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禅室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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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禅室随笔-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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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近画中山。山行时,见奇树,须四面取之。树有左看不入画,而右看入画者,
前后亦尔。看得熟,自然传神。传神者必以形。形与心手相凑而相忘,神之所托
也。树岂有不入画者?特当收之生绡中,茂密而不繁,峭秀而不蹇,即是一家眷
属耳。

    画树木,各有分别。如画潇湘图,意在荒远灭没,即不当作大树及近景丛木。
如园亭景,可作杨柳梧竹,及古桧青松。若以园亭树木移之山居,便不称矣。若
重山复嶂,树木又别。当直枝直,多用攒点,彼此相藉,望之模糊郁葱,似入
林有猿啼虎嗥者,乃称。至如春夏秋冬,风晴雨雪,又不在言也。

    枯树最不可少,时于茂林中间出,乃见苍古。树虽桧、柏、杨、柳、椿、槐,
要得郁森,其妙处在树头与四面参差,一出一入,一肥一瘦处。古人以木炭画圈,
随圈而点之,正为此也。宋人多写垂柳,又有点叶柳。垂柳不难画,只要分枝头
得势耳。点柳叶之妙,在树头圆铺处。只以汁绿渍出,又要森萧,有迎风摇扬之
意。其枝须半明半暗。又春二月柳,未垂条;九月柳,已衰飒,俱不可混。设色
亦须体此意也。

    山之轮廓先定,然后皴之。今人从碎处积为大山,此最是病。古人运大轴,
只三四大分合,所以成章。虽其中细碎处多,要之取势为主。吾有元人论米高二
家山书,正先得吾意。

    画树之窍,只在多曲。虽一枝一节,无有可直者。其向背俯仰,全于曲中取
之。或曰,然则诸家不有直树乎?曰:树虽直,而生枝发节处,必不都直也。董
北苑树,作劲挺之状,特曲处简耳。李营丘则千屈万曲,无复直笔矣。

    画家之妙,全在烟云变灭中。米虎儿谓王维画见之最多,皆如刻画,不足学
也,惟以云山为墨戏。此语虽似过正,然山水中,当着意烟云,不可用粉染。当
以墨渍出,令如气蒸,冉冉欲堕,乃可称生动之韵。

    赵大年令画平远,绝似右丞,秀润天成,真宋之士大夫画。此一派又传为倪
云林,虽工致不敌,而荒率苍古胜矣。今作平远,及扇头小景,一以此二人为宗。
使人玩之不穷,味外有味可也。

    画平远,师赵大年。重山叠嶂,师江贯道。皴法,用董源麻皮皴。及潇湘图
点子皴,树用北苑、子昂二家法。石法用大李将军秋江待渡图及郭忠恕雪景。李
成画法,有小幅水墨,及着色青绿,俟宜宗之,集其大成,自出机轴。再四五年,
文沈二君,不能独步吾吴矣。作画,凡山俱要有凹凸之形。先如山外势形像,其
中则用直皴。此子久法也。

    画与字,各有门庭,字可生,画不可熟。字须熟后生,画须生外熟。

    ○画源

    吾家有董源龙宿郊民图。不知所取何义,大都箪壶迎师之意,盖宋艺祖下江
南时所进御者。画甚奇,名则讠舀矣。

    董北苑蜀江图、潇湘图,皆在吾家。笔法如出二手。又所藏北苑画数幅,无
复同者。可称画中龙。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皆南宋时追摹汴京景物。有西方美人之思,笔法纤细,
亦近李昭道,惜骨力乏耳。

    王叔明为赵吴兴甥。其画皆摹唐宋高品,若董巨、李范、王维,备能似之。
若于刻画之工,元季当为第一。

    高彦敬尚书画,在逸品之列。虽学米氏父子,乃远宗吾家北苑,而降格为墨
戏者。

    倪迂在胜国时,以诗画名世。其自标置,不在黄公望、王叔明下。自云:我
此画深得荆关遗意,非王蒙辈所能梦见也。然定其品,当称逸格,盖米襄阳、赵
大年一派耳。于黄王真伯仲不虚也。

    画谱不载司马君实。予曾见其画,大类营丘,有小米作一幅配之,宋人题款
甚多。因思古人自不可尽其伎俩。

    元季四大家,以黄公望为冠,而王蒙、倪瓒、吴仲圭与之对垒。此数公评画,
必以高彦敬配赵文敏。恐非偶也。

    余藏北苑一卷。谛审之,有二姝及鼓瑟吹笙者;有渔人布网捕鱼者,乃潇湘
图也。盖取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二语为境耳。余亦尝游潇湘道上,山川奇
秀,大都如此图。而是时方见李伯时潇湘卷,曾效之作一小幅。今见北苑,乃知
伯时虽名宗,所乏苍莽之气耳。

