的心弦。“多久没见面啦!瞧,跑得跟从前一样快!”有一个是乔罗。而另外那个穿着皮大衣、骑着溜蹄马的人,他却不认识。准是区里来的什么人。

  “嘿,总算驾到了!”他想着,不免幸灾乐祸起来。这下可以发发牢骚诉诉苦了。

  可是不,他根本不想哼哼!让他们扪心自问去吧,让他们难以为情去吧!难道能这么干的吗!把别人扔下,死活不管,此刻倒有脸见人……

  塔纳巴伊并没有恭候迎驾,他走到羊圈旁边,把死羊扔成一堆,不慌不忙地又走了回来。

  那二位已经进了院子。马大口喘着气。乔罗现出一副可怜巴巴、问心有愧的神色。

  他明白,他得为他的朋友承担责任。而骑在溜蹄马上的那位,已经怒不可遏,凶相毕露,连个招呼也不打,一下子就大发雷霆了。

  “成何体统!到处一塌糊涂!瞧,搞的什么名堂!”他气冲冲地对乔罗嚷道。之后,转过身来,冲着塔纳巴伊:“你这是怎么啦?同志!”他的头朝塔纳巴伊刚才仍死羊的地方一指,“一个羊倌,还是共产党员,就眼睁睁地看着羊羔大批死去?”

  “这些羊,大概不知道我是共产党员。”塔纳巴伊挖苦道。刹那间,他的心都碎了,一下子感到那么空虚、冷漠、痛苦。

  “你说什么?”谢基兹巴耶夫刷的一下脸红了,不作声了,“社会主义竞赛你参加了吗?义务你承担了吗?”他终于如获至宝,找到话了,一边威胁地拉扯着溜蹄马的头。

  “承担了。”

  “那是怎么说的?”

  “不记得了。”

  “所以啊,你的羊羔才死得个精光!”谢基兹巴耶夫用鞭把又朝刚才那个方向指了指,他蹬着马镫,抬了抬身,因为有机会可以教训教训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羊倌而颇为自得。但是他先冲着乔罗训斥开了:“您瞧什么呀?这些人连自己的任务都记不得。完不成计划,毁了牲口!您在这里是干什么的呀?您是怎么教育您的党员的?他这个党员怎么样?哎,我这是问您呢!”

  乔罗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只是来回捻着手里的马缰绳。

  “就这个样!”塔纳巴伊镇静地代他回答。

  “哎哟,还那个样!我看,你——是破坏分子!你破坏集体农庄的财产!你是人民的敌人!你该上班房里蹲着,而不该留在党里!你这是对社会主义竞赛的嘲弄!”

  “啊嗬,我该上班房里蹲着,班房里蹲着!”塔纳巴伊照样平静地重复着他的话。

  他的嘴唇直打哆嗦,由于屈辱,由于伤心,由于忍无可忍,他心如刀绞,不禁爆发出一阵狂笑。“好极了!”他竭力咬住打颤的嘴唇,冷眼瞪着谢基兹巴耶夫,“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干什么这样说话呢,塔纳巴伊?”乔罗忙出来圆场,“干什么呢?把情况摆清楚就是了。”

  “噢,原来这样!这么说,也得把情况跟你摆清楚不成?乔罗,你这是干什么来的?”

  塔纳巴伊大声嚷道,“我问你,你干什么来的?是来告诉我,我的羊羔子死光了?这个,我自己清楚!是来告诉我,我该蹲班房去?这个,我也清楚!是来告诉我,我是个大傻瓜,这一辈子为集体农庄搞得焦头烂额?这个,我更清楚!……”

  “塔纳巴伊,塔纳巴伊,你冷静点!”脸色煞白的乔罗忙从马上跳下来。

  “滚蛋!”塔纳巴伊一把把他推开,“什么任务,去他妈的!什么鬼日子,去他妈的!你给我滚!我该蹲班房去!你干什么领来了这个穿皮大衣的新牧主?让他来侮辱我吗?让他来送我去蹲班房吗?好吧,来吧,混蛋,把我送班房去吧!”塔纳巴伊东奔西窜,想抓个什么东西,顺手操起墙根下的一把干草杈子,便朝谢基兹巴耶夫猛扑过去,“滚你妈的蛋,混帐东西!你给我滚!”他已经茫无头绪了,只顾得挥舞着手里的草杈。

  慌了神的谢基兹巴耶夫不知所措地拽着溜蹄马,忽儿往这达拉,忽儿往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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