    石田春山欲雨图卷,向藏王元美家,今归余处。春郊牧马图,或曰,赵王孙
子昂,或云仲穆。余定以为五代人笔。

    王右丞画,余从李项氏见钓雪图,盈尺而已,绝无皴法,石田所谓笔意凌
竞人局脊者。最后得小幅,乃赵吴兴所藏。颇类营丘,而高简过之。又于长安杨
高邮所得山居图,则笔法类大年,有宣和题“危楼日暮人千里,欹枕秋风雁一声”
者。然总不如冯祭酒江山雪霁图,具有右丞妙趣。予曾借观经岁,今如渔父出桃
源矣。

    倪云林生平不画人物,惟龙门僧一幅有之。亦罕用图画,惟荆蛮民一印者,
其画遂名荆蛮民。今藏余家。有华溪胜国时,人多写华溪渔隐。盖是赵承旨倡
之,王叔明是赵家甥,故亦作数幅。今皆为余所藏。余每欲买山上,作桃源人,
以应画识。

    丁酉三月十五日,余与仲醇在吴门韩宗伯家。其子逢禧,携示余颜书自身告,
徐季海书朱巨川告,即海岳书史所载,皆是双璧。又赵千里三生图,周文矩文会
图、李龙眠白莲社图,惟顾恺之作右军家园景,直酒肆壁上物耳。

    项又新家,赵千里四大帧,“千里”二字金书。余与仲醇谛审之,乃颜秋月
笔也。

    黄子久画,以余所见,不下三十幅。要之浮峦暖翠为第一,恨景碎耳。

    赵文敏洞庭两山二十幅,各题以骚语四句,全学董源。为余家所藏。

    郭忠恕越王宫殿,向为严分宜物,后籍没。朱节奄国公,以折俸得之。流传
至余处。其长有三尺余,皆没骨山也。余细捡,乃画钱越王宫,非勾践也。

    李成晴峦萧寺,文三桥售之项子京。大青绿全法王维。今归余处。细视之,
其名董羽也。吴琚晋陵人,书学米南宫,可以夺真。今北固天下第一江山题榜,
是其迹也,所著有《云壑集》。余在京师,见宋人挂幅,绝类南宫。但有云壑印,
遂定为琚笔。题尾数行,使琚不泯没也。

    仲醇绝好瓒画,以为在子久山樵之上。余为写云林山景一幅归之。题云:
“仲醇悠悠忽忽,土木形骸,似嵇叔夜。近代唯懒瓒得其半耳。”云云,正是识
韵人,了不可得。

    余长安时,寄仲醇书云:所欲学者,荆关、董巨、李成。此五家画尤少真迹。
南方宋画,不堪赏鉴。兄等为访之,作一铭心记。如宋人者,俟弟书成,与合一
本。即不能收藏,聊以适意,不令海岳独行画史也。

    京师杨太和家,所藏唐晋以来名迹甚佳。余借观,有右丞画一帧,宋徽庙御
题左方,笔势飘举,真奇物也。捡宣和画谱,此为山居图。察其图中松针石脉,
无宋以后人法,定为摩诘无疑。向相传为大李将军,而拈出为辋川者,自余始。

    余家所藏北苑画,有潇湘图、商人图、秋山行旅图。又二图,不着其名,一
从白下徐国公家购之,一则金吾郑君与余博古。悬北苑于堂中,兼以倪黄诸迹,
无复于北苑着眼者,正自不知元人来处耳。

    李伯时西园雅集图,有两本。一作于元丰间,王晋卿都尉之第;一作于元
初,安定郡王赵德麟之邸。余从长安买得团扇上者,米襄阳细楷,不知何本。又
别见仇英所摹文休承跋后者。

    余买龚氏江贯道江山不尽图。法董巨,是绢素。其卷约有二三丈,后有周密、
林希逸跋,贯道负茶癖,叶少蕴常荐之。故周跋云:“恨不乞石林见也。”

    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其后董源、僧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李龙眠,
王晋卿,米南宫及虎儿,皆从董巨得来。直至元四大家。黄子久、王叔明、倪元
镇、吴仲圭,皆其正传。吾朝文沈,则又遥接衣钵。若马夏,及李唐、刘松年,
又是李大将军之派,非吾习易学也。禅家有南北二宗,唐时始分画之。南北二宗,
亦唐时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则李司训父子。着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
赵伯驹、伯,以至马夏辈。南宗则王摩诘始用渲淡,一变钩斫之法,其传为
张躁、荆关、郭忠恕、董巨、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亦如六祖之后,有马
驹、云门、临济、儿孙之盛,而北宗微矣。要之摩诘所谓云峰石迹,迥出天机,
笔意纵横,参乎造化者。东坡赞吴道子、王维画壁,亦云:“吾于维也,无间然。”
知言哉。

    元季诸君子画,惟两派。一为董源,一为李成。成画,有郭河阳为之佐,亦
犹源画,有僧巨然副之也。然黄、倪、吴、王四大家,皆以董巨起家成名,至今
{隹及}行海内。至如学李郭者,朱泽民,唐子华、姚彦卿辈,俱为前人蹊径所
压,不能自立堂户。此如南宗子孙,临济独成。当亦绍隆祖法者,有精灵男子耶。

    画无笔迹,非谓其墨淡模糊而无分晓也。正如善书者,藏笔锋如锥,画沙印
印泥耳。书之藏锋,在于执笔,沈着痛快。人能知善书执笔之法,则能知名画无
笔迹之说。故古人如大令,今人如米元章、赵子昂。善书必能善画,善画必能善
书。其实一事耳。

    余尝谓右军父子之书,至齐梁而风流顿尽。自唐初虞褚辈变其法,乃不合而
合。右军父子殆似复生,此言大可意会。盖临摹最易,神气难传故也。巨然学北
苑,黄子久学北苑,倪迂学北苑,元章学北苑,一北苑耳,而各各不相似。使俗
人为之,与临本同,若之何能传世也?子昂画虽圆笔,其学北苑亦不尔。

    云林山皆依侧边起势,不用两边合成,此人所不晓。近来俗子点笔自是称米
家山,深可笑也。元晖睥睨千古,不让右丞。可容易凑泊,开后人护短迳路耶。

    荆浩,河南人,自号洪谷子。博雅好古,以山水专门,颇得移向。善为云中
山顶,四面峻厚。自撰山水诀一卷,语人曰:吴道子画山水,有笔而无墨。项容
有墨而无笔。我当采二子所长,成一家之体。故关同北面事之。世论荆浩山水,
为唐末之冠。盖有笔无墨者,见落笔蹊径而少自然;有墨无笔者,去斧凿痕而多
变态。

    米家山谓之士夫画,元人有画论一卷,专辨米海岳、高房山异同。余颇有慨
其语。迂翁画,在胜国时,可称逸品。昔人以逸品置神品之上。历代唯张志和、
卢鸿可无愧色。宋人中米襄阳,在蹊迳之外。余皆从陶铸而来。元之能者虽多,
然禀承宋法,稍加萧散耳。吴仲圭大有神气,黄子久特妙风格,王叔明奄有前规,
而三家皆有纵横习气。独云林古淡天然,米痴后一人而已。

    赵荣禄枯树法,郭熙、李成,不知实从飞白结字中来也。文君眉峰点黛,不
知从董双蛾、远山衲带来也。知此省画法。

    古人远矣。曹不兴、吴道子,近世人耳。犹不复见一笔,况顾睦之徒?其可
得见之哉。是故论画,当以目见者为准。若远指古人曰,此顾也,此陆也,不独
欺人,实自欺耳。故言山水,则当以李成、范宽;花果,则赵昌、王友;花竹翎
毛,则徐熙、黄筌、崔顺之;马,则韩、伯时;牛,则厉范二道士;仙佛,则
孙太古;神怪,则石恪;猫犬,则何尊师周。得此数家,已称奇妙。士大夫家,
或有收其妙迹者,便已千金矣。何必远求太古之上,耳目之所不及者哉?

    范宽山川浑厚,有河朔气象。瑞雪满山,动有千里之远,寒林孤秀,挺然自
立。物态严凝,俨然三冬在目。

    营丘作山水,危峰奋起,蔚然天成。乔木倚磴,下自成阴。轩畅闲雅,悠然
远眺。道路深窈,俨若深居。用墨颇浓,而皴散分晓。凝坐观之,云烟忽生。澄
江万里,神变万状。予尝见一双幅,每对之,不知身在千岩万壑中。

    赵集贤画,为元人冠冕。独推重高彦敬,如后生事名宿。而倪迂题黄子久画
云:虽不能梦见房山,特有笔意,则高尚书之品,几与吴兴埒矣。高乃一生学米,
有不及无过也。张伯雨题元镇画云:“无画史纵横习气。”余家有六幅,又其自
题狮子林图云:“予与赵君善长,商作狮子林图。真得荆关遗意,非王蒙辈
所能梦见也。”其高自标置如此。又顾谨中题倪画云:“初以董源为宗,及乎晚
年,画益精诣,而书法漫矣。”盖倪迂书绝工致,晚季乃失之。而聚精于画,一
变古法,以天真幽淡为宗,要亦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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